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炮》第一章

　　引子：
　　1940年3月5日下午，中国传统节日春节刚刚过去，正值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整个北平城内却没有往年的热闹欢腾之象，只有一片沉寂。
　　位于万宁桥东首的章府，却是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标准的老北京三进院子，穿过两重月亮门，最后一进院子住着章府的小姐们。
　　院子里一丛迎春花早打出了黄澄澄的花苞，初绽在柔软修长的枝条上，释放着淡淡的香气。
　　章淑兰站在那丛迎春花前低声吟诵白居易的诗：幸与松筠相近栽，不随桃李一时开。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
　　恰此时，婢女春喜从前院急急跑了过来，用手里的信函掩嘴嘻嘻笑着：“格格，想谁谁来，你看，安大爷托买菜的张妈捎信来了呢。”
　　章淑兰旋即红了脸儿，接过春喜递过来的信件，就兴冲冲跑进闺房展开信笺阅读起来。
　　章淑兰怎么都不会想到，此时的安矛良，以及他所在的北平中学，却即将面临一场临头大祸。
　　【一】瞒天过海
　　北平中学坐落在万宁桥北首。寒假即将结束，学校已经迎来陆续到校的大部分学生，他们叽叽喳喳着，正在朝校门外的两排柳树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望去。
　　今年春暖，柳条儿早都悄悄吐露嫩芽，一轮夕阳斜斜挂在柳梢，柔软的霞光里，映出故宫尖尖的圆顶，几只鸽子稀拉拉无声飞过。女学生们小声窃笑，一个女生甚至低声哼起了小调：正月里来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
　　这时，一个30岁左右的汉子，罗圈腿，八字胡，长衫皱巴巴，额头宽展，剑眉下一双小眼睛，眼神格外凌厉，他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倒背着双手，走到这群忙碌的学生旁边，看着他们单纯年轻的脸，摇摇头，嘀咕了一句：红颜未铭君心苦啊！
　　说完，表情悲愤地用目光扫视了一眼他的学校，然后毅然决然一般，大步流星朝学校外走去，他就是北平中学校长罗魁。
　　万宁桥上，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一名日军军官，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上了万宁桥。这名军官是侵华日军第20师团77团的竹野少佐，他全副武装，一身崭新的校官呢军服，腰中别着手枪，斜挎着东洋军刀，胸前还挂着一副望远镜。
　　整个桥面上空无一人。竹野勒住战马，举起望远镜。巍峨的皇宫出现在望远镜里，筒子河环抱着故宫的城墙，楼阁台榭错落有致，琉璃瓦映射出金碧辉煌。竹野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笑意，也许只有竹野能明白。
　　竹野缓缓移动着望远镜，进入他视线的是他的部队，他的士兵们正在操场上进行着操练。
　　竹野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他对他的士兵是满意的，这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士气高涨。只待一声令下，他将带着他的士兵长驱直入，横扫中国。
　　倏地，竹野嘴角的笑容凝固。军人特有的灵感告诉他，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虽然这名不速之客毫无声息，竹野依然感觉到这名不速之客就在他的身后几米处，并且充满了杀气。竹野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可是在自己的防区，难道会有敌人？竹野猛地一拉战马，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抬，调转过头来。
　　就在战马一转身的瞬间，竹野已经掏出手枪，瞄准了不速之客。还没等竹野扣动扳机，一道白光击中了他的手腕。竹野的手枪和一枚燕子镖一同落在桥面上，竹野的手腕上冒出了鲜血。
　　不速之客一袭黑衣，利落的打扮，脸上蒙了面，双目却是英气逼人。看到竹野的手枪落地，黑衣人并没有急于发动攻击，而是眉毛竖立，双眼怒睁，注视着竹野。黑衣人双脚与肩同宽站立，左手握拳在身前，右手也握拳，双拳似乎都握着暗器。
　　竹野牙齿紧咬，脸上的肌肉不停跳动着，他死死盯着黑衣人，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竹野曾在日本国内松涛馆学习过空手道，获得空手道黑带二段。竹野心知遇到了劲敌，虽然万宁桥距离他的营地很近，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刺客会如此大胆，竟敢深入大日本皇军的驻地行刺。
　　竹野手腕上的血一滴滴落在马背上，白色的马鬃与鲜红的血液形成强烈的对比。竹野想起了胯下的军刀，但他深知，对手绝不会给他抽刀的机会，眼下的情形，要么拼个你死我活，要么迅速脱离对手，逃回营地。但此时此际，要想轻松摆脱对手恐非易事。
　　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只有前进，战死沙场，岂能做偷生之辈。想到这里，竹野大吼一声，双手紧拉缰绳，战马抬起双蹄，向黑衣人踏去。
