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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分家(小说)
问你有没有这样的好事?从天上掉下块馅饼,一下子砸到一个人的头上,你肯定说那是痴人做梦。可是在我们前屯村,就有这么一个天大的好事儿,不信,你看看兴旺那笑不拢嘴的可爱样子就知道了。
说起兴旺,人们一半的惋惜一半的哀叹。小的时候兴旺可是聪明绝顶人见人爱,兴许小的时候受到了过多的溺爱,长大了的兴旺却脾气秉性大变,变得沉默寡言,见了人就躲着走,用村长恨铁不成钢的话说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自然,也不会有姑娘会看上他这个闷葫芦。
乡下的冬天是冗长和寂寞的。但是对那些打工回来的男人们,他们又是最欢乐的。欢乐就藏在漫长黑夜里,藏在暖暖的被窝里。忙了一秋的男人,冬季最幸福。他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力气,在女人的土地上开始耕种希望。女人是暖水袋,是棉被窝。在前屯娶媳妇就叫找“暖被窝”的。娶了媳妇后冬季的黑夜再不漫长,被窝不再是暖不热的了,两个人的热量就比一个人的热量大。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的兴旺躺在床上随着西北风每呜一声,他的心就冷一下,不由得掖了掖身上那条厚棉被。没有媳妇的夜晚真难受,辗转难眠,索性不睡了,起来,对着黑乎乎的窗棂发呆,脑子里全是村里的新媳妇和大姑娘的笑脸,可惜,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
好事说来就来。前几天,邻村的“小辣椒”富贵婶托了媒人来提亲,想把她的女儿海英说给兴旺,让兴旺激动地真想冲着天空吼两嗓子。
怕夜长梦多,好事多磨,两家一拍即合,仅仅不到一个月,在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和人们的诧异声中,海英成为了兴旺的新娘。
海英别看年轻,但那火爆脾气秉承了母亲的衣钵,泼辣剽悍敢说敢干,是名副其实的“假小子”,就连那些有名的嘎小子们也不敢轻易招惹她,倘若与她交了手,也往往偃旗息鼓大败而归,他们对海英可谓退避三舍。
有个典故,还没出门的海英和一帮小伙子拼酒,喝得正酣处,大汗淋漓的海英把背心习惯往上一挽,露出了一对白花花的大奶子,端起酒杯,豪爽地说:“干!”然而一席人却顷刻哑然无声,都乖乖耷拉下脑袋不敢言语了。海英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嘿嘿一笑,大咧咧干了一杯扬长而去,惊得人们目瞪口呆!
这样的女子,自然没有人敢上门提亲,这么一个厉害的丫头,把小眼一瞪,不怒自威。倘若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嘴巴像机关枪,噼里啪啦没完没了,数落人就像剥圆葱,一层层把你骂得体无完肤,吵起架来一点也不逊色母亲小辣椒。想当年,她母亲在村子里是响当当的人物,连支书主任也要凡事让她三分。
那兴旺呢,则老实得有点呆,和熟人碰头,撞个跟头也不言语的主儿,庄户人家都说他有点窝囊。小的时候,兴旺可不是这样的,兴旺爹德旺两口子晚年得子,真是喜出望外,小小的兴旺小的时候就跌进了蜜罐罐里,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德旺老俩口也会攀着天梯去给他摘,娇宠的小兴旺成了温棚的一朵花。可是走上社会,经历不起风吹雨打,这朵娇嫩的花很快就凋零了。
兴旺十七岁就辍学了,在学校疯惯了的兴旺自然不愿意束缚在偏僻贫瘠的小乡村里,向往着大城市的生活,闹着跟人们出去打工,结果被骗去了黑民窑,在那里差点被折磨死,累得面黄肌瘦,被打得遍体鳞伤,好在有个机灵的工友设法逃了出来,使兴旺这一帮人获救,从此,兴旺变得胆小怕人,在家里养了好几年,但是和正常人就是有了点区别,落下了不愿意和人们说话的毛病。
按说,海英是丁点儿看不上兴旺的,海英长得很漂亮,身材窈窕,明眸皓齿,圆圆的脸蛋总是透着一股健康的红晕,笑起来还有一对甜甜的酒窝,迷人得很,那俏模样活脱从古典图画中走出来的大美人,不仅小辣椒整天肉麻兮兮地夸自己的女儿,村里人也都说海英是他们那儿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小女人。偏偏海英有了这么一个人见人怕的小辣椒的母亲,开始的时候,有人给海英提了几门亲事,都因为小辣椒的多方挑剔而告吹,不是嫌男方拿的东西少了就是彩礼钱最多,反正小辣椒的刺儿太多,说不定什么时候扎你一下。海英呢,仗着年轻貌美,择偶的条件之一就是过门自己当家,不赡养老人,为这,可是吓跑了不少暗暗垂涎她美貌的小伙子。久了,海英的婚事就被撂下了,加上小辣椒和左邻右舍不融洽,也就没人敢管她家的事,慢慢海英二十七岁了,没辙了,看看当初的同龄人,早就为人妇为人母了,不免有点心急了。兴旺虽然有点呆,但不傻,特别是人样子还算端正,浓眉大眼的,德旺老俩口子老实巴交,过了门准能当家,就一咬牙把自己嫁了。
海英他们“十一”结的婚,刚度完了蜜月,海英就挑起了事端,分家!
