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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批林批孔

作品名称:马列氏列传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4-04-28 17:47:10      字数:9465

  批林批孔,自我革命。
  贴大字报,实行承包。
  一九七四年春上,全国掀起了批林批孔运动,生产队也要布置大批判专栏。队里太穷,笔、墨、纸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政治队长开会动员社员:“各家各户都要兑钱买白纸和毛笔和墨汁,浆糊不用买了,临着兑稀饭。”马列氏马上上建议:“到县里废品收购部,买它个几百张破报纸,也不费几个钱儿,管用个年而半载的。”
  公社革委会付副主任,带个美女干将,下来检查批林批孔工作,在大队革委田主任的陪同下,来到黄金庄儿。
  在文化室里,听完政治队长的汇报后,到文化室东屋山头看大批判专栏。付副主任取下近视镜,递给身边的白里透红的美女。她掏出香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厚如瓶底的镜片,递给他。
  他这才发现是用破报纸写的大字报,立马火冒,指点着政治队长的鼻子怒批:“乱弹琴!我就不信你们队穷得连几张白纸都买不起,有钱撕布做大裤衩子,就没钱买白纸?你就是光着腚,也得给我用白纸。撕啦!撕了重新布置!”
  政治队长战战兢兢地趴在墙上双手撕。
  “且慢!”美女斩钉截铁后,指点着右上角的一张,看着付副主任的脸色说,“你看,那一张是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人民日报》。”扭脸又对政治队长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在红卫兵小将脸上和伟大领袖毛主席身上抹黑?这是地地道道的彻头彻尾的现行反革命,知道不?”
  政治队长吓瘫了,顺着墙堆在墙根上。
  付副主任质问:“谁写的?”“孔、孔伯僧。”“孔伯僧何许人也?”“孔老二的耷拉滴溜孙儿。”“既然给孔老二夫子是亲戚,为啥还叫他写?”“是想叫他戴罪立功的。”“胡闹!正瞌睡给他个枕头。他这是借机打击报复,其用心何其毒也!”
  美女又突然“啊”地尖叫一声,说:“这上面咋有林虎和孔伯僧的名字?”
  政治队长哆嗦着说:“一个给林彪有亲戚,一个给孔老二有亲戚。我们第一期批的是林彪,第二期批的是孔老二,第三期批的是林虎和孔伯僧。林虎是上中农,应该算阶级敌人。孔伯僧他自己都承认是孔老二的耷拉滴溜孙儿。俗话说的好,斩草要锄根。队委会研究的,大家都赞成连他俩也批着。”
  在文化室里审批孔伯僧和林虎。主席台上摆放两张桌子,一张是黑漆斑驳的旧式的,是没收如果的。另一张是新的,上面搁一个竹壳茶瓶和三只粗瓷大碗。只俩方凳子,付副主任和美女各占一个桌子。田主任杵在主席台上,没有下去坐的意思。政治队长从自己屋里搬来一个凳子安排他坐在桌子头上。主席台下摆放着一排排带靠的长条椅,就座的有政治队长、生产队长,和队委会其他成员。另外,还有马列氏及贫农代表,大概有十多人。
  主席台对面的山墙上一拉溜挂十多个奇形怪状的高帽子,帽子下面挂着纸烟箱子做的牌子,上面都用毛笔写着姓名和罪名。这些都是按马列氏的精心设计制作的,都是用牛笼嘴(竹篾编的,套在牛嘴上,防止牛拉犁时吃草)做的,上面糊一层白纸,又尖又圆又高,是标准的圆锥体。上面写着姓名和罪名。
  政治队长给林虎和孔伯僧挎上牌子,戴上帽子,又把他俩推到主席台前。付副主任一声喝令,他俩并排面朝主席台跪下。按照美女的要求,都跪成长跪。孔伯僧生性追求完美,又豁达大度,不但跪得笔直,嫌帽子有点歪,双手扶正后笑笑说:“正衣冠然后正人。”
