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流年似水(散文)
【一】胡同轶事
我家住的那条胡同细长细长的,头一家姓苗,因为每天要路过,就记得特别清楚那扇黑漆大门。
我不记得那扇大门何时开开过,像随随便便进进出出冯家大院似的。冯家的大门七扭八歪的,一别脚就进去了,根本不费什么事。苗家大门却从来没开开过,连门缝儿都没有几条,你想透过这些许的亮光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声音却是这门怎么捂也捂不住的,况且那手风琴的一拉一合的响动太好听了,我总是忘了自已是找苗家隔壁的小秋来的,站在小秋家的院子里听手风琴声,一听就是半晌。
拉手风琴的,是苗家的大姐,她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她的琴声。偶而也有一声半声如破裂声音的,那是苗家二小子拉手风琴呢,那调子让我有点撕心裂肺的想头,反正琴不是谁拿过来就出调调的,就像有时听谁拉的胡琴上气不接下气一样的难受。
隔一道板帐子,我家和冯家院落里有几根柴木都看得一清二楚,也总看见冯家大强拿着什么书书本本的跟大姐说得热火。大强时不时找大姐问东问西的,就是后年我家搬了,他也时不时上新楼里去串门。小丫头那会还不知大强看上了大姐,只觉得大强对我们家特别的好,手特别巧的他用铜线缠一块磁铁,然后那东西就不知怎么的就发出刺啦刺啦声音来了。大强把那玩艺儿送给了我,我就把它凑到耳边,听那里比蚁子声大得多的故事会。
苗家二小子没有很多时去拉手风琴的,多数时能听到他侃大山的声音,他也喜欢往胡同里走,每每到我家一坐,就云里雾里一通白话。不过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我还不是很懂他说了什么,只记得我在的那个小学不远的中学,原来是一片乱坟场,苗老二说是叫八路坟儿,后来被启到南山去了,那些是白沙沙的成堆的白骨棒。
苗老二天生像说书的,我妈没事儿时叨咕,这小子有点不牢靠。大姐是冯娘挂在嘴边的百里挑一,因而不仅是大强借着天时地利与大姐套近乎,就是苗老二也时不时地登门与父亲和姐们高谈阔论。苗老二懂得东西还真多,就连我上高中后才知道的那些书里书外的事,他都知道,而这一带过去有过的江桥保卫战什么的,也是听自他的口中。
那时这些不足以吸引我的听力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撒了欢儿地玩儿去。串到冯娘家待一会,与她家的灰猫私混一会儿,给那猫穿件什么衣裳,再看那猫死命地用爪子往下扒那些花围巾。
或者这时会跑到柏家了,柏家的上房一家,门房一家,兄弟两人同院。柏老爷子在上房与柏大叔住一起,柏二叔和他的新媳妇在门房。柏二叔的新媳妇没过来多久就生了一个胖小子,让这里的人们议论了好长时间。不过我是与柏大叔家的妮子玩的,更重要的是柏爷的那头毛驴特有趣,没事时会咧着那张大嘴嚎一阵,那声调也那么抑扬顿挫,唱到最后那驴打两声响鼻,高昂的头也耷拉下来了。
这里是城乡结合处,因而这样的胡同里就会有东一家拉琴的,西一家拉驴的,这于我倒是凭添了许多乐趣。柏家的乐趣多多,不仅是那头驴,还有一只奶羊天天咩咩叫个不停。柏家轶事也极其丰富,柏妮也特有意思,嘴一点没把门的,比方她说到他爸低着头看她妈,看着看着鼻涕就落在她妈脸上,她妈唬的一声跳起来,追着她爸打,她就捂着肚子在那乐。这事不径在胡同里传开了,大人们乐哈哈的,这事儿是不是柏妮宣扬出去的呢?反正小孩子口无遮拦的。
