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说家里有三把驳壳枪，你肯定不相信，你还会说，这年头就是无证拥有一把猎枪，也算非法持有枪支，要给自己惹麻烦的。而今何方人氏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说自己家藏匿了三把驳壳枪？可现实中偏偏有人这么说了。这个人就是青云桥镇乌龟塘村的哑巴佬。其实他不是哑巴，哑巴佬只是他的外号。因他幼年时，说话比同龄的孩子迟了一段时间。母亲见此情形非常焦虑，总爱对院子里的人说：“这孩子如今还不会说话，莫非我生了一个哑吧佬？”院子里有个见多识广的老者不以为然：“根据我的观察，这孩子将来不会是哑巴，他目前只是‘门拴哑’，等人长到能够开到门拴，自然就开口说话了。”听人说，哑巴佬真是那个时候开口说话的。尽管如此，但“哑巴佬”这个外号从此就伴随了他一辈子。现实生活中的哑巴佬虽然不会讲正儿八经的道理，但是却擅长说那些邪门歪道的话，且说来十分有味、逗趣，所以院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三百斤的野猪---一把毛嘴”。
　　 有一次，尚未成家的哑巴佬在院子里给那帮男女讲过这样一则故事。
　　 某村有一个寡妇，一日拿着镰刀到山上割草，割着割着，发现同村的一个光棍眼直直地望着她，寡妇心理很害怕，不割了，站在那里。光棍还是望着她，寡妇转身走了，光棍就跟了上来，寡妇加快脚步，光棍也加快脚步，寡妇跑，光棍也跟着跑。
　　 到了半山腰，寡妇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坐在石头上说：“你想干什么？”
　　 光棍说：“我想XX你！”
　　 寡妇：“为什么不早说，这样的事谁不想，我以为你想抢我的镰刀呢？”
　　 听了故事后，有的笑得流下了眼泪，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笑得直不起腰杆……
　　 “哑巴佬，那个光棍是你，还是你爸爸？”那个外号“响炮仗”女人开着玩笑。
　　 哑巴佬听了，不说什么，只是冲她笑了笑。
　　
　　 哑巴佬的大号叫李跨美。他生于那个全民大炼钢铁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钢铁产量超英跨美”的口号喊得惊天动地的年代。父亲虽是油纸伞匠但胸中有几滴墨水，便赶起时髦来，给儿子取这个政治色彩浓厚且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哑巴佬日后在江湖上混出了名气，并非缘于“跨美”的名字，而是得益于“哑巴佬”的绰号。算命先生说，哑巴佬命硬，克母。说来也巧，哑巴佬五岁时，他母亲又病又累，撇下丈夫和一双儿女，撒手人寰了。哑巴佬与妹妹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哑巴佬说的驳壳枪不是真的武器，只是一个形象的比喻而已。他女人给他一连生了三个男孩子，在青云桥人的眼里，男人的命根子就像把驳壳枪，所以作为青云桥一分子的哑巴佬，无论是在院子里，还是在青云桥街上，只要有人谈到孩子他都会向人炫耀着两口子的劳动成果：“我家有三把‘驳壳枪’。”有人反驳说：“哑巴佬，你不识数呀，明明有四把‘驳壳枪’，怎么说三把呢？你那把老的不算呀？”“是不是你在外面乱射子弹乱打靶，你那把让你老婆或者别的女人的男人毁了？”“真是的，哈里哈气，沒有你那把老的驳壳枪做种，怎么能连造三把呢？”“好，好，你们说得对，四把就是四把。”他虽然让人数落了一顿，但脸上仍旧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因为在那个年代，在院子里，乃至靑云桥街上，哑巴佬的同龄人当中，有三把“驳壳枪”的，很难寻出第三个来。
　　 当别人谈及生女儿好，还是生儿子好的话题时，他从不与别人争辩，却总是爱讲那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亊。
　　 从前，有两个老庚，一穷一富。穷的生有四个男孩，富的只有四个女孩。
　　 一次，穷的去富的家做客，饭桌有点搖晃，富的自己拿银花边去垫桌子脚，还是沒垫稳。
　　 另一次，富的去穷的家吃饭，桌子也沒摆平。富的说，是不是拿东西垫垫？穷的说，不用垫。接着他叫来四个儿子，毎人抬一个桌子角移动了半步就把桌子摆得稳稳当当了。
　　 他每次讲完这个故亊时，总是以炫耀夹杂着不屑的眼神乜视对方。
