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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七色】小散文三篇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40发表时间:2014-04-24 19:57:59

习惯
  
   楼下新搬来的两口在这个城市打拼多年,终于买下了自己的房子,入住没几天,他们从乡下接来了老太太——孩子的奶奶。老太太70来岁,矮个子,头发全白了,瘦瘦的身架,脚步不拖腰杆不弯。
   常常是早晨下楼买早点时,老太太已经从早市买菜回来了,坐在楼底下整理。她买了韭菜和便宜的狗虾,一个一个剥出虾肉。她择韭菜的样子很特别:拿起一根,用剪刀剪去头上的一点儿,再把最外层的那一片叶子剥去,举起来,用昏花的眼睛检查有没有黄叶。放下这根,再拿起一根,每一根韭菜都这样择过。闲坐着乘凉的邻居告诉她不必这样仔细,把整捆的韭菜头上一剪、稍上一剪,剪剩下的就好择了,她说菜贵呀,不能白扔了。
   她不是个话多的人,不懂得养生、保健、晨练、遛弯,但是她知道市场上的红薯、花生、青玉米都叫什么品种,懂得种一亩地玉米需要多少钱买种子、化肥、农药,懂得什么节气该做什么农活,懂得怎样收藏各种粮食。偶尔跟她闲聊,聊起过去的事,她说起独自守大儿子的艰难,雨天抢收麦子的紧张,雪天去井台挑水,冻得凸出来的井口……她不会说当下常见的上网、离婚、孩子离家出走这样的话题。有一次聊深了,说起乡下的一个姐妹,老头走了,不愿意跟儿子去城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老房子过,死在屋里两天了才被人发现。说到这儿,她声音颤了,眼里分明是含着泪。
   除了做两顿饭,没有多少家务活要她干。有一次她刷洗孙子的球鞋,给孙子遭来了一顿责骂。她的儿子是孝顺的。忙碌了一辈子的老人闲下来了,跟别的老太太坐在一起乘凉,却没有人家那份心安理得,没几天老太太堆里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一天上午,没到下班的点,在超市上班的儿媳提前回来了。儿媳推着车子在前边走,她做了错事一样跟在后面。车筐里是个塑料袋,里面有几个饮料瓶子易拉罐,后座上是个按扁了的纸盒,夹着点废纸片。儿媳的脸上带着气,但没说什么,默默地走过去了。
   她的儿媳不理解,劳动已经成为老太太的习惯。她的一生里,不管是在田地里还是在家里,不变的是无止无息的忙碌,劳动成了她生活里实实在在的含义,她依靠劳动维持了一个家,养大了儿子,到了白发飘雪的今天,她已经累枯了筋骨和血脉,依然觉得劳动是她在人世上存活的资本,不劳动便觉得被抽走了骨髓成了一具空壳。其实,这样的老人有不少,看一看我们身边,卖茶叶蛋老太太那风中散乱的白发,蹬车送货的老汉后背上的盐花,磨剪子抢菜刀的那双沧桑的老手,还有冬天的市场上,看鱼摊老人刮鱼鳞时的瑟瑟……
   写劳动的老年人的散文无法构思,他们活到哪儿干到哪儿,一旦不干了,就是生命的终结。
  