德旺夫妇膝下就一个儿子,养儿防老,他们打心眼里不愿意分家,况且俩口子还很能干,家里的十几亩地都是俩口干的。海英在家里什么也不干,除了回娘家就是去大街上玩,兴旺每天到镇上的饲料厂上班,这样的日子按说也不错的,海英之所以闹着要分家,本意就是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
刚刚结婚就闹分家,传出去名声不好,德旺老俩口低三下四违心说了好话一大筐,海英暂且把这事搁下了,但分家成了她心上的解不开的扣,分家已经迫在眉睫,只是时间的问题。
临近春节,海英又找到了“出气筒”。
新婚第一年,兴旺娶了媳妇,家里增添了人口,这本身就是值得庆贺的事情,怎么说对于德旺老俩口也是件好事,也必须好好庆贺。德旺家里早早做好了打算,多置办些年货,好好过个年。
这天,德旺家骑着脚蹬三轮,车上满载的是过年置办的年货,猪肉、下货外加烟酒,还有一大堆蔬菜,足足满了一车厢。德旺家还没进家门,从院子里传出了海英震耳欲聋的吵骂声,“熊样,干了一年了你挣的钱呢?全交给那老不死的了!别跟我在一个屋,跟你娘睡去!”德旺娘又气又急,车子停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样子,海英又发脾气了。
德旺老俩口就一个儿子,在村里像他们这样的都在一起过,如果分家,会被人耻笑的。海英为了分开过,明里暗里指桑骂槐的不知折腾多少次了,老俩口装聋卖哑,说什么也得凑活过去新年啊。
海英发现了门口的三轮车,知道婆婆回来了,嗓门更高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了你倒了八辈子霉!挣的钱全填到哪里的窟窿了?自己的媳妇过年买件衣服都没钱,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不给了你五百了吗?”兴旺小声地嘟囔。
“呸!老娘是叫花子啊?这点钱就打发了?告诉你兴旺,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来的,养不起,干脆,我怎么来的你再把我怎么送回去!”
躲过初一躲不不过十五,德旺娘看海英越骂越离谱,干脆一横心进了门。
海英斜着眼睛,掐着腰,在那里喘着粗气,兴旺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一言不发。
“这是……”德旺娘小心翼翼地问。
“问你宝贝儿子去!”海英一闪身进了屋,门被“哐当”踢开又关上。
不用问就很明白了,德旺娘叹了叹气,狠了狠心,从柜子里取出一千块钱,递给德旺,“诺,给她送去。”兴旺看看娘,满脸羞愧。
德旺娘瞪了他一眼,儿子是娘身上心头肉,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那夹板气实在不好受。
拿了钱的海英打扮一新,骑上电动车,赌气似地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外带一些高级化妆品,炫耀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只有兴旺和娘暗暗叹气,敢怒而不敢言。
经海英这么一折腾,德旺老俩口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生怕年前海英再出什么幺蛾子,他们暗暗商量,凑活着欢欢喜喜过个年,不怕人家笑活了,过了年就赶紧遂海英的愿,家里可惹不起海英这个小祖宗。
“冬至进一九,两手插袖口,二九一十八,冻得下巴塌。”进了腊月门,北方寒意渐浓,晨钟前,暮鼓后一层薄雪带来的清冷渗透骨髓。德旺抱着膀子俩手插在袖管里在院子踱着步,他不想进屋,屋里的紧张空气总是让他觉得累,自从儿媳妇海英进门,这个家很少安静,这不又吵起来了。
“牛卖了,钱用来买辆三轮车,看看谁家种地还有老牛拉车?我丢不起这个人!”海英理直气壮地冲着德旺娘嚷道。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那牛都揣了崽,你少买了多少钱啊!再说卖了的钱马上把锁柱家的钱还上,那是你们结婚欠的债。”德旺娘气的脸煞白。
“结婚的债凭什么我们还,那是你们老两口子的事情,不关我的事。”海英恼火了,杏眼圆睁。
“我们和你们?怎么区分?一个锅里吃饭,一铺炕上睡觉,大家吃喝拉散睡都在一起......”德旺娘声音颤抖着说不下去了,这是儿子结婚一年来她第一次发火,要不是债主堵门,她宁愿息事宁人的把钱给海英。
“哼,我可没有死缠着和你们一起过日子,也懒得和你们一锅里搅马勺,是你们赖着不分家的。”海英说完头一扭坐在了椅子上。
“你......你这说的是人话么,从你进门什么也不干,饭来张口,你还想咋样......”
