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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 第六十四章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4-05-19 22:46:03      字数:9820

  “我要搬出去!”半截烟将烟蒂掐灭在不知谁放在破烂石头上的塑料烟灰缸里,脖子向前抻了抻,沮丧道。
  海棠坐在海棠树下,默默看着这哥俩儿,端起那个大罐头瓶子,喝口茶;他小心翼翼地望向院门口,绵绵回忆起到三月柳色鲜花店的情形,唇角咧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你都说了好几次了,”都都听到这话,不禁笑了:“可你还住在这儿”那部永远不会洗出相片,甚至永远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老款海鸥牌相机悬挂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他身体的摆动而摆动。
  “我这次是认真的!”半截烟板着面孔,严肃道。
  他的严肃,就象到银行贷款时面对西装革履的银行工作人员一样;当他得知申请房贷需要一大堆闻所未闻的繁琐手续,嘴张成O型,下巴几乎掉了下来。他不能证明自己在这座城市居住了五年以上,更没有任何缴纳税费的证明;当然,即便他能贷下来款,也无法支付庞大的首付;不知什么时候,首付已经从原来的20%,经过30%调整到了50%。他买不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住宅,娶不到晴儿,实现不了自己的幸福,不禁黯然伤神。
  “我也没自己的房子,可过得不一样好好的吗;”都都难得地安慰起他:“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买房子,我只租房子,”说着,他下意识地瞥向依兰房间的窗口,咧嘴一笑:“我只租房子,省下的银子,就去泡妞,就去玩潇洒,多幸福呀……”
  “切,你就自恋吧;你要是有房子,依兰早嫁给你了,还用等到现在!”半截烟无限同情地瞥了都都眼,站起身,离开那块破烂石头;他可不想纠缠于这个令人伤怀的话题。
  大概除了那位北漂我为风狂,就没人知道半截烟已经失业了;他那家蜂窝煤厂,遭遇到环保局的灭顶打击,被残酷地查封;这样一来,他更无从谈及贷款买房了,甚至连养老保险都无法正常缴纳。哦,遥不可及的房子,遥不可及的爱情;半截烟落寞的背景就象夕阳斜下时分那一柱袅袅炊烟,而四周,空旷无人,只有寒鸦。
  “喂,你等下,告诉你件关于晴儿的事!”都都仰着脖子,大嚷道。
  “什么?”半截烟慢下脚步,回过头。
  荫凉下的海棠端着大罐头瓶子,饶有兴趣地望向半截烟。他从内心鄙夷这俩孩子;在他眼里,他俩还不涉世事,什么都不懂;什么叫爱情,有了银子,才会有爱情;可他俩,偏偏满脑子都是幻想,一点儿也不切实际;做一个简单的设想,如果都都或者半截烟有着西门般的身价,那就是高富帅,周围就会苍蝇般围绕着挥之不去的女人,何止一位追求不到的依兰或者晴儿?!
  “晴儿是哥们儿……”都都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前的相机,笑嘻嘻道,似乎完全没有丧失一次爱情的痛苦;也许,一次爱情,对于他,不过是场游戏;失去了,一切从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半截烟吃惊道。
  “我看到晴儿进男厕所了……”都都似乎忘却了自己的失恋之痛,大声说道。
  “什么?”半截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家里卫生间的马桶坏了,我蹲在外面的公厕里,就听到哒哒的高跟鞋声;过了会儿,一个穿旗袍的就走进去;我以为她走错了,就故意大声咳嗽,可她头都没回,急忙忙地站在小便池前……”
  “你胡扯!”半截烟打断都都,愤怒道。
  十三家小院的居民,大概只有晴儿和李晓丽穿旗袍;而李晓丽,已经有日子没回来了。
  “真的,我真看到他了。”都都顿时来了兴致,他索性站起身,走到半截烟面前,挥舞着手臂:“他真的是晴儿,我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我追了出去,特意看的!”