  付副主任正襟危坐,从斜挎在肩上的破军用挎包里掏出红胶皮的《毛主席语录》和工作笔记本,从军干服的左上兜里拔下金星钢笔,另一支不知道啥牌子的,挂在右上兜里。
  他用力咳两声,一口脓痰吐在主席台上,粘而稠,黄里略带血丝,看着恶心。他赶紧用黑皮鞋踩着来回操操,吸溜两小口糖水,开始讲话。
  像给万众作政治报告:“广大社员同志们,你们好!你队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经初步归纳整理,有这么三点表现最突出,一是用旧报纸写大字报,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在哭穷,在给社会主义和共产党抹黑,言外之意就是我们穷得连张白纸都买不起。二是用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报纸写大字报,把又黑又臭的墨汁涂在红卫兵小将身上脸上,更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竟在伟大领袖毛主席身上抹黑。三是别字太多,恶意误导青少年。例如,‘据侦查,已经发展到舔庤的地步”,句中‘侦查’的‘查’字是个别字,应为警察的察,木字头的查作调查打听解;宝盖头的察作细仔看解。另外,句中的‘舔庤’,应改为病字头的痔。俩字虽然音同,但意却迥异,广字头的作储备解,是动词;病字头的痔是名词,指肛门上的疮。”
  孔伯僧跪那举手要求发言说:“我须说明一下,大字报上的痔的两点刚好写在一个穿黑裤子的女红卫的屁股上,你没看出来,这纯属误会。五经四书我就能烂熟于心,中医药上再稠再生僻的冷字我都能写能解,一个痔字何足挂齿?再说了,我患内外痔多年,查阅医书无数,把痔写成庤,简直是开国际上的玩笑。”
  美女红着脸问:“五经四书上有痔疮吗?”
  付副主任笑笑说:“别打岔,下面还有。例如,‘了’与‘啦’不分。‘了’念li?o,一作完毕、结束讲,放在动词后边作补语,如笑了、哭了;二作动词了解解。口字旁的啦念la,语助词,是了和啊的合成音,二者意思兼有,含感情色彩,常用感叹号。再如‘住’与‘着’混为一谈。单人傍的‘住’是动词,在动词后边作补语,常用感叹号,是命令的口气。带‘目’这个字,一作动词接触解,二作感受解;三作燃烧解;四放在动词后边表示达到了目的或有了结果。另外,‘着’念zhe时,是语助词,表示动作的持续或状态的持续;如果用在形容词的后边,是为了加强语气。”
  会计举手发言:“付副主任,请问‘站住’给‘站着’有啥区别?”
  没等付副主任回答,田主任插嘴:“站住和站着都是站那儿。”
  付副主任抬腕看看表,说:“时间关系,我也少啰嗦几句。还有几个别字的问题,就不再一一说明了。你譬如‘伤’与‘丧’呀、‘分’与‘份’呀,等等等等。另外,还有病句和逻辑问题。时间关系就不说了。”
  政治队长举手说:“用破报纸是马列氏出的孬点子,她有没有别有用心,我就不知道啦。”
  马列氏照他屁股上狠狠地拧一把,压低声音说:“叛徒甫志高!汉奸汪精卫!咬群的老叫驴!”然后,也赶紧举手说:“寡人建议用破报纸这不假,你当政治队长的是咋把的关?眼装裤裆里啦?”
  孩子们堵在门口大笑。代表们探着身子伸着脖子忙着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浑然一片。
  付副主任站起来双手在空里往下按着安抚说:“静静!静静!我们要时刻牢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三要三不要’的最高指示,要严肃,不要哄笑;要安定,不要喧闹;要认真听我问案,不要交头接耳。马列氏,你也请上来吧!”
  她受宠若惊,赶快挤出条椅,走上主席台上问:“寡人坐哪啦?”
  付副主任吼:“下去!跪那!”又是一阵哄笑。她乖乖地挨着孔伯僧跪那。
  白里透红下令:“你也长跪!”
  啥是长跪?她听不懂,依然用屁股蛋子死死地压迫着脚后跟。美女走下主席台,双手抓住她的左右肩,一搁劲把她的大腿与小腿掂成直角,回头对政治队长说:“给她找个高帽子!”
