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华商场，是一座本市最大的手机交易中心，每日都可创下可观的交易数字。市中心的位置，新的经营理念，时代的经济背景一并催发了它的繁华和扩张，最终使其成为这座城市发展的一张名片。从外面打量，你能感觉到其蕴藏深处的那种蜂拥潮挤，生生不息的力量；里面，柜台节节，一字排列，很长很长，看上去，就像一种驾驭不了的欲望在伸展。
　　 三楼最东边有一节再寻常不过柜台，其后面墙体上的一块招牌上面赫然印着“水姑通讯”字样。两位服务员英子和影儿正忙碌着，就在刚才，还有位顾客从她们这里提走一百台款式各异的机器。生意兴隆，买卖频繁，服务员自是少不了操心和忙碌。
　　 英子抬起头，直了直身子，也就在这会儿，她觉得饿了。忙碌了一上午，头不抬眼不睁，似乎什么都忘了，再看一眼柜台之间过道上面的挂钟就要指向12点，嗯，是到了用餐的时间了。
　　 “影儿，饿不饿？我肚子呱呱叫了。”
　　 “就你的会叫，别人的都是闷葫芦。”
　　 说完两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英子一边笑，还一边用粉拳打了影儿一下，影儿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去，一边去，死家伙。”
　　 “吃什么呢？还是来碗鸡肉炒饭吧。”影儿笑着冲着英子说道。
　　 “我去买喽，等着吧。”
　　 说完英子从柜台内的盒子里拿出11元钱就下楼去了。
　　 说起来，英子来到这儿已有一个月了，比影儿略早。当时水姑——这节柜台的老板，也就是英子的一位远亲姐姐，因为人手不够，还需一人，要她帮忙。英子马上想到了她曾经乡下的好朋友——影儿，就这样俩人又黏在了一块儿。来这之前，刚从技校毕业的英子，在一家肯德基餐厅当服务员，月工资1100元。水姑听说之后，极力劝她离开那儿过来帮忙，给出的条件是月工资900元，包吃包住。说实话，这待遇实在太低，让人不感兴趣。英子本想拒绝，但跟母亲商量之后，决定改变想法，放弃正在做着的那份肯德基工作，原因是姐姐在商场拼搏多年，富有经验，跟她做事，一定能学到真本事，况且女孩子初次踏入社会，需要的是一种安全感。
　　 但来到这儿之后，英子不得不连连叫苦。姐姐表面上满面春风，柔声软语，骨子里却刁钻蛮横，不仅脾气不好，而且对她相当苛刻。午饭餐费，只限五元钱，超过了，哪怕只一元钱，就出语不逊。工作上更不用说，稍有不慎，出点差错，劈头而来的训斥就雨点似的拍下。回到家后，还要求她做饭洗衣服……一个刚走上社会的孩子，一下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英子私下没少流眼泪。多少次，想一走了之，但都被母亲劝住。“孩子，别难过，你姐姐离婚这么多年，一直自己顶门过日子，不容易，要多理解。出来做事哪有不受苦的，挺一挺，就没事了。大宝宝，乖，听话啊。”母亲泪眼婆娑地说。
　　 英子理解母亲的难处。三年前，父亲身患重病救治无效而撒手西去，一身的债务就如影随形地缠上了她们。虽然母亲一直外出打工，但微薄的工资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填补她们贫穷的裂口。不巧的是，当时，她刚好念完初中，正要上高中，费用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母亲无计可施，整日愁眉紧锁，脸上难见一笑。
　　 挣扎的日子似乎永无尽头。可突然，有一天，从前的邻居李婶打来电话说他们在城里开了家串串店，人手不够，如果母亲愿意的话，可以过去帮忙，包吃包住，月薪800元。这消息，无疑像黑漆漆的洞口里，突然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让人看到了希望。母亲和她，就这样投奔过来，也就是在那儿，英子念完了两年的技校。
　　 可不幸的是，就在此时，李婶的串串店由于经营上出了问题，只得关闭。母亲无奈，被迫带着她离开那个已待了两年的“家”。一番折腾之后，租到了一个价钱相当的住处，幸运的是，又很快，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家单位谋到了一份工作，业余之时，还兼做钟点工。令人欣慰的是，她也在肯德基餐厅找了一份工作，之后又转而来到了水姑这儿做服务员。虽然挣钱不多，但毕竟减轻了家中的负担。
　　 饭打回来，英子这次照例只给自己买了一份麻辣烫，五元钱，不多不少，正好符合“标准”，令人费解的是，同样打工，影儿就可以超过规定的伙食费，她却不能，不过这没什么，只要能在这里工作，帮母亲分担一部分，并让她高兴，她就感到知足。
　　 正吃着，水姑姐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眉目清朗，长相英俊，上中等个头，一身的牛仔裤，看起来很潮，水姑笑着说道：“小文，来认识一下，这是英子，这是影儿。”小文？不就是水姑姐姐时常把电话打往广东的向她们提供货源的那位合作伙伴吗，她知道每当姐姐把出手快的手机款式描述给他，不出两天他准能按要求寄过来。哦，人蛮帅啊，跟他的名字一样，想到这儿，英子瞄了瞄站在离她不远的小文，可发现小文也正朝她看过来，还向她眨了眨眼睛，她不由得腾地脸红了起来。不过，她马上打破窘境，说道：
