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春花秋月 >> 短篇 >> 情感小说 >> 【七色】家事(小说)

编辑推荐 【七色】家事(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15发表时间:2014-04-24 19:31:54

楚光今天上班来根本就没换工作服,红星自行车制件厂眼下处于半瘫痪状态,生产出来的前叉、弯梁都堆在库房里卖不出去,厂长也没做出新的安排,只是让工人们把已经入库的前叉再重新镀一遍漆。活儿干得没精打采,百十个工人几乎都从车间走出来,镀漆车间门口聚一拨,传达室门前聚一拨,挤在一起议论厂里的形势。早在一个月前就什么传言都有了,有人说厂子的地皮要卖,得搬到郊区去重新建厂;有人说厂子要黄了,给工人发半年生活费,半年以后就要自谋职业了……消息灵通人士传来的各种消息闹得人心惶惶。这是个集体企业,眼下生死存亡不知道该归谁管,工人们找集体不知该上哪里去找,找国家更是摸不着大门,能主事的只有厂长,但是这个赵厂长,轻易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办公室的小韩在厂门口被一群人围住了,七嘴八舌地向他乱打问:“小韩,咱这厂是要卖了吗?”
   小韩眨几下镜片后面的小眼睛,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给大伙儿放半年假,半年以后怎么办呢?”
   小韩拨愣两下脑袋,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咋就不开个职工大会呢?该给大伙儿交代一下情况嘛!”
   小韩还是摇摇头,“不知道。哥儿们,我跟你们一样弄不清楚,咱没准都让人家给卖啦!”说完,急急忙忙奔东墙角的厕所去了。
   楚光没有兴趣参与这样的讨论,这种乱哄哄的猜测没有用处,也不能从中得到什么解决的办法,整个秦州市一共有八个这样的区属集体小厂,那七个都先后黄了,你自行车制件厂就能幸免?他听了一会儿,又悄悄地溜号了。
   出厂门,他没有往西门外家的方向去,也没有拐进附近的建新里,而是骑车上了南关路,他不着急回家,回去家里也没有人,女儿怀秀在唐山念书,老婆李花一定是早早就去了建新里,今天是父亲生日,每年的今天,全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吃顿饭,给父亲贺寿。逢到全家聚会的日子,李花就是厨房里的主力。他不想早早到建新里去,下岗的事就要成为事实,他不想在老爸生日的这一天,让全家人为他担忧,又拿不出个好主意来。真正能商议事情并且拿出主意的,还得说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林子。在林子的参谋下,他已经开始做下岗后自谋生路的准备了。
   他骑车进了南关门洞,穿过一条短街,往右拐到新华街上。这几天的天气阴晴不定,乍暖还寒。太阳怯怯躲进了云层背后,天空渐渐变得阴暗。虽然是春天了,笼罩在人心头的寒意却一点也没有消减。林子家就在新华街的西口。这是一条难以形容的街,街道狭窄,各式各样的小店铺杂乱无章地挤在街道两旁,一个卖水暖小五金的小店灰头土脸的,它的左隔壁是熟食店,右隔壁卖外贸服装和廉价的小饰物;再往前又是一家不大的超市,高音喇叭喋喋不休地播报着削价商品名单。
   林子家的食杂铺挨着药房和肉铺,还算清静,见他把自行车搬上台阶,上锁,林子媳妇迎了出来:“嘿!姑爷又溜号啦!”
   她被她铺子里的油盐酱醋熏昏了头。楚光想。李花只是她婆婆娘家隔着八竿子才够着的侄女,老太太瘫痪那年,林子还没有娶媳妇,林子爸照顾不过来,李花只是给老太太当过保姆而已。但是他笑笑说:“叫得这样热乎干啥?林子回来了吗?”
   “林子呀,他那个厂子活像监狱,进去就得卖够八小时,可不敢随便开溜。”
   他没进林子家的杂货铺,而是解下车把手上挂着的兜子,随后开了西隔壁的门锁。这是两间老旧的房子,虽然新刷了白墙,门窗也新油漆过,还是灰土土的并没有多大起色。他和林子琢磨过,这一片没有早点摊,早晨能买到的只有一家饭馆里的馒头;离这儿不远是市医院住院部的后门,医院食堂只给病人做病号饭,病人家属也是要吃饭的;还有街上做小买卖的人也不少,新华街虽然有两家不大不小的饭馆,但是不适合这些人每天去吃,最主要的是房租便宜,相差不多的面积,因为房子破旧,租金只相当于林子家杂货铺一半的价钱,他已经跟房东讲好,并预付下三个月房钱,从下个月初开始,这两间小屋算他租下了。
   屋子里还空荡荡的,只在靠窗那边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个新的面案子,还有一个大油桶改装的炉子。桌子凳子不着急,旧货市场他看过了,便宜得很。他把炉子上面那个平底锅搬下来,用昨天准备下的劈柴点着了煤火,任由它在门口冒烟。回到面案前,从兜子里掏出饭盒,里面是一斤面粉。一半加发酵粉和成面团醒着,另一半和成生面团,然后揉在一起,做成一两一个的生坯,在平锅上烙得起皮,再放炉内烤熟。这是连续溜号三天,在工会组织的面点学习班上学到的,今天他要动手试一试。
   炉子已经升着了,他垫着抹布把平锅端上去,炉口的热气扑向他的脸。想到自己竟然干起娘们儿的活计,他不由得做了个鬼脸。
  
