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西斜聚龙淀水涟漪，在夕阳染红的院子里夏云飞挥舞着溜光的武棍：“爸，快点！”老夏拎着一把宽口大刀前后空砍两下：“小子，看刀！”猛的向儿子劈去。夏云飞皱起眉宇侧身闪过，侧手翻接前空翻，从父亲凶猛的刀锋上跃过。接着刀和棍“呯呯嗙嗙”的斗在一起……不大会，老夏的院子里围满了人，人们兴奋的拍掌叫好。老夏的老伴梁大夫坐不住了，她求着大家去聚龙淀上的船上看。可哪有人动身，直到见识了两只生猛兵刃的威力，人们才纷纷跑到停泊的船上隔着老夏家铁艺栏杆看。
　　 正如村东头压面条的国平说：云飞给年轻时的老夏脱了个影。父子俩长得确实像，都是中等个，眼睛扑闪着发亮，笑起来嘴唇微微上翘，干净、好看。夏云飞从小跟父亲习武，两人都练得一身的武艺，刀、枪、棍、棒、拳等无所不能。
　　 老夏练了半辈子的武术，钻研了半辈子的武学。一直以为自己的武艺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可五年前本村蒲田庙会与延水戏剧院的一场对弈，让老夏威风扫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时间回到五年前。老夏和几个徒弟在东头井房的武术表演轰动了整个白洋淀。当老夏紧锣密鼓的准备第二场演出时，延水戏剧院的武戏《三打白骨精》也开演了。老夏怎么也想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延水戏剧院犹如一块吸铁石，把他这边的观众都吸引走了。老夏急了，光着膀子移师村中心的大前街大摆武术盛宴，可敲破牛皮大鼓也没挽留住观众。后来老夏禁不住，悄悄的躲在人群后看了延水戏剧院的表演，不由得感叹人家的真把式。
　　 后来老夏组建了武术队，等着来年与他在一决高下。可这一等就是五年，没想到今年盼来对手。老夏心里落满尘土的镜子有了光亮。
　　 天上的星星像棉花团那样硕大，那样蓬松。夏云飞和父亲汗流浃背的收手，放下刀和棍，人们才从船上跑回院子。老夏的几个小徒弟簇拥着夏云飞，挤在最前面的小豆子缠着他要学九阴白骨掌。
　　 星光洒满大地，坐在蒲草垫子上老夏拍着儿子结实的肩膀：“睡着了，小飞。”夏云飞搔搔头眯着眼：“爸，你又来了，不就是和延水戏剧院比武的事嘛！都说一下午了，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别胡说，我前后才说了五遍！”老夏给儿子一拳，“交给你，说的简单。”梁大夫把诊所上好锁，提来一壶茉莉花，挨着儿子坐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老夏，从小我就反对小飞学武术。那会我就希望他学评戏，为此我天天放磁带熏陶他！可你偏偏往这条道上引，每次看到你们舞枪弄棒的我心里就扑腾，现在又挖他去你武术队，我不同意啊！”
　　 夏云飞接过母亲的茶，“妈，爱听我给你来一段！”清了清嗓子，唱起评剧《花为媒》选段。得意之极向父亲眨眼：“爸，我唱得怎么样啊？”
　　 梁大夫高兴的拍着巴掌：“好，好，真好！对得起我买的那些磁带！”
　　 老夏反驳：“你们懂什么，现在评戏演员都下岗了。延水戏剧院先前就演评剧，因为没有市场他不得不改变戏路。”
　　 老夏又踹了儿子一脚：“你小子故意跟我作对是吧！说，到底去不去。”
　　 夏云飞躲在母亲身后：“我去还不成嘛，您老别动不动就实施家庭暴力，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实话实说我还是喜欢武术！”
　　 老夏笑了：“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联合国安南来了也白搭。”
　　 “哈哈。这父俩没正行，躲了你们。”梁大夫端着盆到淀边洗衣裳。蒲田的夜，静的只剩下梁大夫在水里摆动衣服的声音，远方点点斑驳的渔火撒在幽幽的水面一直绵延数里。渺无边际的聚龙淀没有了尽头，没有了边际，如同仙境。
　　 夏云飞加入武术队的当天，父亲去省城办事。反复叮嘱他带着学生们练习多路拳术，回来检查。可父亲船的影子还没消失在水面上，夏云飞早和孩子们坐在开满粉色打碗碗花的草地上玩耍。
　　 夏云飞并没带着学生们温习拳术，而是做了套眼花缭乱、酷劲十足的“托马斯全旋”，孩子们看呆了激动的哇哇叫着：“大师兄你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无法比喻了！”
　　 小豆子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大师兄这个好，我学这个！”
