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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见见你
一
天很不错,大学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他和女友正在校园马路上走着。
“术。”略带苍老的嗓音飘到了他的耳畔,他好像对这个嗓音很敏感,甚至说是过敏,他怔了一下,又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回头,果然是他,是自己的父亲。女友也回头了,背后是一个着装和路人显然不同的老人。也不能说是老人,看只是他的外表,仔细去看,他不过是四十岁,这一点,被他称为“术”的儿子––韩术,心里很清楚,父亲只有四十五岁。
“术。”他又喊了一声。“爸。”他回答,可声音却不大,“您来了啊,叔叔。”女友很热情地说,“嗯,来了。”他似乎很高兴。
很多过路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
“吃饭了没,爸。”“吃了吃了,刚才在火车站吃了。”他的声音总比儿子大些,“城里的饭就是比乡里的好吃啊。”他笑了笑,“就是太贵了。”
“贵什么,不贵。”韩术说。“怎么不贵啊?”女友偷瞪了他一眼,接着说,“火车站的饭最贵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叔叔,下次再来啊,和我们一起吃饭啊,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想吃什么我们可以带您去。”
“行,行。”他连连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儿子没有说话,他也没说,虽然仅隔一步,但他们似乎相离天涯。
“俺这次来……”他顿住了,好像说错了话。他想起儿子曾告诉他,在城里,人们都说“我”,不说“俺”。
“我,我这次来,是给你带几件衣服,天冷了,衣服该换了,城里的衣服都太薄,可别着凉了。可惜没给姑娘带……”
“没关系。”还没等女友说完,韩术便说:“城里都有卖的,以后别送了。这些衣服都小了,也不时尚——”他顿了一下,又轻声重复到:“以后别送做了。”女友又偷瞪了她一眼。
“叔叔,正好你来了,今天天好,一起去街上逛会儿吧。”
“不,不,把东西带来就行了,术也好好的,我就不留了,你们照顾好自己啊。”“俺––”“不,我,我走了啊。”
“我送送你吧,爸。”他轻声说。
“不,不,你忙吧。”
“叔叔,不忙,不忙,送送您吧。”
火车站。
“再见,爸。”“叔叔,再见。”
“有时间再来,有时间再来。”他不习惯说“再见”,但他真的想多来几次,多见见儿子。
二
大概过了一个月吧。
晚上,闲得实在无聊,他手里把弄着手机,突然停了一下,拨通一个号码,他感觉自己应该给这个号码的主人打个电话,“喂,爸。”他轻声说。
“是术啊。”他回答的声音很大,好像遇到了什么大喜事。
“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好,好得很。”“你也好吧。”
“嗯。”
“要不再去看看你吧。”
“呀––”他情不自禁地说出,说出后又后悔了。
“咋了?”“你别来了。”“为啥啊?”“因为––”“因为没什么事,我这儿学习忙––”他说话很不流畅。
“可俺——”“不,我……”
“有事可以打电话啊,电话什么事不能说啊。”韩术打断了他。
“俺––”“我,我没什么事。只是,只是想见见你。”
他顿住了。他顿时感觉到这句话是一面大镜子,把他照得一清二楚,又突然碎在了他的面前,刺痛了他的心。
“那––”韩术停顿了一下,好像再考虑下面该说什么。
“那你还是别来了。”“有空了,我回家啊。”
“爸没什么事。”“你忙吧,俺,我,我挂了啊。”他接着又说了一句,“早点睡啊。”
“嗯。”韩术轻声道。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摔到了床上,他简直想打自己的耳光,他不知道刚才心里都想了些什么,竟说出了那句话,“你别来了”。
之后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平淡,父亲再也没有提及来看他的事。
三
学校要选出一批出国留学生,韩术很荣幸地被选中在内。
他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喂,爸。”他低声说。“是术啊。”父亲的声音总是那么响亮。
“想和您商量点事。”
“你说,你说。”“就是,学校要派出一批出国留学生,我被选中了。”
“那好啊,太好了,我盼了十年了,能选上留学生,爸高兴啊。”
“可要出国了,三年不能回来––”他顿住了,他不知道再往下该怎么说,可能这就是和父亲之间的堵墙吧。
即使他不说,父亲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年轻人都要去忙自己的事业,回不回家,都无所谓。”父亲那边传来近乎做作的笑声。
“嗯。”
“要不,我回去看看您吧。”
“不,不,你忙吧,留学的事可不敢耽误,别回来了啊。”
“那,爸,再见。”
“有空了见,有空了见。”他多希望能多见儿子几眼啊,可他知道,自己老了,孩子正年轻,容不得耽误。
他去留学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都没有回来……只是在过节的时候,在异国他乡无依无伴的时候,给父亲打个电话,问个好,顺便寻个肩膀,歇息一会儿。
每次打电话,他都是那种不变的微声,他想把嗓门提高,却总是不能。可能啊,从韩术心里发出的声音是响亮的,可经过和父亲间的那条代沟后,变得微小了。
而父亲呢,声音总是那么响亮,好像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一样。可终于有一天,电话那头,不再是那响亮的声音了。
四
中秋节。
他坐在校院里,望着中秋圆月,却没人为自己做月饼。
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喂,爸。”
随有人接听,却无人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爸。”
“术,是我,王大爷。”他很惊讶,接电话的是村长王大爷。
“我爸呢,王大爷。”
“回来吧,孩子。”“你爸他––”“走了。”
他扔下手机,不顾一切地奔赴机场······
航班的漫长,让他情不自禁地想了很多。
母亲走得早,他在很小时就和父亲相依为命。
记得小时候,他老爱搞恶作剧,在父亲用人力车把麦子往家运时,他跟在后面,偷偷把袋子戳个小口,等回到家,父亲发现麦子少了,便会爱溺地拍拍他,说声“小淘气。”说罢便一粒粒地去捡麦子。父亲还爱抽旱烟,最爱让他去点火,他每次都会对父亲说:“给糖,不给糖不给你点。”父亲总爱用烟杆拍拍他的头,给他一颗口袋里唯一的糖。
等他大点了,父亲把他送到县城学习。每星期都要去看他一次,可他每次都要把父亲拉到角落里,才肯和父亲说话。父亲每次都会给他带他最爱吃的水果,糕点,还有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带走的都是再三要求下他才答应给父亲留的饮料瓶······
飞机平缓地降落在了机场,他却按捺不住那颗焦急的心。
他发疯地赶回家。
村长直接把他带到父亲的墓前,刚起了风,墓上落了几片残叶。
“你爸,是三个月前走的。”
“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他近乎诘责地问。
村长递给他一张纸条,“这是你爸临走前写的。”
是一张破牛皮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术,可别伤心啊,之所以不让你回来啊,是怕你忙,俺,我,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得耽误你学习,能到爸坟前来一趟,爸就知足了,没什么事,爸,只是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