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幅生存基线的生态图(读书随笔) ——胡杨树作品《九号台风》读感
两个人物一只猫,聚散的过程,如同一枚硬币掷在空中划出的一道弧线。《九号台风》就是这么简单,就是用这样的简单抓住了我的心。简单的人物、简单的情节、简单的描述,完全没有“九号台风”的猛烈感、破坏力,读来却总是听到喀嚓喀嚓薄冰开裂的声响。诧异于这份感觉,寻着文脉,我找到男女主人公,找到那只流浪花猫。
男人,跛脚,为每月五十元的勤工奖,为经理说过要提升他为部门主管,早出晚归、勤勉工作,可在一次与女人争吵后,心烦气躁,冲撞了经理,丢了工作,丢了女人。
女人,离过婚,失业,即使台风来临,还冒着风雨奔波。工作不好找。女人疲累、颓丧,回屋,男人居然没做她的饭。女人懊恼“这日子过得真是无趣,真是窝囊。”心生离意。
花猫,作者没有特意交待它的毛色,只是有一天,尾随女人喵喵叫,可怜巴巴的,女人动了恻隐之心,将它带回屋。
两个人、一只猫、一间屋,如果没有交集点,它们就是散在的一男一女、一只猫、一间屋,作者用文本把它们捏合到一起,让它们产生交集。
首先是人物的交集。
男人和女人相识于网络。视频里,男人坐着,五官端正,微黑的皮肤透着健康和阳光。一来二去,两人心动,决定相见。一路上,火车咣当咣当,女人既兴奋又焦虑。夜已深,女人给男人发了条短信。男人很快回了短信:也睡不着,也在想你。男人的话让女人心暖,女人稍稍松口气:男人善良、体贴,该是自己要找的那种人。男人对女人是满意的。与前两位女友相比,女人做得一手可口的饭菜,女人心软,连一只流浪猫都不忍心赶走,最重要的,她不嫌弃他跛脚,男人感觉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婆。于是,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相安于同一屋檐下,流浪花猫也享受到同质的安稳,但好景不长,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与男人有了隔阂,再看男人,哪儿都不顺眼。一对人,离散在即。
情节大致如此。《九号台风》除了文题“火爆”,一个“悲剧”结局的故事,并没有虐心的纠结、歇斯底里的争吵。作者只是将两个人物私底下的叨念,叨念出来:男人对女人、对未来报有如何如何的希望;女人对男人、对现状怎样怎样的失望;屋里空气或紧张或松弛,花猫又是什么样的表现……角色之间,犹如隔着薄冰,脆亮亮,闪着幽绿的光,一次过去,没塌,又一次过去,没塌,再一次,冰面碎裂。落入水中的男人、女人,还有花猫,个个浑身浸湿,瑟瑟发抖。当然,这是我浸淫文字的想象。作者所做的,只是不动声色地营造文字,让读者看到生存基线上的一对男女一只猫。
生存基线,作者让读者与小说人物和事件交集。
我一直以为,作者写作自己熟悉的东西,容易入境,这里繁那里略,如同剪辑电影,但对于读者,如果人物和事件没有完整的线索,就很难读下去,但《九号台风》我读到最后一个字,还做了再读。有些奇怪,也不奇怪。因为作者交付的文本,并非严丝合缝,它是有碴口的。碴口,意味着不完善。它们吸引到我这个爱找碴的读者。
男人与两任前女友怎样分分合合、找工作时跛脚有没有受到歧视、女人为什么离婚、前夫是什么样的人、孩子为何不叫妈妈、花猫从哪儿流浪而来……作者都没做细节的交待。角色交集在一起,像个偶遇,像次意外。我从碴口捡拾到“取暖”这个词,为男人、女人、花猫找到在一起的理由——动物都怕孤苦寂寞,更何况人呢。可是,为取暖而在一起,这样的关系显然是松散的,充满变数的。暖在,相伴走路,暖不在,各成陌路。
《九号台风》作者预留了不少碴口,不同的读者可以“熟门熟路”入境,以自己生存、生活的情节、细节,将故事线索串连起来,将人物情态清晰起来。如此,文本缺陷反倒成了优点。或许,作者本是结构小说的好手,有意留下碴口,让读者去“填空”。乐于找碴填空的读者,不经意间,自己代入,成为小说新的主角,或喜或悲,或感或伤。掩卷,恍然看见自己曾在生存基线上的某一时段、某一情态。这该是好小说的能量,该是好小说应有的张力。
文本张力是具有生产力的,它能助飞读者,从平面文字抵达多维空间。
首先是人性。应该说,男人比较容易满足,他打定主意要和女人过下去,但女人的心思要活泛一些,她在原男友、前夫、现男友之间,做着动态比较。
从视频里看,现男友站着或坐着,不比“帅气的影视明星逊色”,但现实中,走动状态的男人让女人难堪。虽然女人安慰自己,男人除了跛,其它还是不错的。人总是这样,喜欢时,优点放大,一旦反感,缺点就盖过所有优点。与男人有了隔阂后,女人已感觉不到男人的好。实际上,原男友、前夫、现男友,比较让女人心神不定,对现男友若即若离。
女人的这种状态,影响到花猫。