  “你个流氓!”半截烟涨红着脸,怒道;他想不到都都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谁流氓?——”都都脖子一梗,吼道:“晴儿才流氓呢,明明一个大男人,穿什么旗袍呀……”
  半截烟怔下神,喃喃道:“晴儿才不是男人呢,他就是个女人;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刹那,半截烟想到了站在地铁出站口那位北漂的蓝吉它;每次经过那里时他都浮想联翩,幻想着自己也拥有美妙歌喉,潇洒吟唱;他从网上得知,那是一种艺术人生,真正的无欲无求的艺术人生;做为一位中国人,也许追求的就是名望,金钱与权势;他还记得,一位音乐家的回忆录中记载着段励志故事,说是这位中国人年轻时在纽约街头和位非洲裔黑人一起拉小提琴;但N年过去后,这位中国人成为国际知名音乐人,他回纽约开音乐会时,看到那位黑人还在原先的位置拉小提琴,不禁庆幸自己摆脱了那种窘境;可这位中国人也许不知道,虽然他享受到了掌声与鲜花,却已经失去了许多应该有的乐趣。
  “你才吃不到葡萄呢;”都都生气道:“依兰算什么,当年追我的女孩子有的是,比她漂亮的也多得很;就是现在,只要我打个电话,她们也会来找我,不过我不愿意罢了!”
  倏忽间,都都无限怀念起叔叔老科;假如叔叔没出事儿,他能落到这地步吗;说不定,他早就坐在东祠胡同宽敞的办公室里,品着红酒,进行着他宏伟的人生计划;那样他也不会被半截烟嘲笑,更不会居住在这个乱糟糟的小院里;他之所以老是拿着这款老式海鸥牌相机,就是为了怀念叔叔;这相机,可是老科锒铛入狱后,他帮着小婶收拾东西时,看到的;当时,小婶要扔掉它,被他当宝贝般要了过来;他还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叔叔拿这相机给自己拍照的情形。
  “切!”半截烟无语了,他只能无语地离去。
  半截烟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会这样低俗,竟然会炫耀自己占有的女孩子,就象他是那位知名人士西门;据说西门身边从不缺少女人,高傲的狐狸,以及曾上过非诚就扰节目的白狐,还有某电视台当家女旦都是他胯下征服的女人。半截烟的喉结翻动,咽口唾沫,脑际里不禁浮现出晴儿靓丽的身姿。
  她明明就是个女人,都都不过闲极无聊,造谣而已。小人,真小人也。半截烟‘呸’地往地上吐口痰,以示憎恶。
  “这个傻子,整个十三家小院都知道晴儿是男人,是伪娘,要么就是人妖,只有你傻喝喝的不知道!”都都怏怏地呆立地破烂石头前面,自言自语道。
  猛地,他回过头,看到海棠,不由自主皱下眉头,神色变了变,竖起食指,指向见死不救的那个老官僚。在十三家小院里他最厌恶的就是这个伪君子,其次就是那个满口荒唐言的苏武;可就是这俩人,一时焦不离孟般形影不离,就象对老玻璃似地。不过,自打海棠这个老官僚被大家唾弃,苏武也识趣地鲜在院子里出现。
  海棠慌张垂下头,避开都都的视线。自打苍狼砍了人,他就处处受到孤立;他没法儿去工商管理所,毕竟已经退休了,老去那里会招人厌的,即使领导不说,下面的同事也会有意见;逛街吧,那些经营着小生意的人们又都对他横眉冷对;在职的时候,他可是有名的铁面,不尽人情,为工商管理所的税收事业做出巨大贡献;于是,他只能憋屈在院子里,尽量不惹人注意;这就是他总喜欢躲在海棠树下的缘故。
