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几日去看望了一个朋友，乳腺癌早期，已经做完手术，正在医院进行后续治疗。去之前，我心里一直很忐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个病是那样的残酷；对于一个正直高考前夕的女儿的母亲来说，她多么想陪伴女儿最后的高考时光；对于一个妻子来说，她多么想健康如初，可以与夫君相守到老。可疾病就是这样突如其来，她不得不面临一个不能逃避的选择。
　　 拿着一束康乃馨，我缓步走进病房，看到她躺在病床上，脸上挂满苍白，她强撑着跟我打招呼，缓缓流淌的汗，在说明她的虚弱。我想快些离去，可又想多陪陪她，想陪陪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在一个舞台上，我忘掉了词，而她则沉默不语。一瞬间，尴尬袭来，我站起想逃。她却轻摆着手对我说：没事，我都知道了，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你们不用担心的，这个我能面对的。
　　 是呀，她自己就是一个医务工作者，长达六个小时的手术，谁能瞒得了她呢？刚刚恢复意识的她，就已经询问了具体的病情。据说，当她被推出手术室时，她是微笑着的。她的笑，却让所有等待的亲人，忍不住流下眼泪。
　　 会好的，没事，这种病挺常见的，很多人得了，依然很多很多年都没事，和好人一样。你不要担心哈！轻抚着她的手，我尝试平复自己揪得很疼的心。
　　 是呢，就是不是时候，孩子要高考呢！但大夫不让等，说如果等几天，万一扩散了，就更麻烦了。我原本想等的，但一家人都不让。所以……听到她这样说，我的心更疼了，这个女人，在选择时，考虑到孩子，却忘记了自己。
　　 我跟孩子说了，单位安排出门学习，已经把她的衣物都准备好了，让她自己去找。我还跟她说了，不要打电话，我在外地，接电话太贵了。这孩子还真听话，隔天发个短信来，汇报一下复习进度。我可以及时地知道她的情况，她可以有条不紊地复习就好，毕竟，我现在这样，也不能帮到她什么，她也该长大了。说着，她轻轻地笑了下，脸上洋溢着一种温情，这是一个母亲独有的，即便自己身体承受那么大的伤痛，在想到孩子时，依然会如此。
　　 嗯，那就好，孩子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们。放心，我们都不会说露馅的。我想替她分担，虽然我知道对于即将高考的女儿的担心，是谁也分担不了的。
　　 没事，家里那么多人呢，顺其自然就好，不用刻意对她好。等她高考前，我就出院了。到时，穿戴好，她平时那么粗心，没准看不出来呢！朋友这样说着，忍不住用手扶了一下伤口上面压着的沙袋，那是促进伤口愈合的。
　　 嗯，那就好，一切都保持平常的样子，她反而不会疑心。听到她的安排，我频频点头。感动于一个母亲的无私。
　　 临走，朋友说，要记得好好爱自己哈！每个女人都不容易。我点点头，然后匆匆离去。我太害怕这种氛围了，让我仿佛不能呼吸，这种在电视剧上经常看到的场面，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时，才知道，那些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人，到底心里承受着多少压力。
　　 只因为，她是女人，是母亲，这是她必须面对的选择。
　　
　　 二
　　 突然想到了十三年前，生育大树的那三十个小时。我和儿子大树相差二十四岁，在孕育他时，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当阵痛传来，我还以为是头一天吃的糖葫芦闹的，是拉肚子呢，于是就在凌晨四点开始一趟一趟地跑厕所。待到跑了五六趟之后，真的是什么都解不下来之后，当肚子再疼时，我抱着肚子害怕地拍醒丈夫，他睡意朦胧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愁眉不展地说：拉肚子。
　　 老公想了想说：能吃药吗？