　　 夏云飞做着分解动作：“这叫托马斯全旋，是体育项目自由体操的动作。”因为托马斯全旋对人的臂力有要求，夏云飞挑选了几个大孩子学习。小豆子因为落选，小嘴撅的老高。虽然孩子们有扎实的武术功底，也喜欢这套动作，可当双臂支撑起身体的重心后，还来不及收手进腿人早坐在地上了……孩子们玩累了，柔软的头发打了绺贴在脑门上。夏云飞从冰窖取来冰，给孩子们搓冰丝，透明的冰屑上撒上食用色素、白糖、葡萄干，用墨绿色的大荷叶包好，每人一份。大家捧着荷叶，吃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
　　 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蜜蜂，大师兄走到哪跟到哪。托马斯全旋的余温未了，夏云飞又带来新的课程“街舞”。在练功房里，学生们一字排开，伴随着舞曲《阿拉伯之夜》孩子们睁大眼睛捕捉着老师的每一个动作。老夏回来了，眼前的一切气绿了他的脸，血“轰”的冲到头顶。夏云飞正背对着学生跳陶醉其中，根本不知道父亲进来。只见他大步流星的从孩子中间穿过，一把扯掉录音机的电源。
　　 “哎，怎么停电了！”夏云飞疑惑的回头：“咦，爸！”老夏没言语，一把将他推倒。
　　 “你干嘛啊？”夏云飞提高嗓门，两个孩子把他拉起来。
　　 老夏暴跳如雷：“我走时怎么说的？让你带着孩子们练拳，你却在这装神弄鬼跳大神。”
　　 夏云飞无奈的反驳：“什么跳大神，这是街舞！”
　　 “街屁，武术队把你开除了，你走！”
　　 “好，这是你说的。你信不信我让你武术队解散。”
　　 “你滚！”老夏疯了，抡起拳头要打人，最后被学生们拦下。老夏生平最受不了人跟他顶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
　　 夏云飞裸着上身，坐在船上低着头扯一株蒲草的叶子。忽然，小船一阵晃动，夏云飞一个鱼跃扎进水里。后面又惊起一片浪花，父子俩在水里追逐着，“你给我停下！”老夏疲惫的喘气，夏云飞用余光打探着父亲，无名的心疼油然而生。
　　 两人一直游到东北方的蒲岩岛，鞋垫形的小岛面积很小，岛的中央还有一个名叫镜子湖的岛中湖。蒲岩岛被荷花覆盖，远远望去像一只插满荷花的花瓶。老夏给儿子摘了几个刚成熟的莲蓬，夏云飞望了父亲一眼，不好意思拿着。父子俩闷头坐着剥莲子吃。“爸，延水戏剧院哪天来？”夏云飞没话找话。
　　 老夏笑着给儿子一拳：“倔脾气，说话了！”父亲和儿子打红了、打绿了又能怎样，他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爸，和延水戏剧院对抗节目就得创新。我教孩子们托马斯全旋和街舞就是丰富咱们的节目！”夏云飞一脸的严肃。
　　 老夏不糊涂，可总别不过劲瞪着眼：“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夏云飞无奈的挠挠头起身要走：“唉！我可没说武术扔了咱就不要了。不说了，待会又骂我了。”
　　 “你回来，咱合计合计……”夏云飞和父亲开始合力打造一支全新，多元素的武术队。等待着与延水戏剧院一役。
　　 二
　　 蒲田庙会到了，浩浩荡荡的船队飘满水面。聚龙、北沟、西大桥三大码头停满了船，蒲田迎来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商贩们入主大前街、小前街和北后街。转眼间，蒲田岛已是商铺林立，成为购物的天堂。耍猴、捏面人、糖人、说书等民间老艺术跟前围满了孩子。搭戏台唱大戏是庙会的重头彩，村民们将戏台搭在聚龙淀的蒲心岛。小岛像枚棋子，夹在蒲田和蒲台两岛的中央，两条简易的木板桥把三颗小岛像项链似的串在一起。
　　 老夏的武术队备受关注，村长董大兴亲自登门邀请。此时老夏心里波澜不断。夏云飞没父亲那么的激进，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和表哥梁国瑞打赌做托马斯全旋，孩子们围成圈快乐的喊着：“1个，2个，3个……”
　　 延水戏剧院的海报贴满蒲田的大街小巷：晚上8:00，本院演出新编剧《大闹天宫》，欢迎村民前来观看。演出地点：蒲心岛。老夏武术队的大鼓、铜锣敲的震天响，孩子们穿着统一的练功服翻着跟头宣传造势，见人就说：“晚上8:00，大前街有武术表演！”
　　 夏云飞派小豆子去延水戏剧院的后台打探消息，可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只得叫人把他找回来。返回根据地，夏云飞赶紧问：“小豆子，你怎么去这么长时间，他们在干嘛呢？”
　　 小豆子得意之极：“报告大师兄，他们在排练，那个孙猴子给我买冰棍吃，还有……”
　　 “行了，别说了，还挺热闹，接着探。”小豆子一溜烟的又跑了。