　　黑衣人左手一扬，一道白光射进马胸。战马扑倒在地上，四蹄抽搐。
　　竹野在战马倒地的同时，一跃而起，右手已抽出军刀，高高举起，狠狠地向黑衣人头上劈去。
　　黑衣人身体微蹲，迅速斜向左移身，躲过竹野的刀锋。黑衣人右手搭在竹野右手腕上，左掌在竹野右臂肘关节一击，竹野顿感一股强劲的力道进入体内，右手再也握不住军刀。竹野右手一松，军刀斜斜飞了出去。
　　竹野不愧是空手道高手，处变不惊，他借助对方的力道，左后转身，左拳猛地砸向对方。
　　黑衣人似是料到竹野的招数，闪身躲过竹野的一击。迅速贴近竹野身前，右拳以千钧之力击在竹野腹部。
　　噔噔噔，竹野连退几步，后背抵在了桥护栏上。竹野困兽犹斗，双手握拳准备反扑，却感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一用力，只感到胸中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刺激了竹野的斗志，他拼尽全身力气向黑衣人扑来。黑衣人在寒风中岿然屹立，待竹野快到身前时，黑衣人纵身跃起，一脚踢在竹野的下巴，一股鲜血从竹野口中喷出。竹野仰身后倒，黑衣人又一串连环脚法结实的踹在竹野胸口上。
　　竹野闷哼几声，缓缓倒在了桥面上。竹野仰面朝天，满脸是血，双眼圆瞪，一命呜呼了。
　　黑衣人走进竹野身边，确认竹野已死。
　　黑衣人俯身捡起燕子镖和竹野的手枪，放入怀中。
　　闻声跑来的两个竹野的贴身警卫渐渐近了，黑衣人一扬手，两道白光，正中跑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的咽喉，两鬼子应声倒地。
　　紧接着黑衣人迅速几个雀跃，消失在万宁桥端，朝着北平学校的方向跑去。待一小队鬼子陆续赶到，黑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安矛良正趴在桥墩底下，这个过程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早上在菜场专门等到张妈，让她给章淑兰捎去一封信，约她一起来，教她滑冰。但没想到气温突然变暖，他刚在桥墩下试了试冰层，觉得不适合溜冰，正收拾他的溜冰鞋准备上岸，突然就听到了桥上的打斗声。于是他躲到了桥墩后面，此刻，他满眼焦急，不时看向东边的官道。那里是他心爱的淑兰即将要赶来的方向。
　　眼看着枪声又引来一大队鬼子，安矛良百般焦躁，却又无计可施。正踌躇间，东边官道上果然冒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齐耳短发，蛋青色中式对劲唐装，青色骑马裤下，粉红色缎面绣花棉鞋。这正是章淑英。她似乎误把枪声当作鞭炮声了，正不紧不慢走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安矛良一个箭步，蹦出桥墩洞，跑到章淑兰跟前，小声说了句：“兰子，是我，那边杀人了，快躲起来。”接着一把拽她滚到了路边沟底。
　　章淑兰惊恐万分，她大大清亮的眼睛里满是疑问。安矛良示意她别出声。并用手指了指万宁桥方向。
　　桥上，鬼子呜里哇啦正乱成一团，竹野死相狼藉，他的身边流淌着黑乎乎粘稠的鲜血。突然，竹野诈尸一般睁开了眼睛，抬起手，费力指了指北平中学方向，才不甘心地圆睁双眼，彻底蹬了腿。不多会，有鬼子担架队跑步过来抬走了尸体，紧接着，警戒的哨声此起彼伏。鬼子部队接踵而至，封锁了万宁桥附近的每一条道路，更把北平中学围了个水泄不通。
　　安矛良看了章淑兰一眼说道：坏了，鬼子首先包围了学校，我暂时回不去了。
　　章淑兰说：“那怎么办？要不你跟我回去吧？”
　　安矛良沉重摇摇头说：“你阿玛总是觉得我没出息，我受不了他鄙视的眼神，我不想去你家。算了，回头找机会先送你回去，等会黑天了，我趁夜色翻墙头溜进学校去。”
　　章淑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你还要回学校去？你没见鬼子已经把那里包围了吗？”
　　安矛良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也得回去，我是班长，我还知道从哪里可以躲过鬼子的包围。再说了，我们校长罗魁可是标准的奴颜婢膝，简直和汉奸没啥区别。现在，鬼子已经进了学校，估计，他早就屁颠颠帮着鬼子排查了。我不回去，才是更大嫌疑。
　　章淑兰叹口气，幽幽说道：“好端端的会面被刺客搞乱了。你都不知道，人家可是都一个月没见你了。给，这是我给你带来的银元，你收好。”
　　安矛良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我不要，总是受你接济，我……。”
　　“傻瓜，什么你我的，等你以后当大官了，别做陈世美就行。现在，我不帮你谁帮你？你不要，说明你反悔了，不想跟我好了，是不是变心了你？快说，你是不是又看上别的女同学了？”
　　面对章淑兰迭二连三的追问，安矛良不由笑了：“我现在可是一无是处的落魄王孙，哪里还会有人看上我。前途渺茫，更不用说什么大官了，国家都沦陷了！你呀，你看那边都血流成河了，咱们这里还有心思儿女情长。好吧，我收了。赶紧走吧，我们先从这桥头巷子里穿过去，我送你回。”
　　侵华日军第20师团司令部内，师团长山田一雄正手握话筒，大发雷霆：“八嘎！什么人如此猖狂，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我大日本帝国军人。我命令，立即全城缉拿凶手。”
　　一场围捕凶手的行动迅速在北京城展开。
　　第二天，竹野少佐被人刺杀的消息不胫而走，中国的各大报纸，纷纷刊登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