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小河的记忆(小说)
(一)
一条小河,清澈,平静,没有波涛,没有浪起。
小河的两岸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小河的南岸是知青点,这里住着二十多位知青。每个知青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段故事,生活中的故事串串,落在河水中就是浪花点点。
这里有青春,有追寻梦想的脚步,因此,这里会有欢笑也会有飞扬的青春为伴。
北岸鲜有人烟,但却孕育了茂盛的林木花草,成片的灌木绿意葱茏,野玫瑰散发着沁人的幽香,风儿吹散着青草的清新。
走过灌木丛就是林场的苗圃,也是文革中四类分子改造思想的劳改基地。
走向那里的脚步沉重疲惫,蹒跚拖动着一个个疲倦的身影。
他们不会留意春绿花香,他们忘却了一碧春涌,一剪劲柳,一缕清风,一阙鸟啼. 他们只想不要被批斗,不要戴高帽,不要在街井被人押解着游街示众。
(二)
纳兰大我两岁,是个活泼能干的蒙族姑娘。
听老人们说纳兰从会说话就会唱歌,从会走路就会跳舞。
挺拔健美的身姿,灵动清澈的眼波不知让多少小伙子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大大咧咧的纳兰是知青点里唯一敢于骑马驰骋的女孩子,河边不远处有一片开阔的草地,收工后纳兰常常在这里遛放歌马。发辫挽起,扬鞭策马,落日余晖下,晚风撩起跳动的青春,草间星星般的野花簇拥着属于草原的美丽剪影。
假如,生活停顿在这里,那么,美好应该是慷慨的。
刚刚下乡的激情好久都没降温,纳兰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走起路来结实的小腿跺得脚下的土地咚咚作响。
早起,纳兰总是最早起床,为伙房担水,劈柴;接着就是抡起大扫帚清扫大院子;出工干活哪里活累就去哪里。
不久,就成为了知青点里的学农榜样,所有的人都由衷的喜爱这个勤劳,美丽,朴实,开朗,善良的好姑娘。
但,纳兰也有失误的时候。
一天,野外作业点捎来口信急需口粮。
队长问:“谁能赶车去送给养?”
纳兰连想都没想就高高的扬起手臂:“我去!”
手臂刚刚放下,纳兰的脸腾的红了,没赶过牛车的纳兰有点无措。
队长说:“简单哦,这头老牛很通人性的,也认路,你只要带它上了山路,它会自己带你到野外点的。”
纳兰放心的赶着牛车上路了。野外风儿暖暖的吹拂着,花儿点头迎风摇曳,嗅着甜甜的原野气息,纳兰美美的侧卧在牛车的草垫子上不觉睡着了。
待等奉队长指令接应纳兰的野外点工人迟迟见不到纳兰,骑上快马跑回知青点时,队里一片慌乱。
队长即刻把所有在家的工人都派出去寻找,全无踪迹。正在一筹莫展时,队长突然听到牛圈传来“哞哞”的牛叫声。
大家循声跑去,老牛正悠闲的吃着青草,纳兰还在牛车上酣睡呢!笑声惊醒了纳兰,队长爱怜的扬起牛鞭轻轻的打在纳兰身上。
原来识路的老牛不知从哪条路又把车和纳兰拉回了家里。
没有完成任务的纳兰从此有了一个雅号“小迷糊”,而且,很快就叫响了。
艰苦的知青生活像小河一样快乐的流淌着。
(三)
不久,镇里中学校长找到了镇长,请求从知青中找一位老师教教学生们唱歌跳舞,学校已经好多年没有音乐教师了,几百个十几岁的孩子每天傻淘,让校长伤透了脑筋。
纳兰成了不二的人选,当镇里通知纳兰去学校代课时,纳兰不愿意离开知青点,苦苦哀求镇长无果,足足在河边哭了一整天。没人会理解这个傻姑娘:为什么不喜欢安逸的生活?为什么甘愿在田地里劳作受苦?