　　 八点整，老夏武术队和延水戏剧院的演出准时开始，老夏这边开场是猴拳、蛇拳、螳螂拳等惟妙惟肖的表演。延水戏剧院那么多路神仙大摆蟠桃宴。两队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蒲田村民成了天下最忙碌的观众，拿着马扎子两头跑。老夏甩开膀子亲自掌鼓，望着精彩的武术表演和大前街水泄不通的观众，一个字“爽”。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句“那边孙悟空出场了！”观众们开始骚动，一部分撤场奔向蒲心岛。轮到夏云飞出场了，他身着紫色的练功服显得精神、帅气、英武。一套棍术也舞的大气、潇洒，赢得无数的喝彩，可依然无法挽回观众的流失。夏云飞脱下练功服退场，走进延水戏剧院一探究竟。
　　 蒲心岛人声鼎沸，观众们不遗余力的叫好。眼见孙猴子一个转体旋下，夏云飞吃了一惊。此时弃武术队的观众接踵而至。夏云飞心里有点发毛，只见他眼皮一眨，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带着一抹浅浅的坏笑闯入“敌后方”的化妆室，所幸已清场没有人。夏云飞小心翼翼的穿上一件猩红大袍，带上一面猪八戒的面具跑上台。
　　 此时，孙猴子和众神激战正酣，谁也想不到杀出个猪八戒，只见他一个团身翻，抢得金箍棒转身就跑。扮演孙猴子的演员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跑出去，众神更不知所措，站在舞台上是去是留没有主张。
　　 木板桥上“噔、蹬、蹬”响起两串急促的跑步声，扮演孙猴子的演员对砸场的夏云飞穷追不得，他劈手扯住夏云飞身上的戏服，夏云飞金蝉脱壳伶俐的躲闪着，“不玩了，还你！”摘下面具同金箍棒一起丢给孙猴子，回头坏笑着做个鬼脸，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扎进水里，待“众神”赶到时，水面已平静如初。
　　 延水戏剧院冷了场，老夏武术队则一飞冲天。夏云飞带着学生们惊艳亮剑，托马斯全旋转晕了蒲田村，武术队全面开花首战告捷。老夏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知晓，高兴的夜不能寐。夏云飞则一阵窃喜，感叹自己的聪明绝顶。
　　 第二天，艳阳高照。延水戏剧院改演文戏《蝴蝶杯》，对扮演孙猴子的演员做停赛一场的处分。老夏武术队乘胜追击，引得人们早早的都聚集到大前街。一年365日，白洋淀人的休息日只有春节和过庙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忙着接亲戚、逛街上庙、占地听戏……今天大前街的三岔路口成了人的海洋，老夏武术队的表演期待值相当高。可谁也不曾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糗了，兵器家什被人做了手脚。凡是带尖的兵器上都插着烂苹果，观众们哄堂大笑。弄得老谋深算、一肚子坏水的夏云飞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压面条的国平赋打油诗一首“老夏老夏武术队，工夫技艺真叫劲儿，武器不是刀枪棍，摆出一道苹果阵。”从此武术队的“烂苹果事件”成为蒲田的头号笑料。
　　 老夏气的血压直往上升，梁大夫紧张的戴着听诊器给老伴量血压。夏云飞心虚的躲开，学生们坐在他的身旁，大家低着头在地上画圈，只有小豆子一人忙里忙外的往屋里搬家什。夏云飞望着他摆手：“小豆子，你过来！”没想到他撒腿就跑没了影，几个孩子飞毛腿似的也没了影。整整追了大半个村子，才把小豆子带回来。原来“烂苹果事件”是小豆子的杰作，本来他是夏云飞派到延水戏剧院的卧底。没想到他经不住诱惑，被扮演孙猴子演员的糖衣炮弹收买了。事情已经发生，小豆子总归是个孩子。夏云飞和父亲也重整旗鼓准备晚上的演出。
　　 经历两场戏的明争暗斗，双方都做足准备。延水戏剧院后台派专人把守；老夏武术队储藏室大门上了两把铁锁。晚上戏剧院的大戏《芭蕉扇》由国家一级演员张辉院长领衔出演牛魔王一角。武术队大打气功牌，梁国瑞找来儿子的呲水枪，硬是将针头穿透腮帮子呲水……各个节目看得人心惊肉跳。
　　 双方矛盾虽源于夏云飞，可他实在咽不下烂苹果的羞辱，眼珠子一转有了更损的招儿。“天上掉下个孙猴子”。《芭蕉扇》马上要开演，夏云飞和两个同伴早把快艇泊在桥下面，只等孙悟空出场。今晚多事的风把天幕吹得暗淡墨黑。天变的料峭有了寒意，远处的芦苇荡摇曳着，渔光在水中也被扯的七零八落。可这阻止不了观众看戏的兴致，人们等着盼着孙悟空出场。快艇在水里摇晃的厉害，船上的三个人冻得抱着身子直哆嗦。只听“你孙爷爷来也！”孙猴子终于现身，船上一阵窃喜。他们七手八脚的卸走木板桥上的两块木板。只见扮演孙悟空的演员伶俐的翻着跟斗上场，突然只觉手下空了人掉进水里，水花溅向四面八方。夏云飞的快艇像离弦的箭飞出去多远。“救命，救命啊！”远处的水面传来挣扎、凄厉的嚷叫声。原来孙悟空不会游泳，在水里沉沉浮浮命悬一线，无奈他的求救声完全淹没在迎接他出场的急促小锣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