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县的医院里，王家村的王青青陪着母亲戚美珍去看病。
　　 这王家村离县城也就二十公里，可是，村诊所的医术，实在是不敢恭维。为了少走弯路，少花冤枉钱，索性直接去县医院。加上，戚美珍今年也是年过半百了，恰好这病也稀奇，还不好意思在村子里看，避免更多的人知道而令她尴尬。
　　 王青青，这个女人，算是村里的一朵花了，五官精致，恰到好处的各就各位，一双眸子，清澈，水汪汪的，宛如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人见了，忍不住多看几眼。一头瀑布般的长发，袅娜的打着卷儿，俏皮的样子，给这个女人增添了几分魅力。她很会穿衣服，可能是经常代表村上的妇女会，参加一些活动，长了见识，修身，合体，勾勒出女人的轮廓来。
　　 每到村子里举办活动的时候，女人可是半边天，也可以说是有些活动的台柱子。王青青的组织能力，协调能力都不错，加上积累了一些经验，所以，这出色的表现，总是赢得上下级的赏识。
　　 “青青，妈这几天，头胀疼，也不想吃饭，还干呕。”戚美珍等不得女儿从村委会回来，便开口讲述自己身体的不舒服的症状。
　　 王青青脸上的汗珠子，还没有完全散落，正准备倒口水喝，却听见老娘说自己不舒服。便用脸盆架子上的毛巾擦拭着额头的汗，说，“那你怎么不去诊所看看？”
　　 戚美珍半天没接话茬，一脸的难受状。坐在客厅的板式沙发上，低着头，歪着身子，靠在沙发扶手上。
　　 “妈，快点，村支书让我给你捎话，说是明天县上来检查验收节目呢。”王青青的儿子从外面进来，边跑边说。
　　 王青青有些不耐烦了，心里嘀咕着，“整天检查，也不看看，这会地里的活都开始了，人难召集的很，又不拨钱。”她往常可不是这样的，今天谁知道，怎么这么多的牢骚。
　　 春光明媚的三月，正是春耕季节，有土地的农民，都开始准备春播了，哪还有心思去蹦跶，搞什么活动。这些女人们还想，出去打零工，给绿化公司栽树苗，或者清扫路基，也都是不错的收入。这公益事情，自然就得让路了。
　　 数钱数到手抽筋，那也是最欢喜的事情。这年头，哪有钱多了咬手的道理，所以，王青青再有多好的能力，也是离谱。眼看着时间迫在眉睫了，可是刚才排练结束的时候，就有几个妇女，说是明天去挣钱。
　　 王青青急忙吆喝儿子，“成成，赶快去帮我通知你那些姨、姐姐，让他们明天早上八点到村委会院子里彩排。”
　　 她经常是着急了，就把儿子成成当做免费的邮差。你就是个妇女代表么，搞得连自己的儿子都成了跑腿的了。她儿子今年已经十岁了，也有些自己的看法了，顺嘴顶了两句，然后不情愿的出去了。
　　 戚美珍还在那里哼哼，呻吟，貌似难受得要命。王青青心里有些慌乱，“你能不能不哼哼啊，把人催的，我又没有分身术。一边公家一边私人，中间就我一个王青青，难不成，把我扯成两半。
　　 半个小时，成成回来了。汇报了情况。
　　 “好啦！好啦！走，我陪你去诊所看病。”王青青有些不耐烦地对老娘戚美珍说道。她在外面很温柔，也只有敢给老娘发飙，高喊两声。别人，那可不行。
　　 戚美珍也没说什么，就站起身来，可是站着不肯走。“走啊！”王青青催促。
　　 “我不去诊所。”
　　 王青青摸不着原因，问她想去哪家医院看病。回答是去县医院。青青的反应是，啥病，还要去县医院。可是毕竟是自己亲娘，又不能那么苛刻，就耐着性子，询问哪里不舒服。
　　 戚美珍难以启齿，吞吐间，刚才还高抬的头，开始耷拉下来了。王青青急躁脾气上来了，“妈，你不说，我咋知道你的病，到底严重不严重啊？你也听见了，明天村上还有事呢！”
　　 王青青一字一顿，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戚美珍忽然“哎哟”一声，扶着头，偏倒在地。
　　 这一下，可把王青青吓坏了，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立刻蹲下身来，摇着老娘的身子，嘴里呼喊，可是仍旧没有反应。她又呼喊儿子成成，让他赶快找邻居过来帮忙。
