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猫咪终于长大了。去年十一月间，是他们的兴奋期。每日里上蹿下跳，家里的器具俱不得清闲。这样的状态让我苦思冥想：人类的恋爱也是这样么？看着他们小小的身躯，像被加足了马力的汽车，每时每刻都在沸腾，不肯停歇。上一秒钟电脑桌，下一秒钟已经风速蹿上了衣柜上，房间里，我的地盘在寸土寸金的流失。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已经入乡随俗，行为举止像猫一样灵活了，脚下仿佛装了灵敏的弹簧，行动间需要不时地弹跳或者斜蹿，以躲避它们突如其来地撞击或者出现。那时，我忽然感觉，每行动一次，都有在窥视敌国领土之嫌了。
　　 如是折磨人的日子还不算严重的。夜的幕布刚拉上，它们晶亮的瞳孔就开始变大了。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水流一样源源不断地涌进我的耳中视觉中。静谧的夜就这样被划分成了无数个小区域，我一次次被从即将深入的美梦中强行拖出，睁开眼睛，看着屋顶棚。夜如海，我的愤怒像鱼儿一样在黑暗中穿梭着。
　　 打开灯，突然而至的亮光晃到了它们。它们双眼微微翕动几下，琥珀一样的眸子，开始逐渐在灯下熠熠生辉，对我的到来表示了无限的欢迎。两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齐刷刷地迎向我，无限谄媚：喵喵。似在邀请我加入它们的游戏。尚在恼恨中的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谄媚，鼻子里仍然长气短气地出着。
　　 想起一则笑话里的句子：开窗冻死一个，关掉之后闷死一个。此法不仅可笑，道理上也可行。于是，抓了一只扔到茫茫的夜色中，给你们来个牛郎织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看你们还闹腾不？
　　 终于睡去。梦里，是死寂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莽原，不见天日。忽然，有巨大的像翼龙之类的动物飞过树梢，发出类似猫叫一样的声音。而且，不远处，有一只在不断地应和着。难道梦里的翼龙也恋爱了？正在想着，那叫声越发急促凄厉起来，忽然就从梦里滚落出来。玻璃窗外，一个球一样毛茸茸的物体蹲在那里，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月色的冷辉，发出蓝幽幽的光来。我激灵了一下，忽的缩紧了身子。此刻，那物体看到我，立刻亲热地，谄媚着叫了起来：喵喵……
　　 我惨叫一声：饶了我吧，祖宗们！窗外，正是被我分离出去的猫咪！
　　 那刻，我像怀念自己的青春一样怀念它们的小时候！
　　 猫咪刚来时，在我手心里，小小的一对。脏兮兮的毛发，眼角挤着恶心的眼屎。混沌的眼睛里盛满了犹疑与忧伤。初次离开母亲，它们的心里一定被巨大的恐惧占据了。人类对于弱小生命的怜悯是与生俱来的，尤其是我这样外表带刺，实则内心柔软的女人。
　　 买了牛奶，尝试着去喂它们。无论人类还是其他物种，都有一种习惯的力量在。猫咪也是如此，它们无法适应母亲的乳头与盘子之间的差别，所以即使很饿，也不肯去学习如何进食。好在我是有喂养经验的，知道食而知其味的道理。于是，毫不客气，将它们的小脑袋按压进牛奶中，它们的鼻子与嘴巴一同被液体封堵住，无法呼吸，又憋又呛，拼命在我手里挣扎。放开它们之后，看到它们伸出粉红色，花蕊一样娇嫩的小舌头，开始不停地舔舐自己的嘴巴，竟然渐入佳境，吧嗒出声音来了。我笑了，同时也确定它们身体上是没有问题了。这样对我以后的喂养是极好的开端。
　　 果然，再次放到盛着牛奶的盘子旁，它们一头便扎了进去，结果呛得又是摆头又是打喷嚏的。那种又可笑又可爱的小模样，惹得我哈哈大笑。但是，它们却不放弃，勇敢尝试，慢慢掌控力度，才几分钟时间，它们就可以正常进食牛奶了。两只相当聪明的喵咪！我趁热打铁，将馒头兑了肉，嚼成细细软软地给它们。馋猫，古来如此，我知道，这样的美味会使它们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暂时解脱出来。
　　 几日之后，它们已经不再猫声猫气地寻找自己的母亲了。我总是看着它们吃饱之后，再耐心地将它们的爪子与嘴巴洗干净，两个一堆放在手心里捧着。它们的心跳牵扯着我的脉动，在时光里如花一样散发出温馨的味道。它们舒服惬意的歪着脑袋蜷缩在我的手心里，茧丝一样的小胡子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柔软的毛发上还散发着牛奶的香味。我的心也温柔起来，像是捧住了一小段的幸福。