  “没,没有,有!”政治队长踌躇片刻,从墙上取下如果的帽子和牌子,给她挎上、戴上。孔伯僧瞟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美女也都忍俊不禁,捂嘴嗤笑。代表们和孩子们不识字,都莫名其妙。
  马列氏不服气,正愁没窟窿下蛆,付副主任的讲话被她一把抓住把柄。她又举手说:“你修改毛主席语录,毛主席的‘三要三不要’原句是这样说的,‘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要搞马列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寡人说的没错吧?”
  付副主任接过美女的香帕擦拭着额上的大汗球,汗球就象品种紫大豆一样大,擦掉一个冒出来俩,层出不穷。他赶紧站起来颤抖着向大家深深鞠一躬,说:“误,误会!误会!我这是活学活用,活学活用。学毛著不能死搬硬套,更不能生吞活剥,是吧?”
  孔伯僧趁机反击:“毛主席的著作也管生吞活剥?你对毛主席著作啥态度?对毛主席啥感情?”
  付副主任又“唰”一头大汗球,又赶紧解释说:“比喻,比喻,打个比方而已,你不要钻死牛角尖。”
  美女说:“别给他俩废话!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通。付副主任只是套用一下‘三要三不要’,幽默一回咋啦?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田主任不甘寂寞。
  政治队长挤出一丝笑容说:“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掌(撑)船。别给俺乡下人一般见识。马列氏和孔伯僧平常就有点憨,憨敢大,敢搁老虎头上操痒,敢摸老虎的屁股。你俩找死!就不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还不赶快给付副主任赔个情,道个歉?”
  还没等他俩道歉,田主任说:“你说话操蛋!敢骂付副主任是老虎?逮个兔子不剥头,给你留着面子哩。今儿个要不是你是政治队长,早叫你戴上高帽子跪那了,还在作不死的鬼儿。不过,大人不计小人过,付副主任哪说哪了,是吧,付副主任?”田主任转怒为笑着,笑得不太自然,有一股子称甜萝卜味。
  美女问:“你爹姓啥?”问谁?下跪有仨。你看我,我看你。林虎抬眼瞟一眼,反问:“你问的是我?”“不是你,还能是狗?”“你问的是现在的爹还是从前的爹?”“噢?你咋俩爹?”
  林虎趁机又瞟一眼(她长的太好看,实在忍不住)说,“现在的爹姓木,从前的爹姓林。我是带肚子,从小叫林虎,现在姓木虎。
  美女问:“你是咋长的?咋会给林彪长的一模一样?”
  林虎瞟一眼她说:“都说我长的象林彪,我也没照过镜子,对着井水照照也看不清。”
  美女说:“你娘肯定给林彪有关系。你娘嘞?”
  林虎说:“我娘死了。批林批孔才开始时挨批斗,喝老鼠药死了。”
  美女问:“她是畏罪自杀吧?”
  付副主任问:“听说你也喜欢料豆?”“喜欢是喜欢,太穷,吃不起。”“你是属水儿(鼠)的吧?”“嗯。你咋知道的?”“属老鼠的一般都喜欢啃硬东西。”
  美女说:“付副主任猜的有道理,弄不好林彪也是属水儿的。”
  付副主任说:“你的复杂而严重,一时半会儿咱也弄不清需要立案审查。”
  林虎说:“冤枉啊!付副主任大人,我一个平头百姓,咋会给林彪沾上边儿?”