　　 戚美珍倒在沙发扶手上，丝毫没有动静，呼吸全无，面部表情，还有几分痛苦。这一幕，在王青青看来，那可是首次见到，这种状况也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看到。心里没了路数，不知道怎么办。忽然想起，掐人中，掐了三五下，也没有效果。最后想起原来初中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给晕倒的学生，用拳头蹭脚心。情急之下，也不管有无效用，就按照回忆，模仿起来。
　　 时间分秒必争，一分钟，两分……怎么搞的？还没动静。成成领了几个人也从大门里进来了。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意见不统一。最后还是成成督促快上医院。其中一个叫李畅为的男人，来的时候，就把自家的面包车开着的。这下派上用场了。
　　 在农村里，虽然说有时候这人的眼光很短浅，可能只看到脚面上，但是要是论感情，还是淳朴的。
　　 几个人帮忙就把戚美珍抬上了面包车。王青青让儿子成成留在家里，她拿起手机，给在邻村打工的男人拨电话，告诉他直接到县医院。这眼泪也不争气的蹦了出来，划到脸颊上了，她全然顾不上，嘴里还在喊着老娘。
　　 戚美珍昏了过去，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十几分钟过去了，车子行驶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她忽然听到有人呼喊，镇定。细细辨听，是女儿王青青的声音。按照本能，她很想答应一下，可是她就是不睁眼睛，大脑里搜寻刚才的那个过程。渐渐的回忆起来了，她是给青青说自己要去县医院看病的当儿，忽然昏了过去，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是怎么在面包车上的，她大概能猜得到。
　　 姜还是老的辣，戚美珍就是不语，也不睁眼，就听王青青说话。她边抽泣便抱怨，“老妈，你不就是要去县医院看病嘛，我问你啥病，你不说，也就罢了，怎么还晕过去了，这让我怎么办？还不是得送你去县医院啊！”
　　 拿着手机的手，反过来，用手背擦了擦泪眼，望着躺在座位上的老娘。
　　 “到了！”李畅为说道。
　　 面朝戚美珍坐着的王青青，扭过头，从车窗看出去，就是到县医院了。李畅为帮着把戚美珍搀扶下来，然后便有担架早早伺候了。医生吆喝着让闲杂人闪开，一人在担架后面推车，侧边还有护士陪护，另一侧则是王青青，后面还跟着李畅为。这几个人的身影，在医院里立刻呈现出一道风景线来。
　　 急诊室医生这样那样的常规检查之后，便叫去王青青，想问个究竟，她照实说了。医生准备先把液体给吊上，然后再做其他的检查。刚把针头扎在戚美珍的手腕上，她便“哎哟”地叫了起来。
　　 这下可使王青青心里的那块石头着地了，“哎呀，我的亲娘啊，你可把我吓死了。你这是怎么了啊？”王青青不等医生开口询问戚美珍，便问起老娘来了。
　　 “还不是让你这没良心的把我气的！”戚美珍没好气地说，“害得我还扎上一针。”
　　 王青青心里纳闷，你不是要来县医院看病，怎么现在又说我没良心。这还让人活不？左右为难。她嘴上也不饶人，就顺便说了出来。这时候，医生从中间插了一杠子，“你们要吵，回家吵去，这是医院。”
　　 两人对视，无语，沉默。医生做各项检查，又问戚美珍的自我感受，最后确定是左颈椎管、右小脑供血不足，引起的眩晕，病史三年有余，但王青青今天在医生里才知道。她的内心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里说起。
　　 老太太的病，是晕倒，给吃点药，就可以了。可是老太太一听，觉得再回去，想再看其他病，就不好意思了。她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屁股在凳子上左右晃动。手想去挠，可是碍眼，更别谈观瞻了。
