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水浒》，其中小人物股上蚤时迁的故事很精彩，同样也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108个好汉中排名最后，《水浒》中的后两位英雄也都是小偷，因为小偷危害社会，遭人吐槽，他们的政治地位自然就十分低下。现在的人们也十分痛恨小偷，每当逮着小偷，也不过就是揍他一顿，追回被盗物品完事。
　　 社会有“小偷不犯死罪”的说法是有典故的。在战国时期，信陵君门庭有食客三千，各有才能，其中有一位神偷，却很了不起，有一次，秦国要攻打赵国，眼看赵国有被灭亡的危险，信陵君此时很沉着冷静，他一方面佯装迎战，同时便派这个神偷前去效力，这位神偷第一天晚上偷来了秦国总指挥的头盔，秦国将领于是就加强了戒备；第二天晚上头盔被送回，便又偷来了将军的佩剑；第三天晚上，配剑虽然被送回了，但剑上戳有警告信，书信的内容就是通知对方立即退兵，否则，将要偷将军的人头，秦国的总指挥非常害怕，只好下令退了兵，神偷的智慧终于解了赵国被攻打的危险。从此，信陵君下令：小偷不犯死罪，凡逮着小偷，揍小偷一顿，追回物品就行了。
　　 我之所以研究小偷的典故，源于家乡的刘老表，说起这个刘老表，在我们那，无论老小，无论男女，无论长幼，都不叫他的真名刘蛋，而叫他“刘老表”，后来许多青年人和娃娃就干脆在前面加上“小偷”两个字，便叫他“小偷刘老表”，刘老表也不生气，总乐呵呵地答应，用刘老表自己的话说：“我之前偷窃那是生活所逼，可我从不祸害家乡人，我的后半生赶上了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人们的生活实现了温饱，我也就彻底改邪归正了，我对家乡人有副热心肠，虽然我只是个平常老百姓，但我对家乡多少是有点贡献的。”此话也似乎如此，刘老表虽然一辈子活的不够明白，他是个孤儿，遭遇过命运的坎坷，可他算是个好人，能与乡亲们和谐共处，他乐于帮助困难的家庭，也曾经风光过，他在后半生改掉了偷窃的行为值得肯定。人们对他的生活充满太多的疑问，不久前，人们都称他老俵的刘蛋突然失踪死亡了，估计他是病死的，死时不足60岁，他的离去，给人们留下较长时间的话题，当然刘老表和鲁迅笔下的阿Q不太一样，说说他的一生，也确实有些像摇曳的狗尾巴草一样朴实平常。
　　 ——作者题记
　　
　　 【一】
　　 刘蛋出生在一九五八年，那时正处于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也许他不该来到这个人世间，他的母亲死于难产，在他两岁时，父亲误吃毒蘑菇死了，据说他父亲死的时候，肚子涨得老大，老人们都说他父亲死的样子很难看。刘蛋没有至亲，没办法，只得投靠刘家庄队的外婆家，刘家庄队共有十二户人家，七户姓刘，五户姓李。堂舅辈的就只有队长刘老虎一个，那六户的户主都是同辈老表。好心的刘队长接纳了他，也没人给刘蛋起个大名，于是，刘老表便成为刘蛋的大名了，这样，李寡妇、李二他们也都跟着叫他刘老表了。刘老虎在队委会上安排好了刘老表的吃喝住问题，李家人都同情刘老表的遭遇，也答应照顾这个可怜孤儿刘老表的衣食住行，于是，刘老表就靠生产队邻居帮助，吃百家饭、住百家店长大。生产队的人们对刘老表不错，轮流照顾他的衣食住行，队长刘老虎和胡婶两口子更是如此，每逢过年过节总是把他叫回家一起吃饭，因为队长刘老虎与胡婶结婚迟，也就刘春这么一个儿子，刘春比刘老表小一岁，因为刘队长只有一个孩子，因此胡婶也把刘老表当作半个儿子看，还经常常给他缝补衣服，每到过年时也一样给他做双新鞋穿。队上和刘老表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有十几个，他和刘春、李寡妇家的小琴关系最好，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