  因为屡屡被街坊们责问,海棠萌生起搬出去的念头;他悄悄委托苏武为自己买来这座城市的日报和晚报,夜里,躲在屋子里,浏览着售房信息;原先不关注房地产业时,他丝毫不知道房价如此之高,虽然他也风闻过房价等于天价,不是一般老百姓能买得起的,但那只是听说;现在却实实在在摆在他眼前,令他想搬出十三家小院成为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他?——”一腿弯曲着,脚掌向后,蹬向地铁出站口的墙壁,抱着蓝色吉它的我为风狂听到苏武这个名字,嘴一撇,眨眨眼睛,立刻不屑道:“纯粹一个老色鬼;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哪能不色呀;要是男人不色,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问题你当然比我知道喽……”
  半截烟会意一笑,脑际里浮现出晴儿暴露的肢体;她站在台上,扭动着臀部,如醉如痴地演唱着一曲又一曲热歌,C杯罩的胸部诱惑地抖动着,引起花样年华大厅里的观众一片附和,也使得大厅里热闹起来。半截烟却不能高兴起来,他忧郁地望着台上的晴儿,无奈地端起那听啤酒,一饮而尽。除了晴儿,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摸了下衣兜;蜂窝煤厂不曾关门时每个月他只能到花样年华一趟,否则他就无法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至于现在,那更是一种奢望。
  有一阵儿,半截烟试图戒烟。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破天荒地买来一大堆零食,果冻,果丹皮,杏仁,核桃,松子,瓜子,虾条,署片,以及一大堆饮料;他陡然成为馋嘴的孩子;唯独与孩子不同的是,他突然着迷地刷牙,一天三至四遍地刷,生怕口腔里会散发出那股浓重的烟油子味儿,生怕有朝一日晴儿会青睐于他,却只因为亲吻时,嫌弃他口腔里的味道……哦,每天夜里,半截烟都会浮想翩翩,幻想着有一天晴儿在路上和他邂逅,然后一起走进附近的餐厅;灯光朦胧,她半垂着眼睑,盯向盛满桔汁的透明玻璃杯;不知为什么,想象中的晴儿喜欢喝桔汁,尤其是纯果汁。于是在晚餐后的第二天,他送她一台榨汁机,还有一大堆刚摘下的桔子;晴儿的脸隐藏在黄澄澄的桔子后面,羞涩而忸捏,这让他激动万分。
  “嫁给我吧……”半截烟趁机说道。
  “不……”晴儿却无情地拒绝。
  半截烟从幻觉中回到现实,不禁痛苦起来。他想不到就连在幻想中她也会拒绝自己,这太残酷了。可他又能改变什么,失去了工作,甚至有可能被迫离开这座城市。他向晴儿的窗口望去;那扇窗一直挡着窗帘,无论黑夜白天,这更激起他的好奇。
  他对晴儿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十三家小院的人们都洗衣服,都会把衣服晒在院子里,或者阳台上,或者窗口附近;可半截烟从没看到过晴儿晒衣服。他注意到她总是拿着一大包东西,出了小院,打辆出租,直奔东祠胡同,走进干洗店;半截烟曾经在她离开后,走进那家干洗店,那包东西就摆在一张桌子上,隐约露出件红色旗袍,以及一件粉色疑似内衣;干洗店老板,那个矮胖的女人狐疑地盯向他,问道:
  “取衣服吗?”
  “不,走错门了……”
  半截烟慌忙退了出来;走出去十几米远,才敢回过头。干洗店的玻璃门依旧敞开着,那个矮胖女人站在门口,正朝这边张望。
  忽然,一串急促的铃声响起;半截烟下意识地躲闪向一边,然而他还是没躲过去,被撞了下;与此同时,月影的吼声传过来:
  “喂,臭小子,想什么呢,也不看着点道!”
