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我之死(小说)
【引子】
没错,我已经死了,当我纵身跃下、划出并不完美的弧线、重重摔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当我颤栗着站起、回头望着那副惨不忍睹的肉身躯壳的那一刻;当我瞳孔中的影像凝固了世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我擦干眼角挤出的最后一滴泪,笑了起来,尽管这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知道自己从此解脱了,之前那些烦杂不堪,令人纠结的人、事,已经与我无干了。
夜,对我一个死人来说,真是死一般的寂静。
周遭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于我来说,已是阴阳两隔,不再留恋。望着那些还在雨夜的泥泞里奔波挣扎的人们,一丝讥讽的笑容,闪过我苍白的脸。
其实,我早该死了,只是放不下这花花世界里太多的人和事,太过贪恋这尘世里那些浮躁的繁华。
【一】
我转身离开,游走在浩瀚无边的黑暗世界里。瞧,这是何等自由和轻松,我一路蹦跳着、欢呼着,在这旷夜的黑暗里自由狂奔。
“哪里走?”突然,面目狰狞的黑白无常出现在我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铐脚镣已经戴上了。
“阎王爷有旨,抓你回去审讯。”两位鬼使面无表情地说。
“死了还要审讯?”我疑惑地问。
“那是自然,你要对前世的行为进行忏悔。赶紧走!”他们推搡着我,催促道。
“二位大爷,小的有个请求。”我慌忙稽首作揖道。
“说!”白无常不耐烦地扭过苍白的脸恶狠狠地说。
“能否停留片刻,让我看看他们怎么哭我的肉身。”
“有什么看的,说不定没人哭你。”黑无常道。
“赶紧上路,别耽误了时辰。”白无常道。
两位鬼差押着我,一路经过三途河,进入了死界。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得甚是美丽,一朵朵艳丽无比,让“人”流连忘返。要不是二位鬼爷催得紧,我真想采摘几朵祭奠自己的亡灵。
忘川河边,三生石畔,我驻足观看对我前世红尘的记载,咦?怎么和我有瓜葛的女子都记在上面。
“哥哥,你瞧瞧,这小子还曾经风花雪月,风流无数啊。”白无常瞟了我一眼,讥笑着说。
我慌忙低头不语。心想:到了阴曹地府,我这点“好事儿”怕是纸里包不住火喽。
奈何桥头,孟婆婆微笑着送来一碗汤。
我接过碗,正在犹豫,黑无常使劲儿推了我一把。“赶快喝,阎王爷那里还等着我们去交差呢!”
我踉跄了一步,汤水撒了一半。
“好了,这小子再无牵挂和留恋了,”黑无常轻松地对白无常说,“兄弟,抓紧他,我们走。”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我被拉扯着坠入了深渊。由于害怕,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耳畔传来乖戾的风声和孤魂野鬼凄厉恐怖的阵阵惨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落了地。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借着鬼火,我看到大门横梁上写着三个大字——幽冥殿。
“我们回来啦,快去报告阎罗大王,就说我们将此贼擒来。”黑白无常对一青面獠牙的小鬼儿喊道。
“二位差使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报。”说着他提了一根狼牙棒转身慌忙离去。
一盏茶功夫,里面传话让我们进去。
我被黑白无常推搡着进入大殿。
幽暗昏黑的大殿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鬼火,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分列着身形各异的鬼衙役。他们个个面目狰狞,相貌丑陋,眼神里透着欲将我撕碎吞噬而后快的贪婪。
我夹在黑白无常中间,小腿肚子转筋,两腿瑟瑟发抖。
一路前行,路过一个拷问台。
“啊——啊——我——我——交代!”