大人们议论完了柏大叔与柏大婶的风流韵事,又回过头议论起邢家叔叔了。听说他是个知识分子,却是刚从监狱里出来。那么一肚子水墨咋沦落到那里了呢,不懂。直到很多年后,听说一位熟知的老师锒铛入狱了,是与女学生不清不楚的,让女学生家告了,才差不多联想了一下邢叔。
那年的春节临近时冯家大哥要回来,成了胡同里的大事,还带回来一个皮肤白白的丹凤眼上海嫂子。于是冯娘家立刻热闹起来了。有点记不清那些情形了,冯大哥与柏二叔的年纪差不多,是个相当成熟的大男人的样子。这场合妈也不让我随随便便去冯娘家玩了,再说,他们家除了那只花猫吸引我,别的还真让我提不起精神。
过年好玩的很多,干嘛非要多看一见丹凤眼嫂子?我家门前的两只冰灯多好看,红红的灯泡挂在灯芯里,亮晶晶光闪闪的。虽然冰灯没有刻上什么花纹让它变得玲珑可爱,那也是爸亲手做的。我们家的两只水桶是做冰灯的模子,那水桶叫维得罗,上宽下窄的形状,大概是译音吧,不大清楚这叫法的意思。最让人心急的是冻冰模子,水满满倒进维得罗,我就一遍遍跑出去看,等到桶壁的冰成型点,中间还没冻实时,就得把冰扣出来。再接着冻实,爸就用什么工具把里里外外磨得很光滑了,灯就成了。冬季里就数过年红火了,家家在院的木栅栏上都要挂点红红绿绿点的东西,不过就数我们家的灯最别致,他们都不做冰灯,因而与小秋和柏妮抬头看那灯时,我都会无比炫耀似地咋咋呼呼一通。
冬天的记忆里是雪藏,什么都要放在雪下藏一藏,鸡鸭鱼肉,要藏里面,苹果梨子葡萄,也要藏里面。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会变出戏法。胡同这片儿还有个别名,水果窖,那年月里水果外运进来都往水果窑拉,柏爷的毛驴车就是上水果窑拉脚的,近水楼台,我们也没少吃了那里的出来的东西。坐在柏爷的颠颠颤颤车板上,也时不时跟着去水果窑那,柏爷也总是拿一个两个果的塞给我和柏妮,要是运气好还有香蕉葡萄吃。那年夏天大热时,柏爷拉了一筐的梨子放在胡同里,几家娘婶拿来大盆淘洗梨子,然后经过的人见过有份。那年月的天没像现在似的,热得黏黏稠稠的,只觉得那时的空气也飘着梨的甜香,还带着咬一口梨子的脆声。
不知为什么,我家竟搬到了苗家的大院,那个紧闭的,黑漆的,让我无限想往的神秘大院。苗家大姐已经出嫁了,那架手风琴也做了陪嫁。那之后我家就搬离那个胡同,住进了这条胡同里的人羡慕的楼房。
【二】快生慢活
这是铁道旁留下的最后几幢日伪时期的房子了,每幢都独门独院,后面还有花园。错落有致的房脊依稀可见早年漆着大红的颜色,尽管外观上这洋楼还很气派豪华,终因房屋的老旧,而让主人们将它作为仓库使用了。房前屋后的野草自生自灭,春去秋来,透出一片寂寞与荒凉。这里离货站很近的,不住人的这处便成了堆满货物的仓库。而今无事的时候,她鬼使神差般,再来这里,沿着这熟悉的路线,无目的地游走。
她从上学时起就常常顺着铁道走的,她留意着铁道两旁的一切,房子,树木,野花,她好奇的大眼睛搜寻着好玩的东西,铁道这一侧不知谁开了一处地,种的什么起初不知道什么,待长出了大大的倭瓜,她很欣喜。
在她的记忆里落寞的童年就是穿梭于铁道间的。她不断地因家的搬迁而转换着学校,变换着玩伴。从熙攘的闹市区顺着铁道,一直走向荒凉的郊外,那一片原始的树林,荒草地,湖沼。
野鸭在湖里拍着翅膀,也不时有水鸟飞来落去。宁静的湖面有时依稀可见翠绿的水草。她不上课的日子里常常打着赤脚拿铁锚到湖边,将铁锚抛向很远的湖心,然后用力拉向岸,大片青绿青绿的水草就落入她的袋子里,然后拖着很重的袋子回家,喂她的大白鹅和小灰兔。在没有玩伴的时候,大白鹅与小灰兔成就了她的童话世界,她常常一手搭一只大白鹅的脖子,白鹅们天生的胆怯让她充满了欢快的心情。小灰兔其实也挺肥的,短短的腿窝在肥肚皮下看着都滑稽。灰兔就象一个爱臭美的女孩子,前爪在不为五斗米忙时,都在起劲地洗着它那张可爱的兔脸。