　　 我摇摇头。
　　 是不是要生了呀？他这样一说，我真是慌神了。不顾才清晨六点，就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很快赶了过来，帮着丈夫收拾东西，连连责怪我们年轻，说这就是阵痛。
　　 入院之后，阵痛一直隐隐的，感觉可以承受，我还和接生的大夫有说有笑，说，如果这样就是生孩子，真是太幸福了。一直到晚上十点，我的阵痛都没有加剧，看到比我入院晚的，都顺利地生了，我真是好着急，突然想起最后一次产检，大夫说我的孩子“双顶径”9.8，一般超过9.5的都会建议剖腹产。因为她感觉我体型比较宽大，所以，建议我顺产试试。我听说，顺产的孩子会经过产道的挤压，会更利于孩子的成长，所以，我虽然听说别人说很疼，但我依然选择顺产试试。但现在这个时候，我真是特别后悔，是不是孩子太大了，生不下来呢！孩子会不会有事呢？
　　 从老家赶来的婆婆，一直帮我按摩我的后背，母亲则心疼地让我吃这吃那。丈夫则着急的原地打转，但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犹豫着，阵痛渐渐加重，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可依然没有破水，我依然感觉不到孩子往下走，于是我更加后悔最初的选择，如果选择剖腹产，现在孩子已经健健康康地抱在我的怀里了，万一……这样想着，我就拼命地开始使劲，但越使劲，越无力，直到天亮时，折腾了一夜的我，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住，半坐在椅子上，趴在丈夫的怀里，闷声哭。
　　 母亲去问，说实在不行，我们剖腹产也行。大夫则在检查之后说，快了，快了。然后实在拗不过母亲和婆婆的哀求，让我先进了产房。说实话，虽然阵痛猛烈，但我很清醒。我还观察看一个比我晚进产房保胎的产妇，刚刚进了产房就生了，一个干巴瘦的小婴儿，微弱地嘤嘤地哭泣着宣告自己的到来。而那个产妇则在听说是女儿后，忍不住流眼泪。大夫责备说：孩子健康就好，男女都一样。产妇在流眼泪的同时，连说自己肚子还疼，大夫在探察之后吃惊地说：还有一个，快，准备接生。
　　 仿佛是被这紧张的一幕吓到了，我居然忘记了疼痛。围着产床我不停地溜达，很快再次目睹了一个小婴儿的降生。又是一个女孩。产妇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用微弱的声音问：是什么呀！大夫说：女孩。产妇拼尽全力开始大哭，而这个时候，大夫和护士则都忙碌着，没有一个人再安慰她。
　　 产妇只带了一个小被子来，护士用了产房的被子将孩子包裹好，然后直接送出去，转到新生儿病房。我听到产房外的产妇的婆婆大声说：真是没用的媳妇，一撇子生了一个丫头，这一撇子又生了两个丫头，真是赔钱货。你们谁要呀！这孩子我们家不要了。
　　 产妇仿佛也听到了她婆婆的话，突然没有了声息，任由大夫和护士处理后续。轻抚着肚子，我并不知道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不管是什么，都是我最亲爱的唯一的宝贝，我都一样的爱他。
　　 又过了两个小时，我的孩子终于降生了。当听到他嘹亮的哭声，并看到他被放到被子上擦拭时，我真心感谢他，这样健康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当护士抱着他，让他的小脸贴到我的脸上时，我感觉到一股温暖，一种新鲜的亲情诞生，这就是我一生的牵挂。
　　 此刻，我忘却了三十个小时的疼，欣喜着！
　　 这是我的选择，因为我是女人，是母亲。
　　
　　 三
　　 孩子慢慢长大了，母亲却老了。犹记得那个秋日，母亲摔倒在一条家附近的小路上，她笨重的身子匍匐在冰凉的地上，来往的人，谁都不敢去扶。感觉非常尴尬的母亲挣扎着爬起来，动动胳膊，动动腿，直至发现大拇指不能活动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用没事的手，拍打干净身上的土，然后缓慢地推着自行车回家。还把自行车放到地下室，再上楼告诉父亲她需要去医院检查。父亲催促她赶紧打电话给孩子们，母亲则镇静地找出医保证、身份证，还拿出家里所有的现金，都装到一个小包中，权衡再三，才拨通了我的电话。