“哎呀,疼死了,饶了我吧。”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说,我说,我都交代。”
拷问台上传来各种惨叫和哀求声。
我心惊胆寒地循声望去,房梁悬挂的铁链上,捆绑着一些被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罪人”。他们哀嚎呻吟着,有的用冷漠无光的眼神斜眼看着我,有的已经被挖去了双眼,有的则被开肠破肚,抛心挖肝。这血肉模糊的场景令我毛骨悚然,汗毛直竖。不知不觉冷汗湿透了全身。
一口硕大的沸腾着的油锅里油浪翻滚,汩汩地冒着油泡,几个小鬼儿正在押着一个“罪人”欲抬起来往里扔。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有这点儿钱了。”说着他悄悄递过几张冥币。
“嗯,看你还识相,油锅是肯定要进的,”领头的一个小鬼儿接过冥币对下属说道,“兄弟们,都歇会儿,降降温再往里扔。一会儿咱们喝酒去。”
“好,好,喝酒去。”几个小鬼儿拍着巴掌蹦跳着说。
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暗想:这幽冥界竟也和人间一样,离不开金钱买卖。怪不得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看来果然不假。
【二】
我一路哆嗦着,进入一个鬼火通明、阴森恐怖的大厅。
我一眼就认出了阎王爷,他脸上泛着幽幽的绿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各种相貌狰狞的魑魅魍魉簇拥在两旁。
“哼哼哼。”阎王爷撇着嘴儿,捋着胡儿,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
“大王,按您的吩咐,我们将此贼押送到此。”黑白无常作揖禀报后退到一旁。
“好大胆,见到大王还不赶快下跪!”一旁的牛头马面齐声插嘴怒斥道。
闻听此言我心里一惊,脚跟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来者何人?”阎王那沙哑苍凉的嗓音回荡在大厅的每个角落。
“叩——叩——叩见大王,小的王——王巴丹前来报到。”我鸡啄米般连磕了几个响头。
内心暗骂自己,怎么到关键时刻这张破嘴说话还挂不上档了。生前,当着多少人发号施令我都不带打草稿的,今天这是为了哪般。不过到了幽冥殿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哼,你在人间所做的好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先拖下去打一百杀威棒,过几日再上剐罪台,交代前世的所有罪行。”阎王爷厉声吩咐道。
“慢着,再看看他的生死簿。”两个小鬼儿刚要动手驾我走,阎王喊道。
判官眼冒绿光,傲慢地看了我一眼,大声念到:罪人王巴丹,年龄49岁,生前作恶多端,阳寿已尽。视反悔和改造表现,三年后再考虑轮回。
杀威棒下,我杀猪般哭爹喊娘地求饶,可最终还是昏死后醒来。
皮开肉绽的我,被拖到到一间狱房,扔在布满虱虫的杂草堆里。我哪受过这般苦头,趴在地上暗自思揣:不行,我要利用火化肉身的时候多弄点银子,否则,就凭前世做的那些事儿,还不得粉身碎骨啊。
我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下地狱还要经受这般严刑拷打,我王巴丹说什么也不跳下去了。苟延残喘在世上虽身败名裂,身陷囹圄,可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哎呦呦,疼死我了。”一个该死的屁毫无征兆,不合时宜地喷将出来,冲击着我刚挨过打的血淋淋的屁股。
“起来,起来,去新建的幽冥二殿干活去!”不知过了多久,狱官儿嚷嚷着,一把把我从睡梦中拉起来。
“这位大爷,行行好,我刚挨过打,请您高抬贵手。”我睡眼惺忪,颤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忍着痛,龇牙咧嘴地说。
“到这里来,哪个不去干活,谁都别想逃!”他怒目圆睁,提着鞭子,使劲儿往我身上抽。
“哎呦,哎呦,别打,”我躲闪不及,抽到了前胸上。顿时一条血痕印在胸前,一缕胸毛随着鞭子飘了起来。
我强忍着疼痛,努力做个附耳状,示意他过来。
“大爷,您听我说。在阳间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有的是钱,”我停顿了下,做了个数钱的手势,“等我肉身火化的时候,麻烦您偷偷将我放出去,我让家人和朋友多烧点纸钱,我回来多多孝敬您。”我在他耳边悄悄私语。
“哦?此话当真?”他疑惑地看着我说。
“当真,当真,在阴曹地府里我还敢说假?”我见他有松动,慌忙说。
“那好,到了那一天,我把你先藏起来,弄个假身,替你干活,今天,先安排你个轻快的活。”他见四下无人,小声地说。
“罪人王巴丹,看你膘肥肉厚,还这么不经打,今天先去做个小工——拖土去吧。”狱官大声嚷嚷着,带着我去了幽冥二殿的工地。
两天来,我极尽所能讨好狱官儿,他也帮我疏通好了逃出死界的关系。我心中窃喜,就等我肉身火化时刻的到来了。
由于担心有闪失,狱官儿安排我提前几个时辰出去。
“早去早回,切莫耽误了时辰,等你好消息。”临行前他悄声说。
“放心吧,我走啦。”
我乔装改扮,戴着面具一路突破各种关卡,沿着来时的路逃出了幽冥地界。
【三】
离开那令“人”恐怖和受尽折磨的幽冥地界,我的心甭提多畅快了。啊!我又自由了,又能呼吸到人间的空气了,虽然这空气里还有污浊和雾霾,可总比那到处充满杀气和血腥味儿的地狱要好得多。
子时,我背着个大布袋,一路哼着小曲儿来到自己的家。
我蹲在主卧室的窗台上,透过窗帘向里望。
屋里漆黑一片,老婆白美玲鼾声如雷,睡得死猪一般。这个没心肺的娘们儿,我才死不到三天,她竟然睡得这般踏实。哼,就不怕我来勾她的魂儿?