　　 可刘老表毕竟不能和其他的孩子相比，他没有爹娘，夜晚只能随值班看牛棚的大人睡觉，冬天冷，夏天热，那腥臭的气味，那成群的蚊蝇，还有那水牛粗鲁的喘气声经常让他夜不能寐，这些他都能忍，因为他自己清楚，早早地就没了爹娘，能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已经很不错了。当他看见队里一起玩耍的男孩子们陆续背上书包上学时，他的心碎了，同时感到心碎的还有李寡妇家的小琴，李寡妇说小琴是个女孩子，读书没用。开学那天，他和小琴偷偷跑去了学校，在窗户下他看到队长家的刘春在教室里有说有笑，他俩都哭了，他因为怕被老师和学生们笑话，小琴回家去后，刘老表远远地躲在小松山的一个凹地里哭，哭的声音很大，从中午一直哭到刘春他们放学回来，那天，刘老表原本应该在李寡妇家吃饭，李寡妇平常为人刻薄，刘老表在她家吃饭总觉得不自在，他今天更不想去。记得有一次，李寡妇只蒸了一个鸡蛋，吃饭时，李寡妇把鸡蛋早早分给了她的孩子小琴、二琴和她自己，刘老表干巴巴地望着，只吃了一口米饭。刘老表今天心中特烦，可肚子咕咕叫，晚间时分他只得去李寡妇家，李寡妇也没问刘老表中午吃饭的事情，便淡淡地告诉刘老表：“小老表，我们吃过晚饭了。”刘老表只得挨饿，走时，李寡妇的女儿小琴悄悄地塞给刘老表几片锅巴，那锅巴还留有小琴手里的余温，刘老表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小妹妹。那夜，刘山又躲到稻场一角偷偷地低声哭泣。
　　 第二天表舅刘队长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对刘老表说：“小子，你也9岁了，从今天起你和小琴跟着李聋爷爷放牛，水牛干活时你们就帮助大人们干点轻巧的活，我让会计给你计入2分工，晚上看水牛计入2分工，等队里年终分红时，我给你管着，留着将来给你盖房子住。关于你的吃饭问题，还按照原来的安排，在队里轮流转。”刘老表咽下所有的话，他只知道不停地点头。
　　 队里有四条水牛，每天早晨和傍晚轮流有两个大人带着刘老表和小琴放牛，大人们骑着老牛，哼着小调，有时候把老牛骑到几里路外的山岗上去放，冬季最舒服，只有给老牛送去稻草，按时饮水和遛弯就行，春天还好些，到处都是草场，天气又好，每天的放牛时间短暂，只要牛吃饱就行，人也舒服，可是夏天和秋天就不行了，每个队里的草场有保护区，那是农家主要燃料资源的，不准放牛，刘老表和小琴只能各自寻找小块的草地，步行牵着牛到处放，放牛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小琴才8岁，老牛经常不听话，小琴没少流眼泪。刘老表每当看见小琴哭了，像个哥哥一样来安慰他，放牛有苦也有乐，秋天时，农村的山野中到处都会有山楂野果什么的，刘老表漫山遍野地找，然后分些给小琴吃，小琴高兴地叫他亲哥哥。有时，刘老表就给小琴重复讲那小孬子、小秃子走丈母娘家的故事，小琴总是眨巴眨巴眼睛，问这问那，她说：“等她长大了，就嫁给刘老表做老婆。”
　　 时间飞快，刘老表十五岁那年的开春，队长让他参加队里的会议，会上，队员们的一致意见：刘老表和小琴正式成为一名生产队队员，每天都计入4分工，晚上刘老表看水牛再计入2分工，每天就是6分工，住队里的一间牛棚，自己独立生活。队长老婆胡婶说：“刘老表，别怕，我教你做饭做菜。”队长看着刘老表说：“你也大了，各家各户都不容易，刘老表，你就一个人好好过吧。”
　　 刘老表想哭，就是没有眼泪，他除了一个劲地点头，就什么话也没有说，那天晚上，他没有做晚饭，也没有人来管他，一个人面对一间破旧的牛棚，面对不属于自己的满屋蚊蝇，面对着几头老牛，面对着黑夜，他蜷缩成一团，像个无家可归的狗躲在角落的土炕上，队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晚给你计入2分工，等你长大了，让社员们帮助盖新房。”他打心眼里感谢这位最亲的队长，他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好好干，多挣工分，我要盖属于自己的新房子。”
　　
　　 【二】
　　 一天夏天的早晨，队长来叫：“刘老表，我从大队给你弄了几尺布票，我带你到街上去，给你做两件短裤，看你的短裤都破得遮不住那狗蛋了。”一听队长带他上街，这可乐坏了刘老表，街道是他做梦都想去的地方，他已经15岁了，还没看见过汽车，没上过街，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刘老表跟着队长，一路上问着问那，就像队长身边的一条狗，来到大街上，队长从口袋中半天抠出一角钱，买了2个油条，递给刘老表一个，刘老表看着油条，心里好感动，他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再用舌头舔舔那油增增的油条，好香好香的感觉，他总舍不得吃下。刘队长舔了舔手指头说道：“小子，快吃，给你做短裤去。”刘老表哪里舍得，他吃掉半个，接着从口袋中摸出五分钱买了一个狮子头，然后把点心包好装在短裤的口袋中，他想，等回去也让小琴好好地品尝品尝。
