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掩映在柳条边下的身影(散文)
漫长的人生旅途,沿途会经过许多驿站,会和许多意想不到的人邂逅,也会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故事。这些经历沉淀成人生的一种阅历,待到黄花飘落,落英满地之时想起,仍然是心旌摇曳。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还在依然的爱着那块土地,爱着故土上的那些纯朴略带粗俗的人们。健在的,离去的身影,如幻灯片一样在脑海回放,把我的梦牵回到那片丰润辽阔的土地上。
深夜,弟弟打来令我惊喜和意外的电话,告诉我,省里发放了补贴,用以回报曾在乡村小学任教的民办老师!民办老师?我的记忆闸门被潮水般的往事撞开,一下子回到30多年前那个在公路边上的乡村小学,还有那生产队长一样的泥腿子校长,一群生机勃勃单纯稚嫩的教师,衣衫褴褛、鼻涕邋遢的学生……耳边又想起那朗朗的读书声,思绪犹如奔腾的骏马在黑黝黝的土地上驰骋,那一片片生机勃勃的乌拉草,满地的蒲公英花,寂静婀娜的垂柳,高耸的白杨,广袤无垠的世界把我的青春时光记载。
一、柳条边上的小学
人间最美是故乡,人生最美是青春,宛若天籁般的柳笛,吹奏出一曲曲青春飞扬的乐章 。我的故乡位于长白山与松辽平原过渡地带,平原沟岭交错,因为盛产关东三宝之一的乌拉草而著称——乌拉草沟。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孤零零的坐落在昔日的“柳条边”的一侧。岁月的风霜无情漂染着她的沧桑,大墙外挺拔的白杨树年轮一圈圈的增加。一批批农家孩子从这里走向社会,走向全国,有的出人头地,有的光祖耀祖,为这所普通小学的历史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柳条边”的历史可追朔到清朝,当时的清政府把东北地区看成“龙兴之地”,同时松花江、乌苏里江和黑龙江流域盛产人参、皮毛、珍珠、鹿茸等特产品,是皇室和八旗贵族重要的财富来源,不许人自由采挖和猎取。为了巩固满洲贵族的统治,防止汉人和其他族人随意进入东北地区,清政府修筑了柳条边加以封禁。柳条边又称“边墙”、“柳边”、“条子边”。康熙九年,又修筑了从威远堡向东北经四平、梨树、公主岭、伊通、九台,直到舒兰法特的一段,称为“新边”。所谓柳条边是在三尺高、三尺宽的土墙上,每隔五尺种三棵柳树,树与树之间再用两根柳条横连起来,编织成一道屏障。因为是以柳树构成的,所以叫柳条边,俗称边墙或柳条边。在边墙的外侧还挖有一条土壕,壕内引满水以阻止行人私自入边。我的母校就坐落在“新边”的南侧,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连接着出省的老路 ,几条羊肠小道伸向勾勾叉叉里的村屯,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环绕着小村周围。站在柳条边上,仿佛还能听见或看见战马嘶鸣,满汉厮杀,尘土飞过的壮观,只是光阴飞逝,历史的烽烟洒下一路荒凉和苍桑。
柳条边小学的前身在大屯子里,三间茅草屋,冬天上冻,夏天漏雨。容不下村里适龄儿童的增长,学生们只好“二部轮”即上下午轮流上课,一个班一天只上四节课。当时的老支书为了改变这一现状,召集村委会开会商议办学,村民们积极响应,宁可自己少吃少喝,也要让下一代有学上有书读。社员们这一年多交了提留款,老支书如愿以偿了。第二年开春,找来了泥水匠,老支书独特的选址,让许多社员费解,把学校建在了一个“乱风岗”上。老支书的意思很明显,选的是全村的中央位置,为的是让一个大队三沟两岔的孩子都能够得到上学,选择了地处村中央位置的柳条边上建成了这所小学校,小学也因柳条边而得名。
学校很简陋,四合院一样的土坯房的教室,土坯泥巴搭建的门斗,用旧报纸裱糊的教室的墙壁。墙的一角是用来装煤的池子,桌子凳子都是木头钉制,桌面粗糙,四腿晃荡。学生上下课的铃声是一长条铁轨吊在那里,用以铁棍敲击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那块就地修平的巴掌大的操场,一副篮球架子,多块木板拼凑而成。操场是雨天水泥,晴天杨灰,遇到雨雪,课间操只好取消,冬天一尺厚的积雪,课间操改成跑步。地处风冈子上的学校,春天一场风,刮得眼睛睁不开,人在风中跳摇摆舞,一张嘴满嘴都是沙子,任何运动都不能进行。男女厕所,也是用高粱杆围起来,大窟窿小眼子透风,冬天一到,附近人家的猪、狗都往厕所里跑,吓得女孩子不敢上厕所。