   家乡的海蛎子
  
   我的家乡秦皇岛是个海滨城市,这里的海和海滩常常出现于文人墨客的笔端。
   孩时,城市规模还小,海边一带几乎没有建筑,大海是裸露着巨大的胸膛一起一伏地呼吸着。那碧波荡漾的海水、以及不时拍打着海岸的浪花,总是在召唤着我们这群孩子嘻嘻哈哈地扑进海的怀抱。游累了,石缝里有小蟹等着我们去抓,沙滩上有闪亮的贝壳等着我们去捡……大海是我们的游乐园,给予我们无限的乐趣。
   唯一不快的是在礁石上常常附有海蛎子,尤其是离海岸较远的防波堤上,那东西连缀堆积,粗粝、坚硬、边缘翘起锋利如锥,看着狰狞丑恶。记得有次被它划伤了脚踝,伤口倒是不大,经海水一浸,痛得钻心。好在我极爱吃海蛎子肉,它那丑陋的外壳里面包着的肉嫩滑鲜美,足以抵消它吓人的外表,所以,一想到海蛎子的鲜香味儿疼痛早就忘啦。
   成年以后,工作繁忙、人际紧张、家事拖累,弄得人身心疲惫,再没有心思像孩时那样在海边嬉戏。再加上城市规模扩大,市区海边一带高楼林立,你根本看不到海,要想到海滩,须得离开市区十几里地。计算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在海边沙滩恣意地玩过了,这驰名中外的海滩像是与我毫不相干,只有在吃到活虾活蟹时才体会到一点家乡的优越。
   去年秋天,我的老闺蜜小荣在北戴河海滨买了新房,邀我去小住几日。时隔二十多年,我们又在海滨鸽子窝一带旧地重游。
   鸽子窝一带海滩和礁石相互交错,海湾和岬角依次排开。礁石造型奇特,引人无限遐思,岬角拔地而起,狰狞森郁。海水在它的脚下低吟浅唱,与蓝天连成一色。大海的开阔与博大足以震慑人的心灵,就连我们这些在海边长大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刚好赶上落潮,正是赶海的好时机,我们兴致勃勃地在沙滩上、礁石边翻找。
   期望中的小蟹、蛏子一只未见,我们只抓到两只丑怪的寄生蟹。在裸露出来的礁石上,海蛎子倒是随处可见。那东西紧紧地贴在石上连成一片,掰是掰不动的,用石头敲也敲不下来。我们放弃了赶海的努力,干脆坐在礁石上看风景。
   不远处的两个人引起了我们注意。两人都是五十多岁,看着像是夫妻。他俩手里拿的工具是自制的,有一尺多长,木把的前端是个铁钩,能刨能撬,看着很好用。只见他俩不时地弯腰捡拾,放进挂在胳膊上的小篓里。女人脚边的编织袋里已经装了多半下子,看来收获不小。女人头上裹着丝巾,红色的,海风的吹拂下一掀一掀的,在一片黑褐礁石的衬托下格外养眼。
   大海不像刚才那么安静了,海水悄悄地涨了上来,海浪轻轻地拍打着礁石。秋天的海水凉了,我们不愿湿了脚,就退回到沙滩上来。沙滩上有一辆三轮车,车上已经有一个鼓鼓的袋子,看样子车是那俩人的。
   那俩人装满了袋子,男人坐在礁石上开始脱鞋袜,女人归拢起钩子、小篓,再拿上男人脱下的鞋袜,站在那儿等。男人站起来,背起女人,趟着水走到沙滩上来。放下女人返身去取装满海蛎子的袋子。
   女人把手中的钩子、小篓放在车里。我问:“你们是休礼拜来赶海?”
   “还休啥礼拜呀?我俩早就下岗啦。”
   语句是温煦的,但缝隙间掩藏着的凶氛,还是幽幽地发散出来,我不由心中一凛。对于一个工薪家庭,夫妻双双下岗该是怎样的疼痛啊,这疼痛一定会痛遍皮肉连着筋骨。奇怪的是女人说这话时语气平和,她那双有了鱼尾纹的眼睛像眼前的大海一样深邃和宁静。
   男人挟着袋子回来了,我说“这海蛎子太不好往下弄了,还扎手。”
   男人说:“它们没有脚不能走,又不能生在深水里,别的小兽要吃它的。长一层带棱角的硬壳,外形也吓人,它这是保护自己呢。啥样的环境就得有啥样的活法。”
   我问:“都下岗了,日子很难吧?”
   他咧嘴笑了,“人嘛,谁都会遇到难处,就看是你怕它还是它怕你。我没想太远的事,反正日子得过下去,至少,别让孩子太惦记。”他用手拂去脚上晾干了的沙子,准备穿鞋袜。“我俩这几年卖过早点,卖过菜,现在早市上有我个摊位买海鲜,不单顾住了日子,还都上了养老保险,再过一年多,就能吃劳保啦!哈哈……”
   我不禁肃然起敬了。多么通达从容、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啊!不悲观,不沉沦,不怨天尤人,不轻易被磨难压倒。生活的磨难在他来说简直就像一份礼物,他由此显示出一种人格上的成熟和伟岸,显示出作为人的尊严。我在他那爽朗的、带有海蛎子味的笑声中感受生活的力量,生活也在淡淡的疼痛中充满了希望。
   男人推着三轮车,女人相跟着,沿着海滩迎着夕阳向大道走去。夕阳给他俩的身影镶上了一道金边,女人的红丝巾飘飘荡荡,像是天边零落的火烧云。我胸中不禁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非常温暖又有点心痛的感觉,一种心头撞鹿的慌乱,抑或是遇到值得崇敬的人的喜悦?我不知道。多么让人感动的俩夫妻啊!与生活和解,对生活满足,他们身上分明有一种平和、踏实的力量,不仅仅是遇到各种际遇时的坦然面对,更是对人生真谛的心领神会呀!
   俩人已经到了大道边,女人坐到车上,男人蹬车往前走,走向市区里的红尘人海。
   我真想喊住他俩:“喂!等等我,带上我!……”
  