  美女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再说了,五百年前是一家。”
  田主任说:“冤啥冤?有一回,你上北京去治啥?肯定是找你彪哥儿商量篡党夺权的事儿,如果我说瞎话,我的田字倒着写。”
  付副主任说:“你彪哥在上面篡党夺权,你在下面当应声虫,遥相呼应,按九族连座的老规矩,你该当何罪?幸亏你彪哥摔死在温都(念成do音)而汗了,万一成功了,肯定搞鸡犬升天,把你们这些余孽统统提拔到北京去。除恶务尽,不把你批倒批臭,决不收兵!因时间关系,今天暂审批到此。接下来由孔伯僧老实交代。”
  孔伯僧笑笑说:“批我纯粹是天大的误会,我本姓孟,老父亲死后,随母姓孔。因此,批我毫无道理。”
  付副主任说:“还在狡辩,孔孟之道都在批之列,孔孟一家亲,既然你娘姓孔,那你就是孔老二夫子的耷拉滴溜外孙儿。内孙也好,外孙也罢,你骨子里就是有克己复礼的血统。”
  孔伯僧琢磨:“犟筋吃犟亏,顺着形势说说也无妨,一来可以对孔子克己复礼的反动实质进行批判,从而表达一批林批孔的决心,与孔子划清阶级界线;二来谝谝自己有渊博的历史知识,别叫付副主任们小瞧。”
  想到这一层,他干咳一下,慢条斯理地说:“春秋末期,周礼崩溃,诸侯对懦弱的周天子大为不尊,在诸侯国中,权臣越位,甚至杀君,诸侯之间为争夺地盘发动战争,社会动荡,生灵涂炭。我的外万先人心急如焚,带领子弟们周游列国,到处宣传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旨在教育王侯要克制自己的贪欲,恢复有道德观念的生活,共尊周天子。在外万先人的奔走呼号下,克己复礼的呼声雀起。但是‘克己复礼’毕竟是搞历史倒退。我的外万先人徒劳一场,仰天长叹:‘郁乎乎,吾从舟。’林彪说:‘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两千多年后,林彪再次搬出克己复礼,提醒自己及死党要克制,稍安勿躁。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是为阴谋篡堂夺权施放的烟幕弹,表面上,强调绝对拥毛主席的权威,背地里在搞篡党夺权。毛主席英明伟大,明察秋毫,及时识破了林彪的狼子野心……”
  孔伯僧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历史与现实有机结合,有理有据,入木三分。付副主任们屏气倾听,茅塞顿开,万没料到,这穷乡僻壤还有饱学之士。
  付副主任怕得罪了政治队长,晌午没人管饭,遂又奉承几句:“好啦!今天的审批会到此为止。下面,我想就专栏的质量和水平再补充说几句。按照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哲学观点,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你队的专栏优点有三:一是毛笔字写得不错,有《兰亭集序》的影子。二是插图也有一定功底,抓住林彪的长相特点进行夸张,嗯,符合漫画画法,建议你们多看看张乐群的作品。三是批判文章写得还算可以,中心思想明确突出,层次清晰,逻辑性较强,运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对林彪和孔老二的反动本质进行了入木三分的剖析。中午饭搁这吃,不许改善生活,更不许杀鸡子!”
  材料报上去不久,田主任亲自带几个带枪的基干民兵把马列氏、孔伯僧、林虎押送到县里(政治队长免于追究责任,因为午饭杀鸡招待的,还有酒喝)。
  林虎先“过堂”,审问——挨打——坐班房。然后临到孔伯僧,再然后是马列氏。
  县革委皮副主任听说马列氏是老革命,把她喊到他的办公室里作特别审问。
  她理直气壮地说:“审啥审?寡人是咱县远近有名的‘四过’老革命,诬蔑寡人是现行,一片胡说!”“我且问你,你咋叫寡人?”“嗯。寡人就是熬寡之人的简称。”“‘四过’老革命又咋讲儿?”她忘乎所以起来,眉飞色舞起来,象朗诵诗歌:“‘红军长征吃过糠,抗日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负过伤,抗美援朝过过江。’简称‘四过’,懂不懂?”“噢?真还没看出来,您老还是有功之臣哩!怪不得您老走路有点点,在哪负的伤呀?”“朝鲜。在北京作打狗报告,张春桥双手抓住寡人的双手一再说,以后有啥困难,只管找他。你说说,寡人能有啥困难?啥困难都没有。”
  皮副主任给她沏杯茶,双手递给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我这个人有个癖性,一向十分崇拜对革命立大功的人。如果没有你们在枪林弹雨中浴血牺牲,就没有我们这些晚辈的幸福生活。您老建议用旧报纸写大字报是英明正确的决策,正符合节约闹革命的时代精神。晚辈大胆冒昧地问一句,您老做我的干娘中不?”