学校的一口井创造了当地打井的奇迹,地处岭岗之上,水位很深,一口井打了半个月终于接到了水线,井水和地面距离是20米,解决了学校用水的难题。学校为了学生们的安全特意雇佣了工友,每天把水挑满几大缸,以供一天之用。饮水一解决,学生基本可以正常上课。乌拉草沟村总共两千多口人,适龄上学的孩子,组成了一至六年级十二个班,一个年级两个班,一班学生30多人。一名老师身兼数职,既是班主任,又教语文,数学、常识,一个年级两个老师。
老师的办公室拥挤的走路相互缩紧身子,不然引起尴尬。十二个老师,一个校长,还有体育和音乐老师,加上科任十五六号人挤在一间三十平米的土坯房内。教师自己带饭,中午,十二印的大铁锅装了满满的饭盒。每到吃饭的时候,办公室内五味混杂,什么辣椒酱,什么大葱味,缭绕的粗茶淡饭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增。教师们来自本村,也没那么多讲究,狼吞虎咽之后,捧起书,拿起那根铁棍敲得铛铛直响,学生们蜂拥一般的涌进教室,掀起一股尘土,在操场上空弥漫。
我在这土墙土坯土学校里度过了九年,小学即将毕业,镇上批准小学可以“带帽”初中,每年给拨一些教育经费,学校再勤工俭学的自己贴补一些。这样,小学校允许增设初中,这下可解决学生上初中难的问题,省得每天跑十几里旱路去到镇上,学校附近其他村的小学生也来这里读初中,这里的学生立即由十二个班增加到十五个班,乌拉草沟小学鸟枪换炮,学生多了,教师多了,教室也扩多了,可谓是门庭鼎沸,兴旺发展。
这略显简陋的土学校,容纳了多少渴望求知的孩子,开启了多少知识的大门。我从没嫌弃过它的贫瘠,它的荒凉,而对她有一份深沉的感情。因为,这里是我人生旅途的第一个驿站。这里有我成长的烦恼,有我青春的欢笑。它的过去和现在是一本厚厚的史书,记录着这里的老师和学生们一段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翻开它,鲜活的人物栩栩如生。曾几何时,我也在这里停留,在这里舞动青春,也曾在三尺讲台哺育桃李。小学校的操场有我的身影,通往学校的羊肠小道上洒下一路青春的歌声。
二、 泥腿子校长
土的掉渣的小学可是当地的最高学府,校长是这里最高行政长官。他不但主管教学,还有负责学校的后勤,勤工俭学等。他像一个大户人家的家长,又像是大管家,学校里,从抓学生的学习还要对个别学生进行家访,还要经营学校用来换取教学经费的几亩地。他不但懂教学,还懂得种庄稼,为此乡亲们都亲切叫他泥腿子校长。
老侯,名喜田,身材魁梧,皮肤坳黑,说话大嗓门,办事洒脱利索,典型的东北爷们。他读过师范,在十里八村是有学问的人,都称呼他为先生。侯先生乃柳条边小学第三任校长,他家几辈子辍耕之垄上,到了他这辈子可算是出了个识文断字的,父亲一直希望他把学到的知识传授给下一代,不让他们像父辈那样成为睁眼瞎。老侯是个孝子,遵循父亲的意愿,师范毕业就回到家乡的小学任教。他热爱教学工作,爱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们。爱那所建在柳条边的小学。
他全身心扑到教育事业上,兢兢业业,爱校如家,每天第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离开,从没有过休息。为了免去学生们的学杂费,学校放暑假,他在学校的田里拔大草,把操场附近的撂荒地开垦出来,栽上了大葱等时令蔬菜,解决了老师和学生吃菜的问题;学生放寒假,他赶着马车往田里送粪。一个寒假,他就和工友同吃同住,窝头咸菜。煤炉子上烤着黄黄的苞米饼子,就着开水,这是他一个寒假裹腹充饥的食物。他勤俭节约,不计较吃穿,不计较得失,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柳条边小学的建设发展上。
侯校长渊博的知识和他的形象极不相称,一条趟子绒的裤子,三个季节不离身,一走路两条腿之间的条绒相互摩擦发出喀赤喀赤的响声,这是侯校长特有的脚步声。一件黑斜纹布的棉袄,冬天难御风寒,狗皮帽子,靰鞡脚。这身装束不管是省城、县里开会都不离身。有一次去省城开党代会,会场门口负责签到的工作人员硬是不让他去,以为是哪来的农民呢,最后掏出代表证才放行。
天道酬勤,幸福的花朵靠换水浇灌,寒暑轮换。侯校长带领全校师生辛勤的付出,终于换来了丰硕的成果,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一所全日制的小学,又加了初中班,学生超过五百多人,教师队伍猛增至二十人。为此,他多次被评为省里、市里、勤工俭学模范,优秀教师,他培养的青年教师还成为了全国优秀教师。学校各项工作都走在了全乡镇的前列,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在全乡统考,运动会,勤工俭学,样样名列前茅。