   李花早早就出了家门,按婆婆吩咐的,她在路上买了三斤切面,就不需要买别的了。
   建新里,这名字叫得真是好!五十年前刚建这片房子的时候它叫建新里;二十三年前,十八岁的她从陕北来,这片旧平房的红砖墙已经开始剥蚀,还是叫建新里;现在的建新里旧得不能再旧了,红砖外面后糊上的沙灰已经粉化,每两排房子之间的过道上都搭盖了各式各样的棚屋,有高的有矮的,有砖墙有泥墙,棚顶更是五花八门,这些棚屋里有的做饭或存放东西,有的里面住着人。原本的房舍本来都是排列成几排,现在各家之间都用砖头木板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院子,装了木板的铁皮的高高矮矮的门,房主们把窗框和各式的门油漆成不同的颜色,有的还在房檐下钉了雨搭,也有的在窗外接了厨房,呈现在李花眼前的建新里,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棚户区。
   跟楚光结婚那会儿,楚家只有两间平房,里间住着公公婆婆,外间截成两半,一半做厨房,另一半住着小姑楚明,楚光晚上在外间打开一个折叠床过夜。两间屋里没有可以安置新人床铺的地方,只好在院子里给他俩搭盖了一间小下房,六平米的空间,靠里边放一张床,挨着门摆上一桌一椅,就再放不下什么了,除了躺下睡觉以外的一切家务活动都在公婆的屋子里进行。单层砖的墙壁总有地方漏风,她和婆婆在墙上糊了好几层报纸也挡不住冬夜的寒冷,他们那时都是相拥着取暖。
   公公和楚光是一个厂子的,厂里后来照顾大儿大女,给分来一处楼房,四十八平米,三楼,就是他们现在的家。公公执意把楼房给了他们,自己还住在老平房里。就为这,大嫂张梅的嘴里总是有三言两语,大嫂的三室两厅新楼房是她当市长的父亲给弄来的,不是楚家的。
   离婆家越近,街道就越显得寒伧。还是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街道,可李花今天走在街上的脚步有些犹豫和沉重,没有了往日的欢快和轻盈,她不知道现在迈出去的脚步,走到婆家还会迎来什么坏消息。这一阵子,好多工厂已经快要发不出工资了,隔三差五地就有人下岗,厂区和家属区只隔着一堵墙,厂里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不仅全厂职工,职工家属也会围在厂门口,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李花不希望看见厂门口围着一群人。
   当初的那间小下房现在做厨房了,因此一进院子,透过小房的窗户,李花就看见婆婆在灶前忙碌,婆婆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刚进九月底就穿上一件臃肿的棉坎肩,因为她身上总是冷。
   递给公公那双厚底软帮棉鞋的时候李花脸都憋红了,“爸,本来想给你买个生日蛋糕的,可你看,我今天打开箱子拿钱,只剩下四百了,前几天给秀儿寄过钱以后,还有一千多块钱呢,也不知道楚光拿去干什么了,他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没准儿哪天又要下岗,这几个钱还不知道要支撑多久,我就是花一毛钱,都得心惊肉跳的……”
   “买蛋糕干嘛?那上面花花花绿绿的奶油,看着就反胃。我就爱穿家做的棉鞋,又暖和又轻巧,这多好啊!嘿嘿,整个秦州市,有几个人能穿上儿媳妇给做的棉鞋?他市长家都不行!”
   婆婆也进屋来,拿过给她的那双,往脚上试穿。“又做新的了,去年那双一点都没坏,还能穿嘛。”
   “住平房脚底下冷,别穿旧的了,不暖和。秀儿老姑知道中午回来吃饭吧?妈你别管了,我做饭就行了。”
  