　　 你别看哑巴佬生得五短身材，皮肤白净，脸上羡着笑意，但是一个心黑手辣、敢玩命的主。十六岁时，他家与邻居因宅基地发生了纠纷并激化成严重的肢体冲撞，瘦小的哑巴佬父子二人根本不是那牛高马大父子三人的对手。眼看就要吃大亏了，哑巴佬冲进屋里拿把杀猪刀，大吼一声，杀将出来，一阵猛砍，对方三人被他剁伤，其中一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整个局面即刻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就是这个逆转，转去了哑巴佬家三万元，也把哑巴佬转进了衡州少管所，白白耗费了1460个日夜。青云桥黑道老大黑虎闻听此事后，在酒桌上对徒子徒孙连连赞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比老子当年出刀捅人的年纪还小两岁！道上出能人了！”尽管在宅基地纠纷中，哑巴佬一家吃了亏，但在道上哑巴佬却凭几刀成就了威名，为日后在社会上混增加了无形的筹码，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后来，哑巴佬成家，一口气生下三把驳壳枪，按当时的政策超生了两胎，是个典型的超生户。可是，区、镇计生办从没有罚到过他一分一厘超生款，恐怕与其在道上的威名有关吧。
　　 哑巴佬从里面出来正好步入人生弱冠之年。起初，哑巴佬也想“抽个箱子，换个底”，做个勤劳致富、孝敬父亲、和睦乡邻的好人。可是不久，父亲因肝病去世，且留下一笔债务，日子过得窘困，加之青云桥的大佬黑虎“求贤若渴”，不到半年，黑虎便把哑巴佬纳入了自己的麾下。黑虎教他耍花牌、赌盖子博，教他拐钱，还教他设局骗人钱财，带他为争地盘打斗杀了砍。经过黑虎的悉心调教与几次血腥实战的历练，哑巴佬变得凶残老练，深得黑虎的器重，成了四大金刚之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处于转型时期，许多社会丑恶现象便死灰复燃了，绝迹已久的黄赌毒泛滥起来了。青云桥这块有人在东街放个屁，西街就能闻着臭气的地方，光是以酒家、美发厅为幌子，从事黄赌毒服务的地方就有三处。其中规模最大、最上档次的是桥东头的蓝天大厦。这蓝天大厦两壕门面共四层：一、二层是蓝天酒家、三、四层是蓝天美发厅。蓝天大厦的老板是青云桥老大黑虎，正副经理是哑巴佬为首的四大为金刚。在蓝天大厦，只要你有钱就有权力享受黄赌毒一条龙服务。那时候，靑云桥就被人们称为q县西部“小香港”了。如此殊荣的获得，那些酒店、美廊是功不可没的，黑虎的蓝天大厦更是功居至伟。蓝天大厦一流的服务使之一年四季不愁客源。除了西区的客源外，那些来青云桥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大多数也成了蓝天的客源，因为他们会被颇为来亊的在青云桥的下级部门安排到蓝天大厦。黑虎靠蓝天赚得盆满钵满，后来还开了砖厂、沙场，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而成为与当地党政警头目们称兄道弟的经济能人。黑虎连续两次被推选为县人大代表。有消息灵通人士称，要不是蓝天大厦与日钢发生恶性械斗事件，在社会产生了恶劣的影响，黑虎就会被选为市人大代表，哑巴佬也会选为县人大代表。
　　 与蓝天大厦结梁子的日钢是湘雁市的处级国有企业，因管理不善，产品单一，缺乏市场竞争力而下马停产。中老年工人因生活困难为由，两次集体卧轨湘桂线，造成铁路运输中断，惊动了中央。中老工人尚且有如此大的能耐，那二十多号无工作可干的青皮后生更是本事了得。他们结伴成帮四处打架斗殴，向被打败者索取赔偿款。他们打遍全q县及邻县的一些地方几乎没有遇到敌手。人们一谈及日钢那帮青皮后生，容颜为之改色。
　　 一九八五年，五月的一个夜晚，一辆灰色面的一个急刹停在蓝天大厦前，里面走出四个靑皮后，直上蓝天美发厅。领班安排四个小姐接待。他们享受一条龙服务后，却以服务质量差为由，拒绝卖单，领班去理论，遭遇群殴。
　　 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今天不让他们尝尝躺倒在青云桥青石板上的滋味，不晓得锅耳子是铁铸的！哑巴佬接到报信后，怒气直冲脑门顶。他一声令下，七八手下操起短棒直奔美发厅，一顿暴打下来，那四个青皮后生鼻靑眼肿，只得乖乖地卖了单，还赔了领班两百元医疗费。他们一瘸一拐离开大疔时，那个高个子丢下了话：“好，我们是日钢的，爷今天栽在这里，爷不服！等着瞧，明天要掀了你的蓝天大厦！”
　　 哑巴佬立马把情况报告给黑虎。黑虎显得很淡定：“有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哑巴佬，你立马通知弟兄们操起家伙赶来蓝天。我要日钢那帮兔崽子领教领教虎爷的神威!”