　　 “小文哥，我们早就知道你的大名，因为水姑姐在这儿经常给你打电话。”
　　 “哦，原来是这样的呀，水姑早把我出卖了。”
　　 “啥？让你声名远扬，还说我出卖了你，你这小猴子是不是该挨揍了。”水姑不无风趣地说。接着就从柜台点出2000元钱，放进包里，然后往外走去，小文朝她们挥一挥手，随之也离去。
　　
　　 二
　　 转眼间，英子和影儿已来小店二个月有余，两人对业务已轻车熟路，水姑也没了负担，来店里的次数也不那么勤了。只是这时，英子每次回到家里，都能见到一位40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脸色黑里透红，不胖不瘦，眼睛炯炯有神，与此同时，水姑姐姐平日里的那些坏脾气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女人似的温柔和可爱，屋内充满了嗲声嗲气的娇柔，气氛也变得融洽温馨起来，英子感到了些许的自在和开心。更令人高兴的是，她和影儿整理完账目之后，男人就张罗着饭局，今天日本料理，明天法国风情，后天北京烤鸭，有时还会去k歌。水姑开口杨海哥闭口杨海哥，嘴巴格外地甜。不过，有时她反对把英子和影儿带出来一同用餐，男人听了，马上说，人多，吃饭热闹。再说，她俩去了，就不用在家忙活了，听我的吧，都去，一个都不少。每每听到这话，英子不置可否，毕竟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是奢侈了些，尽管钱不用自己掏。可话经杨海哥这么一说，她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只能保持沉默。影儿呢，却表现得极其情愿，且觉得整个过程很享受。她佩服杨海哥，不止一次地夸他不一般，有钱，出手阔绰，且发誓将来嫁人一定要嫁这样有钱的主儿。
　　 生活依旧，忙碌依旧，英子和影儿按部就班地上下班，轻松不得，可麻烦就在不经意间来了，一天晚上，英子在汇拢账目时，发现少了100元，这可不得了！赔偿不说，水姑要是知道这事，说不定又说出什么话来。想到这儿，英子不由得心急火燎起来。于是，她马上又重新核对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如此反复几次，仍无果。她绝望地坐下，开始回忆白天进行每一笔交易时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分明都无闪失，可为什么就找不到呢？她开始自责起来，恨自己这样的粗枝大叶，这样的不小心，这样的无用。这时，饭菜上来，可她满脑子仍是那钱，根本无心下咽。她匆匆吃了两口，就下去了。她知道这100元钱，对于别人并不算什么，可放在她们家，绝对能派上大用场。这时，有电话打过来，是母亲的，她不由得眼泪涌出来。她本想说出这一切，但一想到母亲知道后，肯定会比她更着急上火，于是，她只好罢了这种想法。特意让铃声多响了一会，才接起电话，笑着告诉母亲她很好，没啥事，并让她不要惦记。但放下电话，她就胡思乱想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她只得躺下，不安地睡去。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她早早地起来，但不知怎么地，浑身不适，头沉沉的，身子冷冷的，嗓子像冒烟似的，发不声来。她赶紧穿上厚厚的衣服，但还是感到不暖和。吃完饭，她踉跄地来到了班上，勉强地支撑了一天，终于挨到了下班的时间。到家，只杨海一人。“你水姑姐出去买东西，一会就回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英子的无精打采，忙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感冒发烧了？英子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栽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之中，她听见有人喊她，她睁开双眼，发现杨海哥给她买药回来，连水都倒好了，并让她赶紧服下。这时，水姑姐也赶回来了，一看这情景，心里好不是滋味，甚至还有些醋意，但又不好发作，于是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英子吃完药，躺下，沉沉地睡去，直至第二天天明一睁开眼，天已放亮。英子感到身体轻松多了，也许是一夜的酣睡，也许是吃了海哥买的药的缘故，总之，她的病症减轻不少，头不疼了，身子也有了力气。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温和的辉光，屋内静悄悄的，水姑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就剩下她自己了。该起床了，她穿上衣服，扒完饭，就匆匆地来到了班上。