我又来到女儿的窗前。孩子呼吸平顺,许是哭累了,脸上透着疲倦,面颊上还挂着泪痕。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或许是我冰冷的手让她有了感觉,她皱了皱眉,侧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我从大门进入客厅,迎面看到墙上挂着我的遗像。照片上,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然丑了点儿,但也一副富贵相。可如今在阴曹地府三天不到,却被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想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想我王巴丹在世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样的黑钱没拿过,什么样的娱乐场所没去过。唉,不提也罢,免得自己伤心。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盘水果和一个小香炉。我路过时,香炉里早已冷却了的纸钱灰倏地旋转起来,烟灰升腾开去。我不禁伸手去接,这可都是我买通地狱的“人”情费,不能浪费。于是,我干脆折回,弯腰把里面的纸钱灰捧起来装进布袋。
坐在沙发上,望着袅袅的青烟飘荡在屋里,我的一生随着忽明忽暗的香火弥荡开去……
我从小失去父亲,母亲靠着一双小脚,挣扎在黄土地上。她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六个兄弟姊妹拉扯成人。我排行最小,母亲老来得子把我视为掌上明珠。
看我上学还是块料,在母亲的要求下,哥哥姐姐把我供上了大学。政法专业毕业后,作为选调生我去了政府机关,开始了我的工作生涯。由于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加上头脑不笨,我的职务也在不断提升。
“王巴丹,巴丹——”我的回忆被老婆的喊叫声突然打断。
我急忙起身来到她床前。也许睡梦中受到惊吓,她大汗淋漓双脚直蹬。看着她有些斑白的鬓发和写满沧桑的脸,我禁不住伸出冰冷的手,想去抚摸一下她的脸。她突然坐起,吓得我慌忙闪到一边。
她起身来到客厅,确认香炉里的灰烬完全熄灭后,又抬头看了眼墙上我的照片。轻轻叹了口气,上床重新闭上眼睛。
我再次来到床边,俯下身看去,她早已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里竟然还夹着一滴泪。
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任思绪飘去……
说起我们的恋爱,嘿嘿,那还要归功于我的手段。
老婆白美玲和我是校友,她学的建筑专业,比我低了一届。那时候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校花,身边很多追随者。咱是乡下人,小时候家里穷,没长舒展开,一米七一的个头,还黑瘦。按照现在城里姑娘的择偶标准,我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三等残废。如果再沾上点毛,估计卖票都有人参观。
白美玲人家是城里人,白皙的皮肤,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扎着两个大辫子,还是学生会的宣传干部。
我这穷酸样,估计撞她身上,她都不会仔细看我一眼。我也是男人,到了喜欢女人的时候了。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俊样,馋得差点尿了裤子。暗暗发誓,我这个癞蛤蟆就要吃定这块天鹅肉了。
可想归想,哪那么容易的事儿。哼哼,这可是要动动我细脖子上那颗大脑袋了。
这里我要交代下,虽然,那时候我瘦归瘦,可骨头里面长肌肉——有股蛮力气;丑归丑,可脑袋瓜子鬼见愁——聪明。我成绩好,又会来事儿,大家都喜欢我,尤其是那些成绩不好的,我帮他们写作业,考试的时候给他们传纸条,呵呵,你懂的。
白美玲是走读生,每晚下自修要回家。
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白美玲骑着自行车一个人走着。
这时,后面有两个人在追赶她。
“站住,小妞。让大爷看看俊不?”一个黑影喊道。
白美玲回头一看,吓得是魂飞魄散。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已蹿至车尾不远的地方。她急忙加速,试图甩开二人。
“哪里走,今晚,让哥儿几个尝尝鲜。”从马路对面又蹿出两人,横在前面。
白美玲见状吓得大叫,她本能地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巷子。
“小妞,等等,别怕啊,让大爷玩玩,不要你的命。”后面的四个黑影也跟着闪进巷子。
黑影距离白美玲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后轮沉重——车胎瘪了,这下她感觉情况可不妙,一边哭着,一边拼命蹬着车子。
就在四条黑影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巷子里蹿出一个黑影,让过白美玲,拦在四条黑影前面。
“啊,救命啊,救命!”我大声喊叫着扑到在地。
等待我的将是严刑拷打和无尽的黑暗。
欣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