　　 不到半个时辰，二十多个精壮后生便扛着管杀聚集在蓝天大厅。哑巴佬代表黑虎向大家布置了任务。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一辆依维柯冲到蓝天门前，便一个急刹停了下来，里面钻出二十多个靑皮后生，手持铁棒钢棍，咆哮着欲往里冲。
　　 “谁想死，谁就往里冲！”黑虎、哑巴佬等已带着兄弟们手持寒光闪闪的管杀，组成了一道人墙，严阵以待。
　　 突然，一个光头镩到黑虎跟前，举起钢棍横砸过去，哑巴佬一个箭步跃上去，用管杀架住钢棍，一脚飞踢过去，正中光头的命根子。光头“哎哟”一声，瘫坐地上，动弹不得。
　　 于是，一场恶性集体械斗在蓝天门前的公路上展开……
　　 械斗持续不到二十分钟，便被警方制止住了。
　　 通过警方协调解，事件得以解决：不追究两方的法律责任，受伤人员的各治各的。这样解决，在日钢看来吃了大亏，因为他们没有敲到一分钱竹竿，输得干干净净。
　　 青云桥的黑虎帮赢得痛痛快快，从此，黑虎、哑巴佬及蓝天大厦在江湖上名气更大了。
　　
　　 自从哑巴佬力挫光头，舍身护主后，黑虎更器重他了，帮内兄弟也都高看他一眼。他在江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了。
　　 后来，由于几次严打，加之黑虎去云南参与贩毒而服法，黑虎帮便树倒猢狲散了。哑巴佬因沒有涉毒而逃过一劫，便在家赋闲了。
　　 哑巴佬失势了，镇计生办主任单三金决定将他拖了多年的超生款收缴上来。于是派人送去一张催款单：“李跨美：你超生两胎应罚二万元。考虑到你家经济状况，只罚一万。希你在本月底将款送到计生办。否则，将惯例组织突击队強制收缴。青云桥镇计生办x年x月x日”
　　 哑巴佬接过单，一边撕，一边嚷:“我现在是穷斯滥矣，要钱沒有，要命一条！你叫单三金带突击队到我家来！你要是没有事的话，给我滚出去！”
　　 第二天上午，镇计办主任单三金带着二十余人的清欠突击队大张旗鼓地开进了李跨美家。
　　 “哑巴佬，你老兄架子也大了点吧。这点钱硬要兄弟我亲自来取，未免有点不仗义吧。”
　　 “三金老弟，你把犁装倒了吧。是你不仗义，还是我不仗义？有次你在县城豪赌，借了高利贷，别人讨债追到了靑云桥，黑虎哥在蓝天大厦给你摆平的，我也在场。黑虎哥提到我超生的事，你说不要紧，罚款免缴。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了？”
　　 “李跨美,你和黑虎都是人渣!我身为国家干部,怎么可能与你们混在一起呢?你再信口雌黄，诬陷国家公职人员，毁损政府形象，我叫你蹲大狱！同志们，他拿不出钱，按惯例办事，开柜挑谷，抬家具，掀瓦拆屋！”单三金一声令下，突击队员便各置各位行动起来了。有的挑谷，有的搬电视，有的抬家具，还有几个人已爬上屋背，用耙头耙起瓦来。哑巴佬见情景，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窜进里屋拿起一把上膛的火铳冲到禾场上，瞄准屋顶上的人骂道：“你们这些畜牲，猪肏的，我超生，我又沒有问到你们哪个要饭吃，你们为什么搞得我家不成家的？我还有什么活手？老子这百十斤豁出去了！我数三下，猪肏的若不下来，狗肏的不一铳就把你们烧下来！一--二--”三字还沒落，那些人就赶忙顺着梯子爬下来了，那些搬的、抬的、挑的人也停下来了。