　　 影儿看见她，两人寒暄了一阵，然后就忙了起来。大约过了个把小时，影儿一抬头，发现杨海正朝她们的柜台走过来，“杨海哥，你怎么过来了。”影儿惊讶地喊道。
　　 “送点药过来，这不，英子不是感冒发烧了么。”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两盒药和一堆水果放在了柜台上。英子听见说话声，忙抬起头说：“杨海哥，昨晚吃了你买的药已感觉好多了，还没来得及说声感谢，今天你又过来了，费心了，谢谢。这些水果，我只留两个，影儿一个，我一个，剩下的你都拿回去。再说，工作忙，顾不上吃。”
　　 “嗨，客气啥，吃吧。感冒发烧需要吃点带水分的水果。影儿，你也多吃点，我走了。”他刚要转身，突然发现水姑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了旁边，眼睛正看着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着就阴了下来。杨海哥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随即，他拍了拍水姑的肩膀就离开了。
　　 看事儿不好，英子赶紧笑着拿起一个苹果，送到水姑跟前。可水姑连看都不看就进了柜台。当啷一声，就把手里的几台机器放在柜上，又当啷一声地把柜门拉上，这声音格外地刺耳，似乎让心房爆破，让空气颤抖。接着她的大嗓门狂飙如雷地吼了起来：“昨天对账少了100元，你俩谁算的，心都跑哪去了，账竟然弄成这样！照此下去，这个小店还不得都搭进去。我看这样吧，下月，每人都扣50元以示警告。英子听了，连忙说：“都是我的错，要扣就扣我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管每天不差账，准确无误就行。出错，谁都跑不了，每人都有份，都不能免责。在这儿做事，要清楚自己是干啥的，少扯些没用的。你们也不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应该清楚，总不能太随便，女孩子嘛，接人待物要懂分寸。”说完，水姑满面怒容地离开了。
　　 这些话句句扎在英子的心上，她觉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脑袋不由得耷拉下来，眼泪也不争气地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好半天，心情都无法缓过来。
　　
　　 三
　　 一晃半年的时光过去了，英子娘就要过生日了。英子早早打算好了，就在那天，陪母亲上街逛一逛，然后给她买身像样的衣服，无论水姑允许与否。
　　 这天终于来临，英子早早起来，把一切都收拾好，然后就走出了家门。但这次她没有向店里走，而是跟母亲约好在福聚楼那儿见面。事先，她并没有跟水姑请假，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清楚即使请假，水姑也绝不会答应，弄不好还得训斥她，她只有一走了之，这样才能见到母亲。不过一上路，她马上就给水姑去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给母亲过生日去了。水姑一听雷霆大怒，命令她马上回来，英子解释说，她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不得不走开，实在对不起，请她多包涵。接着就在水姑的骂声中，断然把电话挂了。
　　 见到母亲，英子暂且把一切都搁在了脑后。挽着胳膊，两人开心地逛了一天。她给母亲买了一件大红外套。母亲执意不肯，但英子愣是付了钱。长年累月的操劳，母亲身材发福，老相毕现，但一穿上这件衣服，马上年轻了好几岁。看着镜中的自己，母亲也乐得合不拢嘴。午间，两人也下了一顿馆子，虽说只花了50元钱，但能为母亲做点事，英子觉得很开心。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娘俩在283站点不舍地分手。
　　 晚上，回到水姑这儿，英子心里忐忑不安地准备接受一场“暴风雨”。就水姑的脾气，她知道自己注定逃不脱一场痛骂，果不然，一进门，水姑就疯了一样的喊了起来：“×××，胆子不小，竟然不把我放眼里，你是个啥东西，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是谁。真看不出来，你胆子大的竟不管不顾地擅自离开。你走不要紧，耽误多少事，坑死人了。才干了多长时间啊，就尾巴翘起来，是不是不想干下去了，啊！啊！啊！”她边骂，边用手拍着桌子。“你不想一想你和你妈穷得啥样了，还不是靠我帮衬着。当初让你过来帮忙，本以为你很听话，没想到你真有老猪腰子（有主意），我算是看走了眼。”水姑似乎越骂越不解恨，越骂越起劲，吐沫星子都溅得四处都是。英子一声不吭，只是低头听着。“咋就哑巴了，早上那股劲哪去了，这个月扣200元，看你以后还敢得瑟不。”这句话说完，水姑似乎觉得泄愤了，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