   一念一因果
  
   张凤也许是庙庄最丑的女子了,黄黑的脸,肿眼泡,嘴又大又阔。最可惜的她还是个瘸子,儿时的一场高热让她得了小儿麻痹,病好后腿就一长一短的了。成年以后越发瘸得厉害。望着她一拐一拐远去的背影,婶子大娘们悄悄地议论:这丫头,算是废物了,你看她盆骨都是斜的,没法生养了……
   月下老偏偏是个体察民情的好人,他没有忘记这个有缺陷的女子,二十三岁那年,张凤结婚了,男方二十八岁,是五十多里以外山里的汉子,听说是地主出身,上边还有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光棍哥哥。他是拎着个包袱,包里可能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入赘到张凤家的。
   我打量了一会儿这个汉子,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觉得他就像一只灵性的兽、被一种蛮顽的无情的力量所制服着。在这庙庄,还没有一个成年男人像他这样体格魁梧、相貌堂堂,就连我那个从不多言多语的房东大嫂也说,“好汉没好妻,赖汉娶花枝”。
   生产队出工的队列里又多了一个壮劳力,因他是外来人,队长专派他干苦重的活计。春天种地时,他就是那个拽碌碡的,一根麻绳栓了碌碡,绳子深陷进他肩背的肉里,身体往前倾着,顺着垄沟往前走,弓着腰垂着头,头几乎要触到膝盖。秋天收秋时,他又是那个跟车的,把一筐一筐红薯、玉米棒子扛出地,装在车里拉回去。他不爱说话,也不抽烟,田间休息时就靠着土坡半躺半坐认真地歇息,以缓解深沉的疲劳。
   在吵架拌嘴打老婆司空见惯的村里,他家是安静的。他每天早早起来,担水、掏灶膛灰、抱柴禾,心疼着腿脚不便的老婆。
   婚后第二年,张凤的肚子鼓了起来。有人为她担心,担心她生不出来。“不怕,晓禾说,医院里能剖腹呢。”她淡淡地说,红着脸,垂着眼,尽力遮掩着心中的幸福。
   从这儿开始,人们才知道,张凤的男人叫晓禾。
   儿子的到来让晓禾变了一个人,这个整天像哑巴一样闷头干活的汉子也有了笑声,人们看到,他把在村头等他回来的儿子揽在怀里,擦去他淌出来的鼻涕,然后让儿子骑在他肩上,边走边细声细语地回答孩子无止无休的问题。一个人在逆境中挣扎生存的时候,唯有这诚挚的亲情,才能给他全部安慰。
   生产队解散时我已回到城里,只是零星地听到一些张凤的消息:晓禾在镇上做买卖啦;晓禾有钱了;张凤家搬到镇上住了;他们的儿子到石家庄上大学了……知道他们一家生活得很好。
   九十年代初期,有一天我到庄里去。在镇上一下公车就看到了张凤。我疑惑了,这是她吗?早先粗黑的皮肤现在变得细腻了,眼角口角也添了细细的皱纹,却越发显出嘴唇圆满红润,眼泡里的眼睛竟是亮晶晶的,要不是看着她一拐一拐地走来,绝不敢相信这张红润的有生气的脸就是张凤的。生活让这个丑陋的女人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呀。
   我问她忙什么去?她说去商店买冰箱,“我说让晓禾看着买回来就行了,他非说让我也去,挑个我中意的。”她一面说,一面望向不远处站着等她的晓禾,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来,像一弯新月。
   一时间有一句禅语震撼着冒了上来:一念一因果此缘致彼缘。其实尘世间的缘起缘灭都源于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情结吧?常存着一份平常的心,心中有善念,再卑微的生命也都有一季花开,有一夕果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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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三篇温情款款的文章,既独立成章,又都充满着生活中随处可见有感的思索与回味。生活中,最质朴,最感人的瞬间,被作者那双发现的眼睛捕捉住,以点带面,还原生活的本真。真实面感人的文章,推荐欣赏。【编辑:三微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425001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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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三微花        2014-04-24 20:19:22
  姐姐这三个选题,定位都很好,平实中见奇峰。
三微花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4-25 08:10:58
  一时间有一句禅语震撼着冒了上来:一念一因果此缘致彼缘。其实尘世间的缘起缘灭都源于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情结吧?常存着一份平常的心,心中有善念,再卑微的生命也都有一季花开,有一夕果熟。 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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