命运似乎从这里转了一个弯:
纳兰仍然像在知青点一样尽职尽责的工作着,学校响起了琴声,歌声,课间学生们欢乐的安代舞吸引着镇里的老老少少,纳兰自编的蒙古舞《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还获得了全旗汇演二等奖,校长抱着奖状舍不得放手。
纳兰下班后还是抽空就往知青点跑,和知青们坐在小河边开心的洗涮,嬉戏,唱歌,撩着河水打水仗。夕阳下的水花璀璨晶莹,伴着歌声笑声飞溅起落。
转眼间,草原的冬天来了。
一场灾难也伴随着冬寒肃然而至,刺骨的严寒刺骨的痛。
深挖内人党运动波及了整个内蒙古,惨绝人寰的逼供讯,空前规模的残酷迫害,几乎所有的蒙族群众无一幸免。
小镇被无名的恐怖笼罩着,纳兰每一天都是胆战心惊的。
一天间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张牙舞爪的敦促所谓的内人党登记。
一个深夜,月亮少有的被乌云遮蔽着,寂静的夜里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狗吠声惊醒了纳兰,看到造反派冲进了家里,带走了慈祥敦厚的老父亲,牧羊犬追出好远,在造反派挥舞着棍棒驱赶下呜咽着。
接连几天的严刑逼供,受不了酷刑的老人违心的供出了几位蒙族老友。
当纳兰去学习班接出遍体鳞伤“立功”的老人,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掉泪,沉默的让人心悸。
第二天清晨,小河的转弯处人们发现了老人的尸体,纳兰咬着嘴唇,眼泪含在眼眶里,倔强的纳兰硬是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把父亲留下的遗书锁在了小箱子里。造反派几次要动手抢去遗书,但都被纳兰冷冷的目光震慑住了。
当亲人们看到这封遗书,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善良的老人会那么决绝的离去,对于蒙古民族背叛是奇耻大辱!老人死意已决,他用生命捍卫了人格的尊严!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纳兰脸色惨白的看着造反派贴在屋外的大字标语:自绝于党和人民绝没有好下场!纳兰的心一阵阵刺痛。
茫然的纳兰还是去学校了,可学校的气氛变得怪怪的,老师们都在躲避她。校长向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先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眼中泛着泪花,拉住纳兰冰冷彻骨的手:“孩子,当年是我把你请到学校,你是个好孩子,更是个好老师,明天先去苗圃吧!我只能做到这些,记住,千万不要去教室。”
纳兰走出校长办公室,突然想到:我的马头琴是父亲的遗物,我要把它带走。
推开教室门,猝不及防,一声震耳的口号响起: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黑板上稚嫩的漫画是套着绳索的纳兰。几名男生冲上来揪住了纳兰的头发,一片剪刀声,秀发随即纷纷落地。
当校长匆匆赶来,看到几近崩溃的纳兰,暗中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转身对学生说:“同学们,你们立场坚定,敢于斗争值得肯定。但我们对年轻人应该给机会,现在,学校对纳兰决定实施劳动改造,这样才能触及灵魂深处。”
拉着木然的纳兰,校长抚着纳兰凌乱的长发一阵心痛:“坚持住!先去劳动,你还年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挺住,错误的东西不会长久的!”
第二天,走去苗圃的队伍中多了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
冬季的小河冰封了一池碧水,冷风嘶叫着纠缠着。
纳兰从南岸走过飘摇的木桥走向北岸,
小河依旧,只是多了几声呜咽,没有了纳兰的歌声,小河沉寂了许多。
不知河水可曾收录过那个昔日快乐的身影。
内人党的冤案平反后,纳兰姐和母亲离开了这里。
岁月刻录了几许沧桑,曾经的伤痛不知能否被时光带走。
我想,经历过风雨的草原会迎来明媚,昔日的小河也会继续奔涌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