  说完,就双膝下跪。她赶紧放下茶杯,弯腰扶他,感动得热泪满腮,连声说:“免啦!免啦!你是县里大领导,给小老百姓下跪,是要折寡人寿延的。”“你老认啦?”“认啦!认啦!”
  他把她安排在招待所住了一个星期多,天天海吃海喝,顿顿都有领导陪着,皮干儿还送她一身新衣裳,花的确良布衫,三合一裤子,半高跟的牛皮鞋带铁掌。
  她怕走路崴脚脖子,半夜里还在房间练习,“笃笃”的撞击声严重影响楼下一层的休息。下面住着给县革委写文件的米秘书,他多次用拖把顶撞楼板以示抗议,但无效,该“笃”还“笃”。他气冲冲地冲上来敲门,直面质问加警告。她说她是县革委皮副主任的新干娘。
  他苦笑着马上改口说:“幸会!幸会!您老走路的声音真好听,金声玉振,清脆悦耳,有小夜曲的旋律美。恕我冒昧,您老是省城来采风的音乐大家吧?您深夜踱步一定是在构思一部伟大的音乐作品。”
  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咋就想起了几年前住省城招待所的一幕:“那个给她讲‘深入浅出忙抽插’的作家今夜睡在哪里?又续弦来不?他那双手温暖宽厚有力;他那双眼睛好看多情;他那……唉,寡人真是傻,这一辈子又错过了一个好男人,虽然岁数大点儿,虽然长的……”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皮干儿亲自开着吉普送她回家,小车直接开到文化室门口。
  她领他参观批林批孔专栏。刚布置好的,真增光彩,白纸黑字方方正正满山墙,四周还用红纸条镶了边,左上角的刊头图是林彪的漫画,锋利的钢笔尖穿心过,周围是怒目而视、口诛笔伐的工农兵群众,两幅巨大的红对联格外醒目,上联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下联是:“五洲震荡风雷激”。
  “嗯,不错!不错!从内容到形式都堪称完善。批林批孔就应该象你队这样,理论联系实际,批深批透,不搞人云亦云,不做表面文章。干儿要把你队的批法向省里汇报,并建议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干娘好好干啊!说不定您老还能进京再见张春桥同志,您老就等干儿的好消息吧!”
  她激动得一夜没合眼,一边辗转,一边反侧,一边虑量下一步批林批也的生产队大事。
  她做完功课(早请示)也不做饭,就去找政治队长上建议。政治队长提着裤子掂着腰带刚从茅房里出来,她堵在茅房门口说:“县里对咱队批林批孔很满意,答应给咱队弄个先进典型报省里,还准备朝北京报。夜儿黑了,寡人想了几个点子:这一,叫孔伯僧专门写大字报,编也他编,抄也他抄,别再给他派活儿。这二,几家地富反坏右轮流包办,笔墨纸砚他们买,稀饭自己打。十天一期。这三,寡人还当监督员,队里再做个红袖章,印上‘批林批孔监督员’。”
  他边系腰边说:“那几家万一不愿意干咋办?一个二个都穷得连盐都买不起,天天有稀饭没馍,有馍没稀的。”
  “这好办!办一期顶五天义务工,再不愿意就给他们扣帽子、打棍子,开群众会批斗,就说他们对批林批孔形势不满,和党中央、毛主席唱对台戏。”