顺着铁路这样慢行着慢行着,没人催促,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上学,放学。路边的小草不紧不慢地生不紧不慢地荒。她不紧不慢地在草间寻些飞着的漂亮的蝴蝶与蜻蜒。
那样也算慢活吧,从这以后少有过的慢活。她的最后一个小学班主任是个长着很凶的老太太,声音似女高音,但那不是在唱歌时,而是上课时发出的愤怒的吼声。班里的男生上着上着课就跳出了那扇破旧的窗子了,然后哗啦啦扔进一把沙子在谁的书桌上,于是老师就被气得脸煞白,于是她的声音就高八度了。挺怕她生气的,那么大的眼睛发着凶光,仿佛是一头愠怒的母狮。
家走马灯似的搬迁,转学到这班的半年里,似乎她都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然后坐在教室里,在老师的吼声中,她托着腮完成她的漫游。她的思绪总是这样安静得不露声色,不露痕迹地在老师的滔滔不绝的混顿中杀将出一条路,金蝉脱壳似的,以一只蝴蝶的形式继续着她的蝴蝶梦。她与那个跳窗而逃的男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她还这么乖地坐在老师眼皮底下,与之貌合神离地对视,然后下课,然后再续约她的铁轨木枕,长途跋涉,与她的蝴蝶赴约。那时的她快乐极了,生怕会有人识破自己的小伎俩,她就在这样的窃喜中慢行着,并不像伟大的三毛那样苦思冥想着蝴蝶的颜色,也没想着这小东西朝生暮死的深刻,它的蜕变还不是她想的事。她只享受着它的飞舞,这舞动的灵魂从某个谷底一直漫游到这,与她的灵魂有着不为人知的契合。
【三】似水流年
也许这样慢活的从容是不多的,其实小时候因为不谙世事时的快乐真有些盲目,而渐渐走进如今的时日,你很难舒缓一下你的紧张。慢活,那样的闲适的日子于你还只是奢侈的梦想。你只是坐过二十四小时的火车,你让你的行程且慢一下。你品着咖啡淡淡的香。那香气里渗着微微的苦涩,你都不必解释那样一种苦香,那被研磨得细致,调和了一种难以说清的成份。
如果你在后海一个酒吧里生出悠闲的情绪,你便可以俟一种优雅的姿态佯装出快生慢活的微醉。你可以欣赏到恍如隔世的旧街巷味,那些水色灯影迷离中,你忘掉了许多背景了,你看他如何让别人拥挤进了地铁门,再依着中间的钢管,翻着手机。而此时喝着这杯咖啡,你想静静地看别人怎样急匆匆走过,而他却显得很从容。
你总想着那一块广告牌下的生活该是蓝的,那个宽宽的椰树下,他的那个身影,白衬衫,牛仔裤,还有他的笑脸。
你于一处很适合慢活的小城里行走着,不紧不慢地经历着春夏秋冬,你甚至可以于此处终老的,坐在夕阳的余味里,看岁月的风吹白自己的发尖。
而你此时却在异乡行走着,匆忙地行走着,你走过燕郊东方夏威夷水岸,你趟过步行街油腻腻路面,你与那些等车人一起拥挤进930,你住在前门一家还没拆除的宾馆,听夜里皇城根下蛐蛐鸣音。也许行进的生活中最真实的是那些喘息而不是从容,那些慢状态下的从容处有笛声悠扬,便横亘了一种主旋律,让人不颓靡。
我从不想刻意那样一种慢活,行走中的停歇我已很知足了,那样的行走我很充实。雪山说他在慢活中走着,话说到这,雪山已失踪了半年有余,回来后看到他的撰文,他在秦州护理他儿子。这半年,他说他经历了家里与他自已的许多事,我想这不能仅仅用慢活一言以蔽之吧。
日子就这么如水流般从身边滑过,时光散碎了一地,怎么捡拾也只成了碎片。各种时代让人们分将开来,王小波的白银时代,郭敬明的小时代1小时代2也注册成名了,还有什么样的时代让人们冠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