  “臭老头,在院子里骑什么自行车?不知道,这还是在院子里,你慢点行不行!”半截烟反唇相驳道。
  “嗨,小免崽子,敢说我!”月影刹住车,回过头;可半截烟已经穿过小院,进屋了,而且他又有事儿,没功夫追过去,掰扯是非,所以他只好重新跨上自行车,奔出小院。
  月影匆匆踅回家,是来取银子的;一早儿,他就在抽屉集市上看中了一个元青花;他蹲在那个摊位前,足足揣摩了半个多小时,却依旧不能确定那就是个真品。他穿行过熙攘的集市,走进一家挂着蓝幌的兰州抻面坐了下来;他只点了一碗抻面,就象另外那俩人一样,付过银子后从帆布背包里掏出册《鉴宝》杂志翻看起来。月影清楚记得,就在这册杂志里就有元青花的详细介绍,尤其是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的那些藏品,为此他特意折了页。
  对于元青花,月影俨然成为了专家,什么麻仓土,经过陈腐工艺处理的泥料,积釉处的浅湖蓝色,柴窑釉面大小不均的气泡,苏麻离青,铁锈斑,釉斑,器底部的修削工艺,接胎痕迹,造型,纹饰(八大码、莲花、牡丹、菊花、栀子花和云肩),以及工艺和款识,对于其中的每一样,月影都如数家珍,就象他就是元代那位顶着烈日劳作的匠人;偶尔,课间时他都会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回忆一下那些纹饰,琢磨着专家们讲授的‘使用痕迹鉴识法’、‘土锈水锈识别法’以及‘划胎划痕检测法’。
  “月影,又在琢磨什么呀?”对面办公桌的番茄啪地扔下那册教材,笑嘻嘻地问道。
  “哦,”月影努力从元青花里拨出思维,回答道:“当然琢磨银子了……”说着,他轻蔑一笑;最近一阵儿,只要一走进学校,他就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骚哄哄的,就象厕所的味道;而且苍蝇忽然多了起来,四处盘旋,嗡嗡的,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消灭不了它们。
  “银子?”番茄不顾其他老师的目光,身子向后一靠,将脚搭在办公桌上,大声道:“那琢磨到没有;琢磨到了,分给我一点儿!”
  “想挣银子,自己琢磨去,谁分给你呀!”月影扫了眼悬挂在番茄身后的那三五条粘蝇纸,恼怒道;每条粘蝇纸上,都粘满了苍蝇,有的刚刚被粘上,身子还在蠕动,挣扎。月影的目光落到被粘住的苍蝇,就会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他感觉,自己就是只苍蝇,被这物质社会牢牢粘住,不得解脱;否则,他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奢望,房子、车子、银子;当然,不止自己一个人被粘住,还有眼前的番茄,以及正在写《教育的产业化与从科学发展观看待教育产业》的飞鸟校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悄然流传番茄和师姐飞鸟校长的绯闻,只不过月影忙碌于他的寻宝,并没在意而已。
  月影抽动下鼻孔,脑子里又浮现出元青花飞凤麒麟纹盘。翻开《鉴宝》杂志,对着那张并不清晰的图片,月影看了又看,仔细揣摩,甚至连抻面端上来都不知道。他越看,越觉得刚才地摊上的那个是真品,无论从器形、胎质、胎色,以及釉质、釉色上看,都不是个赝品。月影越想越激动;猛地,他一拍桌子,险些将那面震掉,使得面馆老板吃了一惊。
  不过还好,那个元青花还在,他费了番口舌,讲妥价钱,交了一两银子的定金,就跨上自行车,飞快地往家赶;一路上,他险些和辆长途大巴相撞,这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并没因此减速。到了家,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向何七七索要了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在小院里又差点儿撞上半截烟,他才骑着自行车奔出去。
  “这急得,做什么去,捡银子去呀?”半截烟走进自己租住的那个房间,喝了口水,朝窗外望了眼,忿忿地说道。
  半截烟躺在床上,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盯向墙上那张大幅的晴儿的相片;这还是他用手机偷拍的呢,然后到影楼花了一钱银子冲洗出来的;花样年华不允许顾客偷拍,他是趁着那些工作人员不注意,躲在角落里拍的,所以相片模糊,尤其是面部;但这千真万确是晴儿,三点式儿,胸部是比透视胸衣还要暴露的两片亮晶晶的装饰,整个乳房几乎都裸露出来,再加上内裤,遮盖她全身上下的布不足四分之一平方米。
  “都TMD是色鬼!”回想起逗留在花样年华的日子,半截烟就憎恨起那些男人们;他们纷纷瞟向晴儿,瞟向她的胸部,巴不得能和她做爱;想到那些男人,他不仅憎恨,还嫉妒,因为许多时候,晴儿并不拒绝他们,反倒会走下舞台,到那些卡座前,端起酒杯,和那些男人说说笑笑,开怀畅饮。
  有一阵子,半截烟给家里打电话,索要银子;一来,半年多,他实在花销太大,隔三差五,他就要到花样年华,坐在那张吧台椅上,如醉如痴地远远望着晴儿;他极少坐在卡座位置,因为那样就要多花不少银子,就不得不少来几趟;二来,他突发其想,试图通过彩票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每次买彩就跟着了魔似地,十张二十张地买,银子也就跟着水一样地流出去;可他的命运没改变,反倒使他囊中更加羞涩了。
  “先生你好,我们这里不准拍照……”嘈杂声中,那位彬彬有礼的服务生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使他吓了一跳。
  “我没拍照;”他扬了扬手机,大声狡辩道:“我在打电话!”
