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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木马】老黄风记(情感小说)


作者:刘成章 童生,573.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02发表时间:2014-05-11 06:15:09

老黄风记
  
   它还在山的那边,离这儿少说也有十多里路吧,我分明已经感到它的威势了:树梢,泉水,连同我的衣襟,都在簌簌抖动。我看见,缩起一只爪沉思着的公鸡,忽然睁大了眼睛;正在滚碾子的农村妇女,慌忙卸驴,慌忙收拾簸箕笸箩。
   它来了。它从苍凉的远处,席卷而来,浩荡而来。它削着山梁,刮着沟洼,腾腾落落,直驰横卷,奏出一首恐怖的乐曲。它把成吨成吨的土和沙,扬得四处都是。天空登时晦暗起来。我抬头看太阳,太阳失去了光辉,变得就像泡在浑黄河水里的一只破盆儿。
   它尖厉嚎叫着,狂暴地撕扯着。
  
   本来,世界是和平的,宁静的:禾苗上滚着露珠,花瓣上颤着蜂翅;可是,它一来,这些景象都不复存在了。大片大片的庄稼,倒伏于地。飞鸟撞死在山岩上。鸡飞狗跳墙。
   本来,那边刚刚栽下一片树苗,树苗都扎下了根。长出了嫩绿的叶片,可是转瞬间这些树苗被连根拔起!和枯草、羽毛、纸片、干粪一起,全被旋上了高空。
  
   它肆虐着,破坏着,炫耀着粗野。而我,早已看不见许多了。我只顾背着身子。我无法睁眼。我的耳朵、鼻孔、嘴巴,全都像灌进了沙粒。我像被一只巨手搡着,站不住,走不稳,身不由己,五脏六腑都被摇乱了,像鸡蛋乱了黄儿。我赶紧去找安身之所,于是。我在慌乱中挤进了窑洞。
   窑洞里,庄户人们,男男女女,一个个也是刚挤进来;一个个头发上是土,眉毛上是土,肩膀上也是土;一个个变成了灰土猫儿。
   按照陕北的说法,这是老黄风。“老”是“大”的意思。这黄风是够大的了。
  
   庄户人嘻嘻哈哈地咒骂着:
   “黑小子风!”
   “儿马风!”
   “叫驴风!”
   话不一样,却有共同之处:这风,是雄性的。我想起,两千多年前的楚人宋玉曾把风分为雄风和雌风。他们竞想到一起去了。
   这风,是雄性的:雄性的粗暴,雄性的狂烈,雄性的蛮横。也许女人们意会到这一层了。一齐咯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牙龇得就像脚趾甲一样!”一个后生玩笑地说。玩笑也有一股雄性的野气。
  
   风,越来越响地呼啸。
   整个黄土高原在痛苦地抽搐。
   风,扑打着门窗。
   门窗外,黑小子砰地一声摔了酒瓶,掂起丈二长的一根大棒,无法无天,打家劫舍;儿马和叫驴挣脱了缰绳,尥着蹶子,狂奔乱跑。草棚被掀翻了。瓷盆被打碎了,水倒下一地。一会儿,黑小子登上磨顶;而儿马又从头上跃过,咬住了叫驴的脖颈;叫驴被激怒了,疯狂地反扑过来,踏死了几只羊羔和小鸡。黑小子的怪笑声,有如夜空腾起一条冰冷的长蛇。到处烟喷雾罩,浑沌一片。
  
   渐渐,人们不再注意它了,互相攀谈起来。庄户人是耐不住冷寂的,没说几句,就热闹了。一个汉子站起来,凑到一个胖大嫂的身边,扯长声儿唱道:
   山羊绵羊一搭里卧,
   我和妹子一搭里坐。
   他真的紧挨大嫂坐下了。人们一片哄笑。接着,他硬扯着胖大嫂站起来,又唱道:
   山羊绵羊并排排走,
   我和妹子手拉手。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胖大嫂只是笑骂着,不知该把自己的手往哪儿藏。
  
   陡然间,外面轰轰隆隆,圪里震捣,窑洞的门窗都快要被推倒了。正午的天气,立即变得就像愁惨惨的暗夜。人们不得不点起灯来。
   外面,那掂着大棒恣意横行的黑小子,不是一个,足有三百个、四百个!那横冲直闯胡踢乱咬的儿马和叫驴,不是一匹、两匹,足有七八百、上千匹!黑小子都脱光了脊梁,儿马和叫驴都竖直了鬃毛。都是一副凶相,都是汗水淋淋,都红了眼,疯了心,走了形!黑小子长出了尾巴。儿马和叫驴都用后腿直立行走。它们都像山石,山石都像它们,一切模糊不清。而喧嚣声一阵高似一阵,掀起层层气浪,冲击着四面八方。
   窗户纸上,被冲开指头蛋那么大的一点窟窿;于是,风进来了,比锅盖大,比碾盘大。墙上挂的铜勺儿、笊篱、锅铲铲,一齐叮叮当当脆响。炕头上娃娃的尿垫子,被旋上窑顶又落了下来。灯被吹灭了。黑暗得就像蹈入死神的峡谷。
   但是即便在这时候,我也不必惊慌,不必惧怕。我紧靠着乡亲们。我看见他们是镇定自若的。他们历过不少这种险境,心中有数。窑洞是垮不了的。黄土就是护佑人们的铜墙铁壁,有时候比铜墙铁壁还要可靠些。
  
   人们又说笑起来了。后生们跳了一阵又像秧歌又像迪斯科的舞蹈,缠着一个花白胡子老汉讲一段他进城买尼龙网兜的趣事。老汉不讲,他说他给大伙念一段古诗。他清了清嗓子,清了清拦羊回牛的嗓子,朗诵起来了。
   清明时节雨沙沙,
   路上行人该咋价;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在那达。
   几个青年男女,还有两个毛圪蛋娃娃,一齐畅怀笑了起来。老汉感到十分欣慰。他前些年就念过这首诗。可是全村没有一个人感到好笑。老头对我讲,这说明人们有了文化。
  
   这样说笑着直到晚饭时分,天才明亮了,喧嚣声才住了。我和乡亲们一起走出窑洞,眼见到处一片狼藉,唯有村头的大树虽然断了劲枝,却仍然像石崖一样高高耸立着,而碧草和田苗就像扑倒于血泊中的少女,正两手撑地挣扎着抬起身子。我的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悲壮感。
  
   那帮黑小子们、儿马们和叫驴们,终于裹进一股沙尘,逝去了,无声无息了。 河沟里有几滩棕红色的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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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家刘成章先生这篇《老黄风记》是难得一见的写风的散文,在自作家笔下,读者清晰地看到西北黄风的狂暴和其极大的破坏力:【来势之猛】“它从苍凉的远处,席卷而来,浩荡而来。它削着山梁,刮着沟洼,腾腾落落,直驰横卷,奏出一首恐怖的乐曲”卷起黄沙,遮天蔽日、万物倒伏。用“黑小子”、“儿马”、“叫驴”来比喻它【雄性的特质】:“粗暴”、“蛮横”、“狂烈”。然而人们对肆虐的黄风习以为常,在窑洞里谈笑风生、镇定自若。此文精彩之处,是作家调动了大量的动词、形容词,准确、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动态的风,气势磅礴、声势浩大,使人身临其境,如见其形,如闻其声。欣赏佳作,受益匪浅,倾情推荐!谢谢赐稿!【编辑:神秘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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