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藏医生
前年去云南旅游,导游带我们参观当地的一所喇嘛庙。说老实话,打小我就觉得喇嘛庙瘆得慌,不敢与一袭红袍加身,露半个肩膀头的喇嘛照面,绕着道走,生怕他摸我的头,念个咒什么的。大了点,我慢慢地知道:喇嘛也就是汉人所说的布袋和尚,只是地域不同,叫法不一而已,没什么可怕。
最早知道“喇嘛”是小时候听相声听来的,有一个绕口令是这样说的: 打南边来了一个喇嘛,手里提着五斤鳎蚂,打北边来了一个哑巴,腰里别着一个喇叭......
喇嘛手中提着的“鳎蚂”,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念,总以为是“蚂蟥”之类的东西。
云南的喇嘛庙不大,敬的哪路神仙,我一个也没有记住。 讲解员四十多岁,穿长裙,扎好的辫子盘在头顶上,因为长期日照,皮肤黑黢黢的,面部却发红,远没有汉族女子的脸蛋细腻,走路时弓着腰,双手合十,手捻佛珠,退着往后走,万分的虔诚,不象汉人走到哪都嘻嘻哈哈,一点也不守规矩。
讲解员的汉语水平,十分了得,对照挂图,藏医的起源到发展,几千年的历史,在她嘴里还没用上十分钟就讲解完毕,大意是藏族自古就有天葬的习俗,人们通过解剖尸体,发现了人体的许多奥秘。在一幅古画前,讲解员重点介绍了藏族生孩子的全过程,藏族女同胞生孩子是撅屁股生,利于引产,而汉人生孩子生了千百年,一直是正面躺着生,嗷嗷叫唤,一点都不科学。同团的几个学生娃,盯着那画看了老半天。
正殿的历史刚讲完,讲解员告诉我们今天运气出奇的好,正赶上当地最有名的藏医出诊,不用挂号,一切免费。没来云南之前,藏医的名头,对于我来说,如雷贯耳,我家的药匣子里,常年备用了一种管感冒的药,叫流感丸,有一段时间,市面上总是脱销,心想:风水轮流转,天大的好事,今天怎么让我碰到,说什么也得见见这世外高人,不枉我来云南一回。
随着人流,讲解员把我们一行人,全都拆开,几个人一组,分别进入了不同的诊室,我们几个被带进了第一诊室。第一诊室,这要是在北京的各中医大药房,都是由孔伯华、施今墨、萧龙友和汪逢春坐堂的,在诊室门口,大家两手平端在胸前,手心冲上,弓身,唱诺一句:“扎西德勒”,掀门帘,迈门槛 ,余光中见一老者童颜鹤发、正襟危坐在对面办公桌前,屁股底下偌大的莲花垫,能看出来有日子没洗了,泛黄,不敢多看,依然保持进门前的姿势,手心冲上,弓身坐下,连唱两声:“扎西德勒”,老者附和一声:“扎西德勒,施主平身”(有没有这句,因为紧张,我确实淡忘了)。
我们这一伙进来询医问药的有五人,一字形排开,端坐于老者面前,排在第一位,坐头把交椅的是某军区的一位干事,四十岁左右,东北人,腰板挺直,这一路上,酒属他能喝,烟属他能抽,在老者面前却宛如小学生一般,老者云:“吾乃前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一九八九年点名过来的援藏医生,至今已经在此留守二十余载。你信是不信?”
军人忙答:“信,当然信。”我也信,只是因为没问到我头上,不好答腔。
“吾观尔面相,内分泌与免疫功能失调,导致白癜风,好在病情并不严重,尚属于可以调理的范畴。”老者明显地放慢了语速。
军人频频点头:“极是,极是,这一两年白癜风上身,如何是好?”