  半截烟的身后,就是花样年华的洗手间。其实,早在这次之前,他就试图拍下晴儿一展歌喉的倩影,但第一次,他刚刚举起手机,就被那位服务生制止;他只好在嘈杂声中安静地坐下去。第二次,他佯装打电话,信手拍了张,回到家,才发现效果不是那么好,模模糊糊的重了影;这一次,半截烟聪明地钻进洗手间,调整好焦距,拐过楼梯,迅速按动快门。
  “先生,请你能把手机给我看看好吗?”年轻的服务生头部面带笑容,微微前倾,穷追不舍道。
  “我凭什么给你看?!”半截烟瞪大眼睛,暴躁道。
  大概听到了这边的争吵,那位领班快速朝这边走来。顿时,半截烟的一颗心窜上了嗓子眼儿;据说,这家夜场可是有来头的,背景很深,所以那些穿制服的都不会轻易光临这里。想到这里,半截烟的额头上就冒出虚汗,眼睛骨碌碌乱转,准备随时脱身。
  “怎么回事?”那位领班低声问道。
  “你们这位服务生说我偷拍,我不过是打个电话;”半截烟鼓起勇气大嚷道:“怎么,你们这儿连电话都不让打?”
  “不好意思,可能是误会……”
  “误会?”半截烟的胆子大了些:“误会,他管我要手机,什么意思呀,就是警察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和晴儿可认识,她可是我女朋友!”说着,半截烟指了指远处的舞台。在他这个位置,只能依稀看得见晴儿;近处的两个小舞台,聚光灯下,几位近乎全裸的女孩子在如醉如痴地跳钢管舞。
  懵懵懂懂,半截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身的;大概那位领班被他唬住了,所以才肯放他走;又或者这里面还有其他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那位领班突然笑得很灿烂,将拦住他的服务生拽过一边,任由他离去。不过,那一次,半截烟并没拍到晴儿;那之后很久了,半截烟顶着炎炎酷日坐在破烂石头旁;他早早将手机调至拍照功能上,只等待着晴儿的出现。为着这一刻,半截烟牺牲掉一个宝贵的带薪假日;要知道,每个月,那个蜂窝煤老板才给他们一天假,而且要看其他同事们有没有时间替他的那份工。
  从十二点,一直到晌午一点四十,半截烟始终坐在那里;他向前抻长脖子,叼着烟,佯装饶有兴致地观察海棠摆弄着那株海棠树,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瞟向晴儿的房间。十三家小院里,做为房客,也许只有晴儿最为奢侈,她租了一个套间,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应有尽有;所以,当都都说他在街上公厕看到晴儿,半截烟才不相信。想想看,自己家里有洗手间,为什么要到外面脏兮兮的厕所呢。
  忽然,半截烟心跳加速;晴儿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了眼,然后又消逝了。他赶忙端起手机,等待。
  果然,片刻后晴儿推门而去;照例,她锁上门,在门前站了几秒种,整理下旗袍,才哒哒地向院门走去。看到半截烟,她居然淡淡一笑;这可从没先例。半截烟迅速抓拍到这一瞬间,同时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迅即半截烟又沮丧起来;这次,他之所以顺利地请到假,是因为老板在考虑关闭厂子;如果厂子关闭了,半截烟就失业了;他并无一技之长,哪里能找得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又哪能继续在这座城市呆下去……想到这个问题,半截烟的脑子就乱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座没有生气的城市去,那样一来,他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付之东流了。