他带领老师和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垦荒种地,自力更生,硬是把一个光秃秃的学校,建成了绿茵环抱,操场宽敞,书声琅琅,歌声阵阵的活力学校。他带领学生们开垦的荒地,秋天是稻谷翻金浪,硕果满枝头。这里既是学生们的实验田,又是为全校学生的学杂费找到了经济来源。至此来柳条沟读书的学生都不用交学费,学校建起了乒乓球室,买了球台,球拍,乡里一有大型的活动,柳条边小学的师生可以有集体伙食,用不着再去嚼饼干和汽水,不知道令多少人羡慕。
侯校长把学校的各项工作都做到最好,他不仅主抓教学,还重视学校的文体活动,学生在德智体三方面得到了全面发展。他用种地换来的钱买了黑管、萨克斯、手鼓等乐器,还请来了省文工团的乐队指挥来学校指导示范。每到乡里开运动会,都是柳条边学校的鼓乐队作前导队,后面是衣着整齐的运动员队伍,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通过主席台,令所有的人刮目相看,啧啧称赞。
侯校长是我最敬佩的人,那时候,他是我见过最大的官。心中对他充满了崇敬又带有几分畏惧,他的气度,令人生畏,可是他和学生说话是满脸的慈祥、和蔼。那时候,小学的师资力量薄弱,偶尔有老师请假,侯校长就要去代课。记得,他给我们代课,讲的是自然常识课,他结合实际,深入浅出的讲了四季的变化与农作物的生长,让我们懂得了粮食来之不易,知道了四季轮回,春种、夏锄、秋收,冬藏,在幼小的心里打下了勤勉、节俭,劳动的好印记。
泥腿子校长是我家两代人的老师,出我意料的是,我与他同站三尺讲台,他成了我的领导,我们又成了同事。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在我们之间重演。
三、土生土长的教师
我在柳条边小学度过了九年的学生生活,这里是我知识的启蒙地。因为学校有了“带帽”中学,我就地就近的步入中学生活。三年的初中生活在弹指一挥间中倏忽而过,带着年少的青涩,带着对母校的依恋考上了镇高中。
三年后一个雪后初晴的上午,沮丧和疲惫像绵绵飘落的雪花,塞满了我的心扉。我漫无目地的走在柳条边小学的林荫道上,满树银花,雪柳婀娜。不知道寒冷的麻雀叽叽喳喳的飞旋着,喜鹊登落了枝头上的雪沫。郁郁寡欢的我却无心观赏这些雪景,在学校的操场徘徊,找寻遗落在这里的童年的足迹,聆听童年的笑声,可是,无垠的大雪覆盖了这一切。我怏怏而走着像是寻找人生的一处落脚点。突然,身后慈祥而深沉的声音叫住了我,定睛看去,是侯校长。他把我让到教导处,说暖暖吧!然后他问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愿意当老师吗?”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是问我吗?”侯校长说:“是的,学校缺一名代课老师,你要愿意就来吧!”我惊讶着支支吾吾的说:“我、我能行吗?”他说:能行,老师是好人不稀罕干,孬人干不了的职业,我观察过了,你是在咱们学校出去的学生,你能压住课堂,你行!”望着老校长期待的眼神,我答应来时试试。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想这世界上的事真应了俗语说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阴。”我这孙山以下的不及第者要为人师,站在三尺讲台教书育人,既有几分忐忑,有多几分兴奋,脑海中轮番的回放我的老师教我的场景…… 星儿眨着眼睛,月儿爬上窗棂,惊奇的注视着我,那一夜,我兴奋的失眠了。
第二天,我来教导处报到,昔日的老师今日成了同行。当老校长宣布了我来的决定后,教员室响起了一阵掌声。随后我跟着老教师去听观摩课,仔细的备课,写教案。我上的第一堂课,后面作了正付两位校长,我镇定下来,讲的有条有理,课堂互动热烈,学生们积极举手发言,气氛活跃。在当天的教师会议上老校长表扬了我,大概是为了鼓励我,给我增加了自信。自此我负责这个三年级的数学语文课,还有班主任。我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下课也在教室,和他们一起打球,玩游戏,耐心的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业余时间我还找来一些课外读物让孩子们学习。这个班在我的带领下学习成绩不断提高,学校的运动会,六一文艺演出,我们都得到了年级第一名。
飞雁昨天发表《抒情的符号》,请老师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