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如初(征文散文) ——千帆过尽,你是我永远的桃花
一
她出生的季节,桃花如云,一树一树的怒放。她爱笑,小脸蛋总是红彤彤的,溢满春色,所以取名“桃花”。
桃花和我在一个小院里长大,两家门帘斜对,她没事一天能穿梭数拾来回,妈妈们说她是蝴蝶托生的。她张扬的笑声,一串一串淹没我的矜持。
桃花会搂着门口那个捡破烂的婆婆,一边捋顺她凌乱的白发,一边笑着端详老人家落满皱纹的脸,怪模怪样地问:婆婆,你年轻那阵,是个美女的吧!
院子里的六七户人,她都很对眼,喜欢对大人小孩品头论足,大家对小疯子一样的她也是无可奈何。
桃花还经常挺身而出。哪家两口子吵架,小小的她会从天而降,为弱者打抱不平,除了指责对方的不是,还把弱者的一方拉回自己家。
桃花喜欢和我钻进一个被窝里,她把白天的不安分带进梦里,不是打翻了暖瓶,就是把被子蹬到坑下。
桃花也有静如处子的时候,我家有很多图书,她读书的时候,会不顾天黑和吃饭,总是让她的父母喊多遍才慌不择路小跑而去。
从小学到初中,桃花的成绩总是和我一路跟随,不相上下。
夕阳下的堤坝,一览无余的黄河,看着上下翻飞的燕子,桃花张开双臂吟诵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然后看着我,等我说出“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时候,她大喊一声:太美了。做极其陶醉状。
我难过的时候,桃花心里难过;我开怀的时候,桃花疯了一样地笑,吓飞了屋檐下的蝙蝠。
有我的地方就有桃花。有桃花的地方就有我。
二
高中的时候,我选择了理科。桃花喜爱文学,她坚定地从我们班转到了文科班。
高考结束,我考取一所财经学院攻读财务,桃花录取到师范大学中文系。
人生真是一棵长满可能的神奇的大树。这句话我一直回味不尽。
那年大学毕业,我市财政税务系统招考公务员,我和桃花以优异的成绩同时录取到税务机关。
昔日的发小,儿时的闺蜜,命运的波涛意外地又将两只相知的小船推进了同一个港湾。我们欣喜地拥抱在一起,奔跑到河边,仰面躺在大青石上,仰望蓝天,沉默良久。桃花突然放声大笑。我吓了一跳问她:“小疯子,你傻笑什么?吓死我。”
她把腿放在我腿上,笑逐颜开地说:“我有个想法。”
我纳闷地捶她:“快说。”
这时候,她竟然有了罕见的严肃,神秘地对我说:“我们注定分不开了。一起找老公,一起生孩子。”
我以为什么鬼事呢?
头扭到一边不理她。
事情果然沿着她的思路发展,我们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一半,并且幸福地建立了各自的家庭。那年冬天,西北风吹得很厉害,桃花穿着臃肿的运动服,递给我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月明、秋思”几个字。
看我不解,她郑重地说:“两个宝宝的名字我都取好了。如果一样的,让他们结拜兄弟姐妹;如果不一样,以后让他们做夫妻。”岁月褪去了桃花疯癫不羁的性格,此时的她有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不像是开玩笑。
我知道,桃花取了她喜爱的古诗唐王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中的两个词。对这个指腹为婚 ,两个老公均无异议,一致拍手叫好。
第二年,桃花生了儿子取名“月明“,我的女儿叫”秋思“。
三
两个新时代的孩子,有很多相同的衣物,相同的玩具,甚至吃一样的零食。他们在一起学画画,一起学英语,在一所不错的学校接受启蒙教育。
那是一个周末,我们带着孩子在中心广场玩耍,我发现月明小脚有点颠簸,就问桃花:“月明啥时候摔跤了?”