接着,半截烟想到那根救命稻草;蜂窝煤老板虽然苛刻,却还给他缴纳了三险,养老、医疗和失业;那么他完全可以去申领失业保险。想到这里,半截烟又为之一振,似乎从绝境中看到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半截烟猛地坐起身;窗外,都都站在破烂石头旁,在和一个陌生人说着什么。最近一阵儿,十三家小院常常有人来打听婉如的事情,这些陌生人,大都是年轻的男子,偶尔也有和老曹年龄相仿的;其中一位甚至是从遥远的新疆来的。
  半截烟又翻开手机相册;在十三家小院,偷拍下晴儿的身姿后,他终于成功地在花样年华偷拍到了她;当时,他和一群人挤在蹦迪区内,闹哄哄的音乐,嘈杂的氛围,他佯装接电话,举起手机;其实他早就调到拍摄的功能上了;晴儿恰恰认出了他,向他招招手;借着闪烁的灯光,他按下了快门,然后赶紧慌张地向四顾周扫了眼。大家都沉醉在热舞与音乐中,谁都没注意到他的举动;他不禁暗自庆幸起来。
  看着晴儿舞动的身姿,不知怎么,半截烟忽然又想到在银行工作的那个女孩子;她大概已经有孩子了。就是他离开那座城市的第二年,她就嫁人了,嫁给了一位警察,就是审讯过他的王海泼。半截烟一直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个警察做老公;他更弄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舍弃原先的男朋友,要知道她和那个同在储蓄所上班的前男友相处了三年;三年的感情难道还不如相处三个星期的感情吗?唉,警察对于他,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尤其是季平和王海泼;他们一个劲儿地逼问他,就象他也是劫匪成员,却不去审讯真正的劫匪。
  有那么一阵儿,半截烟回想起来,总觉得其实他俩早就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只是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行为,才做游戏般地审讯他,就象小猫抓老鼠的游戏,爪子一直在拨弄着老鼠,乐而不疲地观察着它的反应。他俩乐于看到他满脸恐慌与疲惫的神情,乐于看到他急于辩白,直到逼迫着他满嘴胡说。
  半截烟彻底失去保安那份工作的第二个月,一次逛街,刚走到金城商场附近,他忽然迎面看到衣着便装的季平,胸膛里那颗心突突地加剧跳动,腿也不禁发软;当然,季平也看到了他,冲他微微一笑;他觉得那笑容如此地叵测,就象已经在前面给自己设计了个陷阱。两个人擦肩而错,老半天,半截烟都不敢回头,生怕看到季平依旧跟在自己身后。直至穿过金城广场,拐进胡同里,他才抹抹额头上的汗,竭力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胆怯地回过头。
  半截烟望着窗外的都都,思绪渐渐地又转回到失业保险上来;他对此一点儿都不懂,甚至不知道该到哪里办那些繁琐的手续。忽尔,半截烟看到和都都说话的那个人转过身;他怯怯地向这边望来,都都趁机又拿起那款老式相机,对准这陌生人;半截烟手猛地一抖,那俩警察又涌入他的记忆。
  他们,王海泼和季平,在几起未遂银行劫案发生后,开始不分昼夜地监视他;奇怪的是,自打半截烟不再做保安,那座小城突然平静下来,再没有银行劫案的发生;这更让半截烟产生一种负罪感,似乎他成了基督教义中的原罪,虽然罪恶貌似和他无关。
  “爸,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终于有一天,半截烟经过七十二小时连续不断的思考后,红着眼睛,疲惫不堪地向父母说道:“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要换座城市生活!”