　　 王青青在想，莫非是屁股不舒服？可是忽然间，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再和今天老娘怪异的表现联系了一下：非要来县医院看病，表情又那么尴尬。
　　 急诊科的医生说休息会，就可以带病人回家了，平时注意观察。王青青带着老娘就出来了，在走廊的椅子上休息。戚美珍坐在那里还是有些不自在，重复着刚才的那个左右晃动的动作。
　　 “妈，你是哪里不舒服啊？”
　　 经她这么一问，这年纪已经近六旬了，怎么说得出口，面露为难，然后结结巴巴地说，“这县医院是大医院，不是有妇——科？”
　　 王青青明白了。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挂号。交代好之后，迅速去办理，接着便去了妇科。在那里，排队的人也不少，孕妇更多。老太太坐在门外，听着听胎心的小竹筒里发出巨大的声音，她判断哪个是男孩子，哪个是女孩子。王青青告诉她，别这样，那些孕妇和老公会不高兴的。可是她就是很起劲。
　　 里面有一个年轻媳妇出来了，挺着个大肚子，对老公说，“我刚才听外面有人说，咱家怀的是丫头，你妈会饶过我吗？”看来她是心有余悸的，这家婆婆定是重男轻女。
　　 跟前的男人很会说话，“媳妇，女孩子才好呢，才是个宝，离妈心近。将来也不用买房子，娶媳妇发愁啊。儿子有啥好的，一辈子都得咱老给添补。”说话间，眼睛瞄了几眼离自己不远处的戚美珍。
　　 戚美珍闻听，觉得自己说的话，惹的人家两口子犯难。这才收住了嘴巴。
　　 好不容易轮到戚美珍进去看医生了。医生询问她有什么不舒服的。老太太看了四周，还有许多年轻人，包括王青青，半天也没接话茬。那医生不耐烦了，“问你呢，来这看病呢，就别不好意思了，能来我这的都是病人。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戚美珍垂着个脑袋，半天说出了自己的病症。医生说要做检查，她说算了。那医生反问她来医院做什么。王青青也跟着说，你不是要来县医院看病嘛，怎么现在做检查了，你又不愿意了。那咱回去，在村诊所看。
　　 “不！我不回去看病。”戚美珍态度变得坚决。
　　 “那就跟我过来。”医生没有一点温柔的感觉，甩出几个字来。
　　 进去，老天，这都什么床啊。我生娃都没来这里，还是看着女儿生娃的时候，在乡镇医院，见过这个检查床，上面还有一个跟架子一样的东西，让把腿分开，各放一边。老太太非要出去，说是不检查了。那医生让她想好，王青青又推波助澜。戚美珍闭着眼睛，上了检查床。两只手把衣服抓的紧紧的，唯恐别人把她怎么了。
　　 医生例行妇检，“过来，家属！”
　　 王青青走过去，和医生同一方向站着，面朝戚美珍。“你看看，子宫里有比黄豆粒还大的两个息肉，你们商量一下，要不要做掉。”
　　 “医生，这个有什么影响吗？”王青青问。
　　 那个医生戴着口罩，手里拿着钳子，讲述了危害。并且说的临床症状和戚美珍现在的情况基本相符。还没等商量，老太太牙一咬，然后说，“做掉吧！”
　　 王青青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坚决，便跟着说，那就做掉。医生给开票，让王青青去交费，她等着回来见票，再做手术。王青青飞跑过去，完成一切手续，医生接着给戚美珍做完手术。
　　 这下，她感觉浑身自在多了，也嚷着要回家。坐在车上，王青青还在回忆，三张面孔：那检验科的医生，耳朵上别着根烟，继续透过眼镜片做检验，电波检查室的大夫造型就跟复制的一般，妇科的医生更是冰冷的如手术刀。再想想老娘眩晕的现状，她往戚美珍跟前挪动了一下，“妈，咱以后哪里不舒服，早点看，早点解除痛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反思，细品妇科外面那小媳妇的老公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