　　 看看哑巴佬决意豁命出去的凶横样，再瞧瞧下属吓破胆的狼狈相，单三金气得脸色青铁，咬牙切齿：“好，哑巴佬你以武力抗拒执行基本国策，等着瞧吧，够你喝一壶的！收队！”就这样，突击队撤走了。
　　 那些搬到外面的东西，由村里物归原位的；屋顶，是邻村的谭捡匠师徒俩花了两天才检修好的。李跨美家并没有因此破费一分钱。当然，这些都是哑巴佬在街上排挡喝高了说的，不知可信度有多高。但有两点是肯定的，哑巴佬既没有被罚电影，也没有被抓进计生办惨遭捆绑吊打，更没有强制交出罚款。这事要是发生在别的计生对象身上，单三金主任绝对是不折不扣地走那三迸道程序的。对于哑巴佬持铳拒交罚款之事，青云桥的老百姓深有感触：“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只要你是凶神恶煞，饿鬼也怕你三分！”
　　 哑巴佬慵懒，不愿外出打工挣钱，家中日子过得愈来愈拮据。沒办法，女人只好把最小的那把枪寄养娘家，自己带着两把大的南下广东挣钱去了，且一去就是好几年。
　　 哑巴佬，这把老枪只得孤寂地留守家园。他在家连蔬菜都懒得种，也不用说种水稻了。别人家田土作物生长茂盛，他家的则一片荒芜，丛生的杂草里藏得住老虫了。
　　 哑巴佬每天无所亊亊,除了与街上的闲散人员天南海北地瞎聊瞎吹外，就是用女人寄回来的钱买酒喝，几乎餐餐都没离开酒，成天面色通红，嘴里直冒酒气。有好几回，他在街上的排档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地走着，快到院子边，“扑通”倒在路边，顷刻，便齁声雷动。最后还是被院子里的人背着回家的。
　　 二00三年五月下旬开始，靑云桥街的人就没有见到哑巴佬醉醺醺从排档地出来，也沒有见到他一边走，一边右手攥着一瓶酒往嘴里了。院子里的人也没有看到他露过面，也没有看到他屋里亮过灯。人们以为他去广东找自己的女人和那两把枪去了。
　　 有一天，院子有人从他屋边的路上经过，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嗡嗡”声，那人循声而去，发现像轰炸机似的苍蝇成群成群地从哑巴佬家的窗户中飞去飞进，一股奇臭难闻怪气味从里面飘去。那人觉得有问题，便叫来几个人推门进去。堂屋的饭桌上橫七竖八地躺着六七个雁峰大曲的空瓶，三四只空菜碗里长着一层红绿霉，一双满是黑点的竹筷交叉成十字，风干的猪骨鱼刺头占了近半张桌子。桌下有一具侧卧的呈弯弓状的已腐烂的尸体，上面爬满蛆虫，周围地上湿漉漉的，上面落满了苍蝇。那情形，看得那些人头皮直发麻，周身起了鸡皮疙瘩，还有几个人恶心呕吐起来，连肚子都翻过来，黄胆水也吐了出来。几个胆大人经过一番查看后，初步认定，那具腐尸可能是哑巴佬的。
　　 人们马上打电话报了警。县刑警队通过严密的现场勘测、对提取物精密的检测和对案情周密的分析后宣布：死者确系李跨美，因过度饮酒，酒精中毒身亡。死亡时间大约是五月二十日。
　　 哑巴佬的丧事简单，葬礼几乎没有仪式。他被安葬在院后的红珠坳李氏祖山后。他的三把驳壳枪按照青云桥的风俗习惯，给他化了一座灵屋、送了三夜火把后，母子又踏上南下的列车……
　　 哑巴佬李跨美这次又“被留守”了，不过他留守的不再是乌龟塘那几间老屋，而是那块永远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