  说完,等不及他表态,她就钻进了茅房,蹲在那里边尿边问:“有屁没屁放也!咋撮个屁眼子不吭声儿?”“中!中!都老林(林彪)说那,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当天,政治队长亲自进城给她赶制一个一尺宽的红袖章。当天黑了,她就戴上了,还是戴在左边,原来的“三忠于监督员”红袖章戴在上面,几乎挎在肩上;新的戴下边,几乎护住了手脖子。
  先拿如果开刀,命令他先包办一期。如果卖掉了门前的一棵老榆树,怕不够,又连赶两趟集,卖了两布袋糠。这天早晨,小半锅稀稀饭没舍得喝一口,都盛到小瓦盆里,打算端过去布置专栏,小妞妞哭闹着要喝,他抱住她说:“乖,啊,这稀饭是给队里贴大字报的,贴剩下的你再喝,乖,啊!”小妞:“嗷嗷”不止,他只好下手捏起刚刚结成的一层稀饭皮,丢到她嘴里。
  他捧着稀饭盆来到专栏下,马列氏提前站在那里搞监督。他央求说:“麻烦你招呼着稀饭,别叫啥喝了,我回去抱大字报。”她用鼻子“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中不中。他一路小跑。她看他走远了,端着稀饭就往家跑,跑到尹道门口,尹道揉着眼屎问:“慌里慌张的,端的啥嫂子?”“稀饭,如果打的稀饭太稀了,不要了。”尹道嬉皮笑脸地俩腿一岔拉,俩手一平展,挡住去路,说:“见面分一半儿。”她怕别人看见,走到尹道门口说:“都先倒你这吧,得给嫂子留一大半儿,不能说话算放屁。”
  她掂着空盆刚回到专栏下,如果抱着大字报跑过来,一看是空盆,吃惊地问:“稀饭哩?”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两天寡人冒肚,弄不好上茅房那一会儿叫狗啥的偷喝了。”“咱队没狗。再说了,要是叫狗喝了,肯定得舔的干净,你看这盆沿上还有稀饭哩。”“不是狗喝了,就是猪喝了,寡人从茅房里出来时,就看见一个花老母猪领着几个猪娃子打盆边过。”
  人要是倒霉时,盐罐都生蛆,喝口凉水也硌牙。当夜刮大风下大雨,如果一夜没睡好。大清早起来,不洗脸不尿泡就往专栏那跑,看见离专栏不远的一墩洋槐条子上耷拉着“借问瘟君……”的红纸残联,就“呜呜”地哭起来,哭到专栏下突然变调,放声“嗷嗷”。专栏淋得没有一片囫囵的,红色插图和黑色大字调和在一起,象包拯的脸谱谢妆没洗干净,又象阎王爷派来的鸡角子(黑白无常)的脸。
  在马列氏的监督下,如果重新买回白纸,再次哀求孔伯僧重编重抄。孔伯僧正在准备批判自己的下一期,心里正烦,任凭他跪地磕头苦哀求也不答应。在马列氏的提醒下,他给他掂了两瓶红薯干酒,才勉强答应帮忙。
  林虎是比较幸运的,没刮大风,也没下大雨。但他还是提心吊胆,生怕专栏被谁毁了。于是,就在文化室的东窗下搭下草趴子,日夜守护着。搭好没两天,马列氏说:“赶快拆了,想搭搭屋后头。”他拆了又在后墙搭,靠着谁家的茅房搭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第九天的夜里终于出事了,也怪他太麻痹大意,后半夜打了瞌睡。尹道先朝草趴口撂块小石头,没有动静,就用铁钯子三下五去二就把专栏搔个面目全非。林虎起来尿尿发现专栏烂了,边尿边骂边哭。
  尹道搞破坏是马列氏的点子。头天黑了,她对他说:“今儿黑了有一次革命行动你革不革?”“革谁的?”“后半夜里,你把专栏给撕了,你欠的大半盆稀饭,嫂子说不要都不要了,咋样?”“这好办,我有种菜的铁钯子,搂两下就中了。”“好!够爷们!完成了任务,还有好事等着你哩!”