　　 后来，猫咪们睡觉的地方不断变换着。从我的手掌，变成膝盖上，再以后，就睡在家里的小马扎上。半年后，它们的身体已经彻底变大，需要各自睡各自的马扎了，最让人开心的是，它们学会了跟我交流，饿了的时候，就在我脚下像风一样，前后左右不停地穿梭，以至于我都无法正常走路。它们长大的速度如此之快，使我不得不喟叹时光的流逝匆匆。
　　 我开始给它们整理名字了。女孩子，就叫妞妞。我喜欢妞妞这个名字，听着土气，叫起来却特别旖旎风情。最大的遗憾是，妞妞的毛发太短，不然，我可以给它扎两个小辫，用那种红彤彤的，特别喜庆的红色缎带。男孩子，粗枝大叶的，就直接叫咪咪吧。俗气大众的名字，衬了男性的大度与随性。
　　 名字定好的第二日，我开始训练他们的听力。
　　 妞妞！喵，喵……两只猫咪一同扑了上来。我摆摆手，将其中的男孩子拍出去。对它喝到：你滚开，没叫你。看到它一脸不解，大眼睛里似乎汪了许多的委屈，乖乖地躲到一边去。再叫，还是一齐扑过来，于是，我再拍走。
　　 如此反复五六日，它们竟然真的自己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叫妞妞时，妞妞便乖乖地走过来，样子特别淑女；叫咪咪时，它更是激动，总是“唉唉”地答应着，然后一跃而起，钻进我的怀里。咪咪直到今天都很少喵喵地叫，最古怪的时候是，它不高兴了，你叫它时，它的表情是藐视的，先是冷淡地眨一下眼睛，然后漫不经心地答应：二！我对它的回答着实痴迷了好久，每次都故意去叫，然后看它一瞥我，骂我一声：二！我会笑得前仰后合。
　　 我坚信一点，动物与人是一样的天性，多交流，用心去爱，是走向聪明必然的道路。不管猫咪还有大狗我都是如此去做的，朋友在艳羡它们听话的同时，却不知道我在它们身上付出了多少的心血。人生是无悔的，它们带给我的欢乐远比我付出的要多。
　　 如今，它们终是长大了，不知在哪个月夜，一阵萌动的讯息开启了它们内心那道原始的门，使它们几乎在一夜之间便通晓了伊甸园内的那点情事儿。疯狂地追逐，拼命地索取，在黑暗的掩盖下开出隐秘的花来。花期过去之后，那些被欲望灌溉过的种子在妞妞仍是青涩的身体内悄悄萌芽了。
　　 这几日，妞妞的肚子胖了许多，脑袋反而看起来小了一些。她像一只秋后的大蚂蚱，在我面前晃动着，挣扎着。我说的挣扎是真的。这两日，妞妞的状况让我心疼。它不断地跑到我跟前，琥珀样闪亮的眸子里，一汪湖水静悄悄。看着我，不言不语，然后蓦地伸出柔软的小爪子来，试探性地搭在我的手上。我懂得，这是它索取拥抱的暗号。于是，我抱起它，将它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它隆起的肚皮。它似乎很受用，闭上眼睛，轻轻地从鼻子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一旦我想放下它，它便迅速将脑袋和鼻子眼睛一起扎进我的怀里，小爪子上的倒刺伸出了些，偷偷抓紧了我的手臂，不肯离开。这种依赖与渴求，使人心不得不柔软，只好再抱它一会儿。
　　 算计一下，她的预产期应该就是这两日。看得出她的变化，过去活泼而且精力旺盛的它现在安静又不安静。似乎那些孩子在她腹中不停地捣乱，使得它坐卧不宁。她一会爬起，一会卧下，却不再奔跑跳跃。更多的时候，她会安静地呆在我的眼前，湖水一样安静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叫亦不吵。若是我看到了，回它一个微笑，它便开始软糯地唤我，那声音，绵软如蜜汁，使人心醉也心疼。
　　 我知道现在不该联想，我也知道人应该放下过去。可是，它的安静与依赖还是触动了我沉淀已久的心痛。那只白猫，那只无端失去性命的精灵，再次浮现眼前。心软的女子，总是泪点低，每当想起它的时候，心就不由得疼，似乎刚刚填上的一个大洞又被扯开，有些心痛的感觉竟然新鲜如初。
　　 错过了一次，就不会再错过这一次。我决定，看好妞妞，给它最贴心，最温暖的笑容与怀抱。在它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陪在它身边。也许，今夜无眠，也许，还需要几天的辛苦，但这次，我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和悔恨。
　　 写到现在，回首望去，妞妞又在我脚下，懒懒地卧着。那双眼睛里，我的身影清晰地晃动着。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我们都不语，互相在对方的眼睛中搜寻。我们寻的，或许是各自的影子，或许是彼此的心灵，或许是相互需要的温暖慰藉。这种对视，穿越了人与兽之间的分水岭，温情如水，淹没了此刻。
　　 低下身，揉着它的小脑袋，轻轻地说：妞妞，莫怕，今夜，我在。
　　 此刻，窗外轻风微敲，月光如水，轻轻漫了过来。妞妞眼波清丽，端坐如花。我知道，它一定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