　　 你现在干什么呢？母亲的声音一如往昔，不急不缓。
　　 哦，没事，陪着大树在二院看过敏呢！我以为母亲是在叫我们过去吃饭。
　　 哦，那大树看完了吗？还需要多久。母亲的声音依然不带任何紧张。
　　 快了，没事，有事吗？娘。我这才想起来问问。
　　 哦，大树回家还有作业吗？母亲继续问，她这是在判断是否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事，他的作业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母亲经常给我打这样的电话，我都习惯了。
　　 哦，那你帮我挂一个号吧！母亲淡淡地说，这时她已经确认我可以在不耽误陪伴孩子的前提下，有时间陪伴她。
　　 挂什么呀！你平时不是去中心医院检查身体吗？我以为母亲是到了血糖复查的时间。
　　 不是，我刚刚摔了一下，手不得劲，你帮我挂骨科吧！你不用着急呀，给大树看完再去就好。别舍了孩子自己在那儿。母亲仿佛还笑了笑，手机中传过来的话带着自嘲的笑。
　　 啊，摔得厉害吗？你自己能来吗？我回去接你，你别乱动。我一听就急了，凭我对母亲的了解，她不到必须的时刻，绝对不会找我们，她认为这是给我们添麻烦。
　　 之后母亲打车过来，我挂号之后陪她去看。大拇指骨折，必须立即手术。我叫来姐夫和丈夫，我们几个人缴费的缴费，陪伴的陪伴，直至两个小时后，陪着母亲进了手术室。
　　 进手术室之前，母亲还坚持说，去贴膏药吧，别人能贴好，咱也能好，别住院了，你们都有孩子需要照顾。我则黑着脸一直办各种手续，我知道，对于母亲来说，手术是最佳的治疗，而母亲此刻的拒绝则在于，她怕成为我们的负担。
　　 手术很成功。第一天，我们贴身照顾。第二天，我们则放手让母亲自己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大夫说，这对母亲来说，是好的锻炼。
　　 几天后，生活已经能自理的母亲和我一直站在病房的大厅中，看人来人往。母亲感慨道，哎，万幸，万幸。
　　 我则在心里说：万幸，万幸。在母亲需要时，我没有错过。
　　
　　 四
　　 下周准备去做妇科体检，原本是想放弃的，感觉女性B超憋尿的那个过程，真是难以言说的尴尬。很多一直拼命喝水的女人挤在B超室门口，都说自己已经受不了了，护士云淡风轻地说，排队。哎呀，真的好怕排队，这种队，好难预测如何喝水才是最恰当的。但因为看到好友的病，于是告诉自己必须去。
　　 这是一个定点体检中心，里面的医务人员都非常有水平。每次B超的等待过程中，会去做乳检。做乳检的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大夫，满头白发的她，看上去已经超过七十岁。记得每年去，她都会非常和气地让我坐下，然后露出局部。她的双手仿佛没有骨头一样，非常轻柔地触碰你的肌肤，一点一点地有规律地触摸过所有领域，然后有重点地继续研究，她会提醒你注意，然后略微用力，你就会感觉到一阵疼痛，有的时候是酸疼，有的时候是针扎一样的疼，她就会根据你的反应说出可能存在的问题。然后她会安慰你，没事，做B超时，让他多注意下就好了。看到她和蔼的神情，大家都会下意识地放松紧张的心情。
　　 最后，她会用双手轻轻拍一下局部的两侧肌肤，说：很好，保持哈！
　　 被她拍，一点都不会感觉尴尬，而会有一种自豪，作为女人，我们很好地呵护了自己的尊严，这种认可，是一份自信，一份别样的美丽。
　　 我暗暗期许，过几天，依然会有这样的幸运。即便经历多么艰难的过程，依然会有人对我说，很好，保持哈！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美丽、自信，对于女人来说，是想好好去爱所有的亲人，想要为了他们而好好爱自己。
　　 因为，我是女人，这是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