   老大楚新不大工夫同着老婆张梅也来了。
   昨天,同父异母的妹妹楚明打来电话的时候把他闹了个愣怔,他一时想不出这个经常让人琢磨不透的妹妹,她忽然打过电话来所为何事,直到楚明说出老太太让告诉他,要他两口子明天中午过去吃饭、不用买什么礼物时,他才醒悟过来:“嗨!你不说我差点给忘了,爸的生日嘛。”
   撂下电话,他不免有些自责,他这个楚家长子已经有半年多没回家看看了。他忙得没时间回去,张梅是不愿意去。婚后,他们本来就跟张家走得近,跟楚家走得远,再加上年初岳父刚刚退下来,做惯了领导工作的人,一旦回到老百姓的行列,岳母总怕他心情失落,老太太要求儿子一家每晚回家来吃饭,还要求女儿和姑爷两人也要经常过去。老婆张梅也退休了,每日基本上都是泡在娘家,他这一段也成了岳家的常客,每天下班都按照张梅的指示买酒买菜,然后大包小包提着直接过去,饭后陪着岳父下棋凑趣,做别人的半个儿子他是合格了,给老爸做儿子他不合格。刚往自责处一想,便被自己驳了回来,他想自己真是病得不轻,这些年来,岳父待他实在不薄,老人家需要的时候,在情在理,他都应该做够做足那半个儿子。
   他和张梅是在知青点相识相爱的,结婚时岳父还靠边站着,在郊县的一个林场里劳动改造。落实政策以后,为了弥补这些年来女儿受过的苦,岳父把他们的事都关心到了,工作,住房,儿子的教育。岳父要求他俩提高学历水平,张梅不学,他学了,通过成人高考拿到文凭的那个月,就离开车间成了财务科的成员。年初他所在的工厂解散了,对他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好的转机,经小舅子举荐,他离开那个小厂成了那家国企的的财务处长。
   李花给他们开的门,问候一句“大哥大嫂你们来了”,就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老太太也在厨房里,张梅把手里的包交给楚新,让他进屋给老爸送去,她自己也到厨房去了。三个女人一台戏,虽是至亲的一家人,凑在一起也要成本大套地来上一出。想到这儿楚新歪嘴笑了笑。。
   老爸的表情淡漠、疲惫,他眯着眼睛,可能是老抽烟,烟都越过稀疏的眼睫毛进了他的眼睛。他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又端起杯子像喝药一般痛苦地喝了一口水,垂下眼睛阴郁的说:“又拎着蛋糕来了?年年都是这一套不带换样的,一盒子蛋糕,你拎回去吧,我受不起。”
   这是老头子惯常的口气,并不一定让他回答,他只好笑笑,不说什么。
   “你都够上资产阶级了,还跟家里装穷。养儿子有什么用?要亲兄弟有什么用?宗宗样样都听老丈人的,给人家养活儿子了。早知道你这样没出息,真该让你娶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媳妇,像老二一样,硬硬气气地做人。”
   张梅一直亲近娘家疏远婆家早就让父亲耿耿于怀,这一点楚新十分清楚,他不好说别的,只能把老爸的思路引开,“爸,公司是年薪制,发薪水得到年底,我才去了三个月,还没开过工资呢。”
   老头没搭言,嘘出一口长气,脸上并没有放晴。
   “爸,老二那个厂子还开着工吧?他说过没有,万一要是下岗了干什么?”
   “你攀着他干啥?个人尽个人的心意。”
   “不是攀着他,是想问问他有啥打算。市里的集体小厂都解体了,只剩下他们一家,怕也保不住吧?”
   “你要是真惦记你兄弟,就给他找个你那样的差事干干,别光说便宜话!他个一贯吃凉不管酸的人,都愁得耷拉脑袋了。”
   “这个老二,从小不好好上学,老打架,长大了又不重视学习……”
   “得了得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楚新只有苦笑了。
   “看人家老张头那三个孩子,过年过节几百几百的给钱,前几天闺女还带着旅游去,还有老李头,捡了多少年破烂的人,昨儿个下棋时候腰上别着的手机响了,儿子给买的……我有个啥?我在人前说话都不能高声……你也不想想,眼下是什么日子什么物价,我那两个劳保钱,顾住了上头顾不住下头……别跟你说个啥你都不吭气,你抬眼瞅瞅,街上的老头,有比我小的,也有比我老的,哪个都穿得比我体统……”
   刚进来的楚明解救了他:“大哥,你过来帮我做个表格吧,我弄了两个都不行。”

共 4749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在下岗潮中,楚家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老父亲生日这天经历的种种,使“家事”中的矛盾更加突出。大儿子的疏远,二儿子的自强不息,两个儿媳不同的心事,还有女儿的从中周旋,使家庭成员之间温暖与清冷同在。真实而细腻的表现手法,推荐欣赏。【编辑:三微花】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三微花        2014-04-24 20:18:33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如何,还都得往下念。
三微花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4-25 08:10:01
  别跟你说个啥你都不吭气,你抬眼瞅瞅,街上的老头,有比我小的,也有比我老的,哪个都穿得比我体统……”刚进来的楚明解救了他:“大哥,你过来帮我做个表格吧,我弄了两个都不行。”欣赏问好!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