　　 夜晚，月亮爬上了树梢，他在小琴的窗前故意咳嗽，等小琴伸头来看，刘老表便将那狮子头递给了小琴，便快速跑了，刘老表坐在宽敞的稻场上，那一半的油条是他今天的晚饭，回想白天见到的一切，他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早点店老板赏给他满满一竹篮的香喷喷点心，他请小琴、刘春他们一块来品尝，裁衣店老板娘给他换上了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他住在一间漂亮的大瓦房中，几个小伙伴在陪他玩捉迷藏，还有个漂亮的小姑娘亲吻了他，他被惊醒了，原来是队长家的小黑狗正在用舌头舔他那留有油香的手指。此时已是夜半时分，那惨淡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离他好远好远，四周静得很，刘老表只听见田里的蛙鸣，刘老表于是把小黑狗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第二天是周末，刘春一早来找他。
　　 “我带你去偷梨子吃，昨天我都侦查过了，那家没小孩，白天他们都要在队里干活。”
　　 “不行，我还要干活的。”
　　 “干什么活，你一天才6分工，听我爸爸说，6分工只值1角2分钱，也就只能买2个点心的。”
　　 刘老表一听说点心，那香味好像还在口边，他一咬牙便随着刘春去了，两个小子像个特务，他们悄悄地翻墙进了那家，因为刘老表还没吃早饭，他首先想到的是弄点什么填饱肚子。
　　 刘春说：“填饱肚子很简单啊，你看他家的门栓是铁丝做的，扭开就是了，我在家经常这样干的。”说着刘春就扭开了那家的门，他家没什么可吃的，刘老表拿走了菜柜中有一碗小菜，刘春从鸡窝了取出2个鸡蛋，他们便翻墙走了。刘老表到队里虽然迟到了，可人们也没说什么，队长也没扣他的工分。
　　 在休息时，刘老表凑到队长身边，轻声问：“队长，我总共有多少工分了？值多少钱了？能盖两件新房吗？”
　　 “小子，怎么问这事情啊？想盖新房了？回头我让会计给你算算吧。”
　　 晚上，会计告诉刘老表：“小子，队里都给你记着的，你总共这些年陆续干了2360分工，除了你的口粮等开支，这几年你总共结余了48元4角6分钱，队长说，等你18岁时给你盖新房子，好好干吧。”
　　 那夜，刘老表怎么也睡不着，他打听过了，盖两间新房要160元的样子，另外，住进新房总得请木匠做张新床，一张桌子，几条板凳什么的，还要请泥瓦匠砌个锅灶等等，总共大约要200多块钱。照这样算，到18岁怎么也赚不到200元的，怎么办呢？他便想到了刘春，也恰巧刘春来找他。“我刚从被偷的那家来，那家没动静，看来这次行动时神不知鬼不觉，没有后果。”他俩都会意地笑了。
　　 晚上，刘春也不嫌弃牛棚这个破地方，他们睡在一头，聊东聊西，无话不说。刘春告诉他：“别盖新房，到18岁去当兵去，现在也别这么累，能舒服就舒服，需要什么自己想办法，想要吃什么菜，附近菜园都是你的，晚上去搞点就什么都有了。”
　　 刘老表点点头，他从心里崇拜刘春。
　　 忽然，刘春说：“走，我们去整整李寡妇，她好刻薄，我知道她家的鸡笼，我们偷只鸡来吃吃。”
　　 路上，刘春告诉他：“小孩要哄，泥鳅要捧，你若慢慢捧着小鸡的肚子，小鸡会很乖，不会发出声音的。”刘老表本不想去，当刘春说起李寡妇太刻薄时，他心中也有气，便糊里糊涂就一起去了。
　　 两个娃娃干这事情，毕竟考虑不周到，先是刘春让刘寡妇去他家说是他队长爸爸找她有事情，然后刘老表就按照刘春的办法去偷鸡，果然，那小鸡很温顺的，他们顺利得手了，在队里的牛棚，两个娃娃很快就消灭掉了那只鸡。
　　 正当两个娃娃都还在睡梦中，李寡妇带着队长早早地来到了牛棚，李寡妇一个嘴巴扇过来，刘老表嘴角满是鲜血。“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对你这么好，没想到你竟然干出小偷的勾当了，队长啊，我的命好苦啊，别人家都有男人，可我接连死了两个男人，留下两个女孩，我的命好苦啊，队长啊，你得主持公道啊。”
　　 看到刘老表被打，刘春一溜烟逃走了。
　　 此时的刘老表听到刘寡妇的诉说，内心也很愧疚，他低声对身边的小琴说：“哥哥对不住你家，以后我会补偿你们的。”
　　 刘队长接过话茬：“李嫂，算了，刘老表也承认错误了，这样吧，我给评一评吧，孩子初犯，饶他一回，至于这只鸡，让刘老表从工分中陪你4元钱就算了。”
　　 小琴撅着小嘴说：“妈妈，算了，刘老表也不是坏人。”
　　 队长摇摇头背着手臂离开了，刘老表咽下了那口血，他目送着小琴拉着李寡妇远去，他觉得对不住小琴，他想离开这里，可他又能到哪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