  林虎正双手抱头蹲在专栏下痛哭,马列氏过来检查专栏,故作吃惊地问:“咋回事?谁撕的?谁狗胆敢包天搞破坏?你不是夜里看着吗?白(别)咧着个裤腰嘴‘嗷嗷’啦!快点说谁干的?噢?寡人想起来了,这一期批的是你彪哥和你,你肯定不满,你贼喊作贼也说不定。”
  他“扑嗵”跪在地上,满脸泪痕,满脸可怜兮兮地仰脸看着她说:“要是我撕的天打五雷轰俺全家。信话不胜信理,撕的都是钱,我总不能搭个趴子专等到夜里撕钱。”
  “你也不用给寡人装可怜,重新弄一期了事。叫孔伯僧的一期让给你。”
  他昏过去了,凉水泼醒后,继续哭,滚在泥窝里象个泥鳅。她吵退围观的大人小孩,对林虎说:“看在你搭趴子睡趴子的份上,重办一期再少干五天义务工。不过,你得提供线索,非把这个阶级敌人揪出来不可。”林虎从泥里爬起来说:“梦地里好像听见脚步声,好象还咳嗽一声,好像是如果的(他怀疑是尹道的,但不敢说),反正我也拿不准,只是怀疑。”
  马列氏和林虎来到如果家。如果如五雷轰顶,双膝跪在堂屋当门口赌血咒。马列氏说:“赌咒不灵,放屁不疼。有人证物证,你最有作案可能:这一,你是成分,对共产党有阶级仇,民族恨;这二,你看人家林虎办的专栏比你办的好,眼红。再抵赖也没用,小心开你的批斗会,等林虎补办一期后,你再补办一期。”
  最后一回搞破坏,还是马列氏捣的鬼。她找到尹道说:“你再革回命,嫂子保证兑现。”“这回革谁的?”“你去找三孬,叫三孬去撕大字报,这简单吧?”“嫂子,你就饶了我吧!万一有谁知道是我干的,跑到上头告我破坏批林批孔,非给我扣个现行的帽子(不中),我就得住小黑屋。你就饶了我吧,嫂子。”“嫂子找你干是向你的,是叫你再立新功的。你要是不听话,嫂子把你上一回的事说出去。”“别!别!嫂子。”“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林虎拥护他的专栏,我们就应该坚决给他撕掉。这正是按照毛主席指示办事。”
  尹道塞给三孬一块桔子味的水果糖,说:“你不是天天吃不饱吗?才贴的大字报,好揭,被面粘一层厚厚的稀饭,稠得很,还有可筋的面疙瘩,揭一张管吃大半饱,干不干?”“俺害怕,要是叫政治队长和老马婆看见了,俺娘得打死俺,还得罚俺娘贴大字报,俺不干?”尹道又给他一块水果糖,说:“乖孩子,听叔的话,啊!出了事只管找叔,叔给马监督关系不错,政治队长又听马监督的。再说了,撕敌人的大字报是干的革命。你也知道,这一期是林虎办的,撕林虎的就是撕林彪的。他俩都是大坏蛋,都汉奸卖国贼。你说该撕不该撕?”
  三孬嚼着糖块,说:“俺还会唱林彪的歌哩!‘小林彪,大坏蛋。搞阴谋,要夺权。想投敌,去苏联。摔死在,温都汗。小林彪……’”
  “好啦!好啦!别唱啦!你到底吃不吃?不敢吃,叔找别人。”“墙上的浆子碜不?”“你想想都已经贴了十好几期了,白纸上贴白纸,根本不挨墙,碜啥碜?据听说,林虎这一期打的稀饭掺了一斤红沙糖。”“俺不信,掺糖治啥?”“掺糖粘的结实呀!你说糖粘不粘?这家伙能得很,怕风刮掉了翻工。”
  贼多壮胆。三孬约了几个小伙伴来到专栏下,见林虎虎视眈眈的,一使眼色跑到文化室西屋山头,“叽叽喳喳”商量对策。三孬说:“咱把林虎的茅房点了(用玉米杆搭的),趁他回家救火,咱再下手。”几个小伙伴有反对的,也有赞成的。
  三孬拍着胸脯说:“林虎是阶级敌人,烧他的房子都没事,这不犯法,这就叫干革命。听说过少年英雄刘学文(文学)不?一个老地主婆偷生产队里倭瓜(辣椒),被他发现了,他拼上命上去奋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小伙伴们都想当英雄,争先恐后地跑到林虎的茅房处捉迷藏,捉着捉着茅房就失了火,火光熊熊冲天烧,眼见着快要烧着林虎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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