我急忙拿眼看他,军人上嘴唇处真有黄豆粒大小的白斑,手背上似乎也有, 我与军人在一个桌上吃了好几天的饭,居然没能发现,老者与他才见一面,就发现了玄机,真乃世外高人也。
老者捋了捋胡须,正了正眼镜,道:“年轻人,你到底信不信得过我,不信的话,一切免谈,老夫时间有限,恕不奉陪,还有别的施主在这等着哩。”
军人想都不用想:“信,肯定信,您只管告诉我怎么办?”军人没忘记又加上一句:“扎西德勒、扎西德勒。”军人越发地虔诚,差点没给老者当场跪下。
老者说:“想不想彻底治好?”军人立马回答:“想,想。”声音宏亮,如同他出早操喊号一般。
“那就服我两个疗程的药,包你药到病除。”军人欲开口问药价,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大男人终究是不好意思,谈钱伤感情,斩钉截铁地说:“好,一切拜托在您,扎西德勒。”
我们几位的手,从进来的那一刻,一直就没放下过,依然保持原样,手心冲上放在老者的眼皮底下,一遍遍小声地附合着:“扎西德勒”。
老者熟练地开着方子,又问了问军人在什么单位上班,工资水平如何如何。完了还带上一句:你要是治好了,一定要给我写信,告诉我你的病已经全愈,也算是帮我宣传。
军人忙不迭地答应着,老者的方子开好,我迅速扫了一眼:两付药,加一起还不到五千,4998元,也就少吃几顿饭,少喝几回酒的事。军人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老者问:“小伙子,你是现金消费,还是----”。
军人以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抢着回答:“不好意思,没带那么多现金。”军人满以为能蒙混过关。
没成想:魔高一尺 ,道高一丈。
老者说:“不碍事,不碍事,现金不够,可以划卡。”
军人哑口无言,没等回味过来,老者招呼外面服务员进来,小丫头手拿一个流动划卡机,笑吟吟地等着军人翻钱包。
穷山僻壤,居然还有如此的先进设备,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中国的经济何愁不腾飞,中国的GDP何愁不增长。
军人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乖乖地递上了自己的工商银行卡。
接下来,轮到看手相的是一对湖北的两口子,男的六十一二岁,老奸巨滑,扎西德勒一声,告假出来上厕所,一去不回还,扔下一个孤寡老太婆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由得让我想起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再看那老太婆,顶多六十,邓小平的个,精瘦精瘦,尖下巴额,头发稀少, 大概因为连日来舟车劳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双干枯的小手,青筋暴露,手心手背都没多少肉。双手举了大半个时辰,酸也酸了,麻也麻了,强打精神说了声:“扎西德勒,求您给我看看,好吗?”
老者看了看老太婆:“你乃气血不足,导致神经衰弱,休息不好,是不是晚上睡不好觉?”老太太忙答应:“正是,正是。”
“我给你开几付药,还是回家自我调节?”
“回家调养,回家调养。”老太太生死关头并不犯傻,可堪大才。有诗为证: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
老太婆“人小”主意大,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就是你老道说破天,打死也不上鬼子当。
老者,智者也,并不计较,老太婆娘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榨不出二两香油来,加之男人不在身边,放她一条生路,由她去吧。
“网五十而留一破”的道理,老者比谁都清楚。
我和媳妇骑虎难下,也想脚底溜油 ,一走了之,却死要面子,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眼见得没救,事情没想到又有了新的转机。
先前那位军人,扎西德勒报了名号,又折了回来,央求人家:“刚才电话请示老婆大人,河东狮子吼得厉害,还是把药退了吧。”军人一再表示“不好意思”。
老者脸面有点挂不住,急急地说:“怎能这样,哥们怎能这样?”什么时候俩人以兄弟相称?师者也,辈份也,岂可儿戏?毛泽东管徐特立叫了一辈子老师,也从没改过口呀。
俩人还在磨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赶紧扯了媳妇,跟老者“扎西”一声,“上点苍山”,闪人。
出了山门,长呼一口气,外面的空气真他娘的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