“你乐意,我没叫你做饭,你自愿的,怨谁,要怨只能怨你生了儿子......”
屋内的争吵声时断时续,德旺两手抱头蹲在院子里一声不吭,他是个有话说不出的老实人,自从儿媳妇进门几乎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鸡犬不宁的生活让他更加衰老!不到五十的人头发都灰白了!额头的皱纹像刀子刻的一样!面对这样的事他只是叹气,除了叹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屋里的争吵声突然停止了,出奇的安静让德旺一惊,赶紧起身进屋,屋内的情景让他惊呆了。老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醒!海英脸冲着墙一动不动,兴旺用手掐着母亲的人中。
“孩他娘!”他喊了一声扑了过去,把妻子抱在怀里,禁不住老泪纵横,“孩他娘啊,你傻啊!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啊,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活啊!”
德旺娘终于缓过一口气,无力地对着丈夫说道:“我们找个地方搬出去吧,眼不见为净......”
“你可别走,你要是去了,乡里乡亲的怎么看我,好像我不能容你,虐待老人一样,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海英扭过头没好气地说道。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还说,没看到我妈犯病了吗。”兴旺终于说话了,虽然底气不足,到底是母子连心。
德旺把老婆扶起来送回自己住的偏房,海英摔了门回到正屋,里面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是儿媳妇摔东西的声音,虽然隔着门但是听得真切,德旺家忍不住拉起衣角擦拭着眼睛。
看着儿子左右为难的样子,德旺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三十出头才给儿子说了媳妇,都是因为家里穷才这样,实指望从此苦尽甘来,谁知道......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的是娶个冤家来,这日子......
德旺老俩口天天祈祷,别再出事了,还有十来天就除夕了,过了年,自己搬出去,分家就分家,自己还能干,走一步算一步吧,老了,走不动了,再说。
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德旺娘打起精神,拾掇好了菜馅,牛肉丸的,准备包饺子过小年。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兴旺屋里翻了天,几瓶子好酒还有一些包装精美的糕点之类的被抛了出来,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噼里啪啦发出一阵脆响。
“看你这个熊样,说你胖你还喘,给你点阳光就灿烂,呲鼻子瞪眼,你那这点东西去孝敬你丈母娘啊?合着娶了媳妇就没事了,想当初你是怎么求爷爷告奶奶地搬着一箱箱酒一条条烟去我家的,过节了弄这点,我嫌丢人……”
德旺娘看看那几十块钱一瓶子的好酒汩汩流出,疼得心跟被刀子剜了一般,站起来想出去说说,被德旺死死摁住。
那边兴旺不知说了句什么,海英不干了,披头散发地耍起赖了,桌子被掀翻了,传来一些物件尖锐的破碎声,兴旺跌跌撞撞地被赶出了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德旺娘再不说话就会憋屈死了,她挣开德旺的手,闯进了海英的屋子。那海英坐在沙发上一口鼻涕一口泪正闹得正欢,一抬头,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婆婆。
“你做的太不像话了,这日子还过吗?不能好好过个年吗?”德旺娘本来想心平气和地说,可是一张嘴把自己的不满不小心就倒了出来。
“我怎么了?你们做的好事还不让人家伙说吗?吃水忘了挖井人,过年过节的弄这点东西就打发我爹我娘啊?我娘就我一个闺女,可说了一个好女婿,耍奸也要看个时候吧?还不让人说话了?谁不想过了?不过拉倒……”
海英就像一只疯狗,等着红红的眼睛,恨不得扑过来。
“我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是什么日子?挣了钱不给自己的老婆给外人,我告诉你,不分家,你这个家消停不了!不信,你就等着瞧!”海英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说给德旺家听的。
这边德旺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一言不发,德旺娘听着那边海英别具用心的谩骂,心里开了沸水般折腾。“唉,养儿防老,娶了媳妇忘了娘,虽然兴旺还没有到那一步,可是你看看海英每天张牙五爪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家里的女皇,别人都是她的奴仆,一天天无所事事不说,还成天找茬,稍有不顺就拿兴旺撒气,人要脸树要皮。德旺老俩口这么大岁数了,在村里老实巴交的,从没和邻居们红过脸,可是在家里天天忍气吞声,看着海英的脸子,那滋味真是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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