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像银河一样。铺泄下来。砸碎了我，一个痴梦的人……”
　　 我看到，王菲儿对着月亮呓语，双眼迷离，像着了魔。我走到王菲儿跟前，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周前，小a告诉我王菲儿发了疯，被迷了心窍。我深知王菲儿的为人。她是一个善良，谨小慎微，老实巴交的孩子，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扔在人堆里便找不着的类型。
　　 “这不可能。”我说道。
　　 小a不置可否。“你自己去看，就在操场上发疯呢。”
　　 于是我来到操场寻觅王菲儿，夏日的太阳毒辣辣地照向我，使我汗流浃背，步履维艰。这是一个含着冰棒游泳、吹着空调看电影的季节。操场上连只鸟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呢。完全只有我一个探险家。我面红耳赤，四处张望。
　　 正当我无所获，准备回去收拾小a时。我却看到了——一只鞋。真真切切的一只运动鞋。横躺在操场的北侧。枯萎的红旗下。反射着太阳的红光，我用手遮住太阳，看得确切。
　　 那确实是王菲儿的运动鞋。围着课桌我们仔细观察着这只诡异的鞋，寻不到一丝线索。
　　 “看来王菲儿暴走了。”同桌小c作出判断。
　　 “发疯了！我亲眼看到，她在操场上大声说话。一会儿笑呵呵，一会儿全身抽搐着，表情扭曲。像在挣扎什么，真可怕。”小a胆怯地小声说道。
　　 大家都不说话了，我的桌前围着十来个人。都眼睁睁地盯着那只鞋，心里在揣摩着恐怖与不幸。
　　 “总之，这件事很不妙，老师应该会讲。”我作了总结。
　　 铃响了，大伙儿散去。我紧盯着老师的嘴巴，那只懒洋洋的嘴巴。直到下课都没给我答复。
　　 “该死。”我在心中骂道。
　　 “老师，王菲儿疯了吗？”一女生在课下问道。
　　 “没有，请假了。”老师答道。
　　 我无法容忍老师敷衍般地应答。在她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我用力将王菲儿的鞋朝她抛去，运动鞋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状，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头。
　　 “啊——”她叫了出来。“哎呦——！”她抚摸痛处呻吟。
　　 “是谁！给我站出来！”老师的气势重又出现。
　　 我是一个坏学生，无法直面威严的人民教室，我想溜走，却被她盯住了。虽然我狗嘴吐不出象牙，却咽得下大便。我只好站了起来，面向她。腰杆挺直，大义凛然。一副壮士不畏强权，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老师，那是王菲儿的鞋，她可能疯了。”我抢先说道。
　　 她不管不问，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就往办公室拖。“老师，王菲儿她——”我看到她的阎王脸，便兀地闭嘴。出来混，迟早要还。我从班里同学的眼神中看到安慰与同情。
　　 在办公室，我被她左右开弓，一顿暴打。心里却时刻惦记我的朋友——王菲儿的安危。她真的疯了吗？为什么呢？有没有征兆？
　　 我不相信她疯了。我得见见她。当老师最后一巴掌扇过。我停止了思索，做出这个决定。
　　 “我要见你父母……”
　　 我要问她为什么装疯，在搞什么？不想上学么？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想成为疯子？精神病？——不，我不能容忍她装疯，我得问清她到底想干什么？
　　 “听清楚没！”老师吼道。
　　 “嗯！”我回过神来，给自己也给老师做了一个答复。
　　 放学后，我、小a、小c一同前往王菲儿的家，我将他们家的门铃揿成了苍蝇声。也没有人来应门。我把耳朵贴在门上。
　　 “没人，我们走吧！”小c说道。
　　 我们只好作罢。下楼梯时我回头看那竖漆黑犹如棺木的门，门板厚实。猫眼上有一束光一闪即逝。为什么我总感觉里面有人呢？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王菲儿的家门前，揿铃。依旧无人应门。我只好放弃了。
　　 一周后一个宁静的夜晚，我们正在上晚自习。温暖的睡神覆盖在教室中，引发一阵湿热。许多人睡得汗涔涔而热烘烘的。这其中包括我——这个班最活跃的分子，每个班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捣蛋鬼，放荡不羁却深得同学们的喜爱。为朋友两肋插刀，把别人的事情看得比自己重要。大概这就是雷锋吧？我是高一三班的小g，我为自己代言……
　　 当我听着第一节自习下课的铃声而揉搓着睡眼惺忪的双眼。我站起来，准备去厕所吸烟，就在这时我看到王菲儿走了进来。醒着的人一片哗然。我赶忙来到她的座位前，盯住她说。
　　 “王菲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发烧了一段时间，现在全好了。”她笑着应答，望着我。
　　 我看着她脚上穿的蓝布鞋，问道：“你的运动鞋怎么掉了一只在操场上啊？”
　　 “是么？我不记得了。”她漫不经心地收拾书本。
　　 我给她拿来那只运动鞋，坐在她的桌子上，递给了她。她的身边围上来关心的同学。小a问道“你上次在操场上很吓人，当时不舒服吗？”
　　 “我——忘了。”她瞪着无辜的眼睛。
　　 “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两次，你家里都没有人。”小c眯着睡眼问道。