要特别说说这只花猫。
花猫像个巫师,对台风有预感,对小屋气候变化也未卜先知。毎每男人女人关系紧张,花猫就会哇唔哇唔地叫。叫声揪心。作者是故意的。他安插一只花猫,就是想用动物的本能烤问人的本性本心。这招厉害。确实,号称情感动物的人类,在精神和物质上,远不及动物单纯、直接。
挣扎于生存基线的人,容易犹疑、多变。其实,生存本身就是一把管钳,每个生物体都无法摆脱它的钳制。尤其人这种情感动物,生理需求、心理需求……不同的生存状况有不同的需求。需求变化一次,管钳塑型就得重来一次。一次次塑型,人的生命趋向一次次改变。这种“塑型”具有宿命性,人们除了被动接受,毫无办法。所以,小说中的女人“择良木而栖”固然可恶,也可以被包容和理解。其实,对女人的包容和理解,就是读者对自己的包容和理解----生存基线上,谁没有经历过某一时段、某一情态的难堪事?说得通俗一些,不管多难,人总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于是,活着,就成了《九号台风》的另一个维度——由男人女人活的境况映射出文本的社会性。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注意到,对两人居住的地方,我用了“屋子”,没有用“家”这个字眼。写时并没有刻意选择,我想是我的潜意识在作祟。如果不是相亲相爱的两个人、一家子,是不能称其为“家”的。《九号台风》里的男人、女人,他们住在一起,却各怀心思,随时做离散状,我本能地称他们住的地方为“屋子”。
住在一起却并非夫妻、家人,已成为时下普遍的社会现象。作者将这种现象移景于小说,或许是要暗合存在即真理。作者在文字和情节处理上,没有大起大落的悲喜,没有激烈冲突的感伤,女人找工作未果,男人失业气恼,小猫被清出屋子……不平静的事一桩桩平静地发生,我跟着这些平静的事不平静地看完整个故事。
很感慨。《九号台风》确实是一个抓人的故事。它的抓人之器不是尖利的钩爪,而是隐约于文字中,那些飘忽不定的东西——生存、生活、情感、职场,轻度的焦虑,重度的思量。一轻一重,冲突毕现。
冲突是有冲击力的,它的冲击力不在冲突本身,而在于那些平静中的躁动、希望中的绝望。生存基线上的两个人,聚了散了,他们的爱情、婚姻、家庭,将走向怎样的未来?台风摧毁了房屋、树木,男人和女人被自己内心的台风摧毁了什么?《九号台风》,短短的篇幅蕴含了巨大的容量,深可探及灵与肉的人性碰撞,宽能拓到一个人道德、伦理、情感的疆野。
谋杀、疯狂、死亡、离异、欺骗,艾丽丝.门罗笔下的主人公,总是以离奇怪异的邂逅与现实的真相保持模糊的距离,《九号台风》的作者则是以实写实。一个腿脚不便的男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他们没受过多少教育,没有多少生存技能,勉强找份工作,徘徊于生存基线边缘。这样的人物、事件在现实中一抓一大把,作者把它们归拢于文字,自得一份天然天成的亲和力和融入感。亲和力和融入感为《九号台风》赢得良好的代入性。
应该说,以生存命题的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代入性。生存生活、生命延续,生存基线上一路走来,读者对男人和女人的经历如此熟悉,他们在阅读中不知觉地代入文本,成为故事的主角,随男人和女人一起唏嘘感慨、喝酒买醉。
现实太过坚硬,容不得人们示弱,但人们又实在需要有这么一隅之地,去反刍自己生存遭遇战中的那些软弱、坚强,从众、反叛……在这里,人们可以轻轻地抱住自己,抚慰自己,给自己沿生存基线继续走下去、不断走高的勇气和理由。小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它的虚构性可供人们“借题发挥”,宣泄自我。《九号台风》的男女主人公,既有人在生存冏途的共性,又不乏个体生态,正好合适。我妄加猜测,作者对生存基线的风情风物是有过深度体验的,所以,研墨落笔,浓艳处,主人公饱满生动,疏淡处,是留给读者的私密空间。
《九号台风》看似文本单薄,它的文字根脉却深扎于人的生存的沃土中,由此生长出来的故事,表象风轻云淡,内涵丰澹绵厚。有说,短篇看意味,中篇看故事,长篇看命运,《九号台风》这个短篇小说,不是让你感觉到很辛酸,不是让你读来泪流满面,意韵缠绕处,颓废中饱含倔强,飘荡里不乏方向,加之以轻写重的张力效果,真的可以一读。
在这里,可以站在一种高度上,可以梳理出一条路径。
真的,日子欠了些惊喜,文字有时让我有小小的麻木,但是,站在司药的文字里,
静月会有一种小小的醍醐灌顶。
问好。
读感得铁禾认同,药甚开心。谢谢。问好。
赞药,有一把剖文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