桃花也很纳闷:“没有摔过呀,我也发现他的小腿不对劲。”
我们决定到医院去看看。
医生建议我们去更大的医院去诊断。这让我们心里非常不安。
桃花一家三口随后去了省城,我的心也跟着去了。三天后接到桃花打回来的电话,她泣不成声:孩子患了一种叫做进行性肌肉萎缩的病。医生说这是当今世界医学上的难题,孩子也许活不了十八岁。
我马上去咨询了专家,才得知进行性肌肉萎缩症是一种非神经性病因所造成的疾病,肌肉细胞本身随着时间及年龄渐进性地损伤与萎缩,最后危及生命。桃花一直哭,回家路上哭了一火车。
随后桃花和老公辗转北京、上海、广州、西安等地,为了月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向亲朋好友筹借不少。但是得到的除了医生的手足无策,还有更大的致命的打击,就是医生警告他们不能再生育,否则也是这样的结果。
回到家里,桃花抱着月明从日出哭到月落。
可怕的结果真的就如医生所言,月明的脚步一天天蹒跚起来,渐渐地不能自理,不得不在九岁那年辍学回家。
桃花不惜借钱为月明购置了一台电脑,还开通了网上银行,一是让月明打发无聊的时间,看到自己中意的商品随时选购;另一个让月明便于和其他病友交流病情,以求得更好的治疗办法。
听说陕西有对双胞胎病友,母亲天天给他们泡澡按摩,有点起色。桃花和老公两个人轮流给月明按摩,从头部到脚心,多年不懈。
月明渐渐明白,他似乎感受到死的威胁,所以不敢睡觉,唯恐眼睛一闭,永远不会醒来。夫妻俩每天夜里轮流陪伴孩子说话,给他翻身,数年如一日。
病情并没有因为桃花夫妻的尽心呵护而减缓,月明腿部、颈部严重萎缩,整个身体塌陷,四肢完全扭曲。命运毫不放地手摧残这个花季男孩。
桃花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杂志上,标题是《我幸福,儿子熬过十八岁》。她在文章中这样写:“儿子十八岁了,对于任何一个家庭,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于我们,无数个不眠的夜,我们用爱的传奇,打破了医生的预言,我们期待看到儿子坚强地走过十九岁、二十岁……只要儿子有一天的生命,我们都不会放弃。”
四
当我的女儿秋思和她的同龄人硕士即将毕业,自信满满地走向社会的时候,月明的身体日益蜷曲,一次次病危告急。接近年关,桃花好几天都没有上班,我突然有一种不祥之兆。
天刚蒙蒙亮,我立即驱车赶赴她的家里,月明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桃花满脸憔悴,双眼红肿。我让桃花去另一个房间去休息,我来陪伴月明。
月明用微弱的声音说:“阿姨,我小腿酸胀,心脏难受,你给我揉揉。“
我坐在月明身边,不断地给他揉揉胸口,捏捏四肢。这个被疾病摧残剩下一身枯槁的孩子,他无力地看着我:“阿姨,我眼睛看不见了,看见东西是白色的。”他一直这么清醒,眼睛开始散光,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我把桃花夫妻安置到另一个房间,去整理月明的新衣服。桃花哭着阻拦我:“不要,每次月明都能挺过去。”
在我的注视下,月明瘦弱的手慢慢滑落,他安祥地闭上了眼睛,这个世界给与他太多的折磨和苦难,也给予他太多的温暖和母爱。他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照顾好我妈妈。”
我的满眼都是泪水,搂着几乎崩溃的桃花,我的心痛痛地抽着,我摇着她的双肩,轻轻地说:“桃,你一定要坚强,不要再添乱,让我有精力把月明好好送走吧!”
桃花点了点头。
我们把月明葬在一片碧绿洁净、阳光可以投射的小树林。
五
月明走后,桃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愿意上班,不愿意和大家坐在一起,甚至不愿意出门。她一个人锁在家里,除了摆弄手机,就是傻傻地坐着。
桃花的老公是个独子,三代单传,桃花因此背上更大的愧疚,承受了更大的精神压力。尽管经济拮据,她用按揭的方式在附近给公婆买了新的楼房。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每天阅读《弟子规》,道家的书籍,还有佛经,精神已经遁入空门。
月明走了,她的快乐和支撑也带走了。
五月的一天,我约桃花来到黄河边。大青石还在那里静卧着,而我们已经不再是躺在它上面仰望天空的年龄了。黄河不是汛期,但水量极大,波涛翻滚,阳光照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我们默默坐在大青石上。桃花一脸的忧郁。
耳畔是黄河咆哮的声音,我想打破这个沉寂,就自言自语低吟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桃花低沉着嗓音,伤怀地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她一直沉浸在另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桃,月明走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桃花的眼睛立刻布满了泪水,她看着我,等我的下文。他说:“照顾好我妈妈。”
桃花哭了,从轻轻抽泣一直哭出了声。
我安慰她:“桃,你是世上最伟大的妈妈。月明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这个样子。”
“还有老公和父母,今天你这个样子,月明和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你看眼前的黄河,淘尽了多少离合悲欢,多少兴亡故事,不是都过去了吗?你有梦想,还有很长的路,振作一点好吗?”
桃花哭够了,慢慢安静下来。她给我说:“我想听一首歌。”
我吃惊地看着她,两个人同时默契地说:“《如果云知道》”
她含着眼泪笑了。
如果云知道
逃不开纠缠的牢
每当心痛过一秒
每回哭醒过一秒
只剩下心在乞讨
你不会知道……
齐秦的这首歌曲,我们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空灵婉转的音响,悠扬舒缓的旋律,如此的醉心,让我们痴迷。
在这个“人间四月芳菲尽”的季节,黄河大峡谷的青石缝隙,竟然生长着一丛丛的小黄花。我走过去摘了几支,把两朵大一点的花插在桃花的发间。然后倒退几步,举起手机,对着桃花说:“美女,给哥哥妩媚一笑。”
桃花立即笑着,站起来欲打我:“你胡说什么!”
我慌忙沿着黄河逆上而逃,一边逗她:“你打我干什么?你着急也没用啊!可怜我也是女儿身,这辈子没机会了,下辈子你嫁给我吧!”
桃花大笑,追着要打我。我转过身,“咔嚓”一声抢拍,桃花满脸的笑容瞬间定格在青山矗立、大河汹涌的背景上。
照片上的她笑颜如初,灿然如初。
我在心里默语,过尽千帆,你是我永远的桃花。
一句话饱满深情,浓缩了太多人生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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