　　 “在医院吧。”她想了想说道。
　　 我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没事就好，我们还以为你发疯了呢，都挺担心你的！”
　　 她不言语，脸红成了苹果。我们在开心中散去，心想这事也就过去了，我回到座位接着睡眠。
　　 就在当天晚上，我因为在教室里过多的小憩，而被宿舍的睡眠排斥在外。我成为孤独的行人，无家可归。所以当和我同样待遇的小c让我和他一道出去上网时，我想了想。然后拒绝他——我需要宿舍里的睡眠，而不是打光棍，独自坚持。我独自来到操场打球，以求得宿舍睡眠的宽容。天上托起一轮银白的圆月，像鱼的肚皮。月光照耀出我翻越围墙的靓丽身影——我根本不需要绕远走进去。借着月亮冰冷的光我频频射球，频频进球。最终我汗流浃背，看到宿舍楼下丰满多姿的宿舍睡眠朝我招手——她原谅我了。我告别月光，朝宿舍走去。
　　 当我快要走出操场，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让我身上的汗骤然发冷。我站住了。回过头。胸口憋闷，竖起耳朵倾听——是王菲儿吗。我看到月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影，黑重重的立在那里，我深吸一口气朝她走过去。没错！确实是她。月光倾泻在她的脸上，她的两只眼睛发出绿色的幽光。
　　 我靠近她，听从她嘴里迸出的话语。
　　 月亮月亮请听我细说
　　 你的光芒照醒我过往
　　 曾经的我是一匹美丽白狼
　　 独自行走于大漠深山
　　 你的照耀使我激动奋亢
　　 你的陪伴让我永世不忘
　　 在狼的国度我美丽无双
　　 她的表情像是变得扭曲，接着说道：
　　 可恨那人类追赶我不放
　　 我载着你的光芒狼狈逃亡
　　 我的身体耗尽气力
　　 我的四蹄踏着血迹
　　 我的同伴牺牲自己
　　 借着月光传递信息
　　 逃亡逃亡
　　 狼的国度瞬时崩溃
　　 你的清光似在流泪
　　 我的美丽白袍被人用刀剥离
　　 我的血液凝固在冰凉的大漠
　　 我的生命即将终结
　　 红色的月光照射在我的身上
　　 但是月亮啊！我恨！
　　 我裹挟沙土作为皮毛
　　 寒风中再次站立起来
　　 我的眼睛流着鲜血
　　 我发誓要人类血债血还
　　 我被子弹穿透头颅
　　 我无法完成月光下的誓言
　　 我的魂魄依附在我的皮毛
　　 它被做成大衣披挂在妇人的身上
　　 你朝我投来劝慰的白光
　　 而我的决心无可动摇
　　 我四肢发冷，想逃却动弹不得，大腿像铅般沉重。我屏住呼吸，看到——月光飘洒在王菲儿的身上，像静止而又流动的银河。她叹息一声。接着说道：
　　 我的魂魄四处飘荡
　　 一个被抛弃频死的婴孩
　　 因我的进入而获得生命
　　 借着她的双眼我看清人类
　　 自私贪婪终将毁灭
　　 月亮啊月亮
　　 你的智慧万里无疆
　　 你的残缺我终于领悟
　　 我用手抚摸你的温暖
　　 我真心接受你的指导
　　 我将和你一同静看人类消亡
　　 无论是十年百年
　　 该来的自然会来
　　 借着你的清幽我追忆过去，
　　 往事如烟不堪回望
　　 如今我心态平和看破喧嚣
　　 月亮啊月亮
　　 你的恩情
　　 老朋友我没齿难忘
　　 王菲儿，不，白狼停止了说话。她静静地望着月亮。我呆呆地望着她。无边的黑暗将我和她重重围住。在黑暗的大海上，遥远处的一盏冷光像灯塔，淡淡地俯看这个平静的夜。黑暗中开始渗出银色的萤火虫，大量的萤火虫，扑闪着翅膀，四散开来，在操场上飞舞，打破夜的平静。突然，白狼转过身来扑向我。我看到她身上绽放出银色的光彩化成无数的萤火虫散开。她将我扑倒在地——萤火虫冲击着我使我睁不开眼，我感到被无数的小虫吞噬，被看不清的模糊噬咬，于是大声叫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从床上醒来。发觉自己就快迟到了。我来不及洗漱，捧着沉重的头颅，向教室走去。脑子里一阵发蒙，昨晚的场景难道是一场噩梦，恍惚中再次看到那双绿幽幽的眼睛、
　　 银白色的狼身以及冰冷的一轮圆月。听到白狼抑扬顿挫的说辞，我感到令人窒息的心悸。
　　 教室，小c已经死在他的座位上，我推了推他，他发出死猪一样的哼哼声。
　　 我坐在座位上发呆，大脑昏昏沉沉的。没有睡醒。
　　 早读开始时我盯着坐在二排左侧的王菲儿——从后面看上去她十分平静，呼吸匀称，多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阳光从窗外探进来，使我精神一震。我想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一个可笑的梦境，无聊的游戏。
　　 我拿起书本大声念了起来，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决定要好好学习，不在颓废中挣扎。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我大声朗读，老师朝我投来鼓励地目光，同桌小c用手捂住耳朵。
　　 金色的阳光瞬间充满整个教室，空气似乎停滞在光的世界里。整个教室成为一个发光的大箱子，不断地膨胀着，书本、椅子、桌子、都浮在空中，向窗外飘去，我们也失去重量，在教室里上下游走，并大声朗诵，老师在空中指挥我们。像一个音乐家。按她的要求，学生们头顶在天花板上，停住了。一人一个方格。手里捧着书。紧闭着眼睛，像一株株绿葱。
　　 我睁开双眼，阳光刺痛我的眼，我向前张望着，看到王菲儿的后背，她平静的顶在天花板上。我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朗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