  看到儿子如此身心憔悴,半截烟的父母只好默默地垂下头。他们可就这一个孩子,不想让他崩溃下去,那样他们就会成为可怜的失独者;他们可不想老无所依。
  “走吧,换换环境也好……”半截烟的父亲,那位企业破产后被迫失业,又被就了业,却没有任何薪水的市水泥厂老职工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因为失业,半截烟的父亲没的薪水可领;因为被就业,失业救济金也相应地被取消,还得每月定期缴纳难以承担的养老保险,所以半截烟的父母只好向亲朋借了点银子,在金城商场附近的早市摆了个菜摊,自谋起职业。现在,儿子半截烟又失去了保安这份工作,这不禁让他忧心忡忡。
  临走时,半截烟给银行那个女孩子发了条短信;他不是一个没事儿找事的人,不过是想见她一面,了却自己的心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自己。王海泼开着那辆海南马自达警车,一个急刹车停靠在他身边,摇下驾驶位的车窗,指着他破口大骂,警告他不要再骚扰别人;假如不是跑得快,半截烟准会遭遇到一场群殴,甚至被带进派出所,成为一名嫌犯;咣当,车门打开,后排座的俩便衣蹭地钻出车,半截烟已经慌里慌张跑进附近的胡同里。打那以后,半截烟就对银行那个女孩子完全死了心;只是虽然死心了,偶尔想起来,他还妒火焚烧。
  来到这座城市一个月后,半截烟将要花尽从家带来的银子,终于找到了份工作,在饭店做保安;按理说,这工作他应该驾轻就熟,可偏偏原先的经历已经使他产生了劫匪综合症;上班的第一天,他就把那个采买当做了坏人,拦在饭店通往后厨的通道,细细盘问了番;第二天,又把老总当做蟊贼堵进男厕,狠狠踹了脚;第三天,半截烟的敬业精神终于得到了回报,负责招聘的那位前台经理无情地通知他,‘本店太小,不能容纳你这尊神探’,让他再另寻高就。半截烟目瞪口呆地望着瘦削的领班,半天没反应过来。
  其实,就在他将老总堵在男厕所的头天夜晚,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向父母报平安;电话那端,他母亲啜泣着,诉说他刚离开家的第二天,那位警察就领着几个人到家里,追问他的下落,说他涉嫌抢劫银行,要带他回派出所做笔录;半截烟心知那是报复,更庆幸自己走的是时候。
  离开饭店,半截烟信步走在街上;当他看到环卫工牧马人的刹那,也看到了自己的职业;当时牧马人正在扫街,一张小广告忽忽悠悠地飘落到他面前;那是张打印在A4纸上的招聘启事。半截烟一个激灵,赶紧一脚踩住,弯腰鼓将它拾起:
  
  长期聘用工人
  要求勤奋好学、有责任心,有无经验均可,工资面议。
  
  半截烟眼盯着招聘启事下面的那串电话号码,心里一动,忙将它折叠起来,装进衣兜;一个小时后,他就出现在那家蜂窝煤厂;当时,蜂窝煤厂还在十三家小院隔壁,半截烟成功就业后,顺便在老板的推荐下,来到小院,租了间房。也正因为有着这样的经历,半截烟才相当相信那句话:生命是一次偶然,我们在其中寻找因果。在他的小脑瓜里,早就固执地认定,他能够和晴儿相识,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否则,冥冥之中,他哪会遭遇到这许多故事,哪会这么巧就住进了十三家小院,和晴儿做了街坊?
  半截烟又望向窗外;那个陌生人向这边走来,将要走近时,他才看清原来不过是个半大男孩子。这孩子浓重的眉毛,脸上老挂着一丝笑,就象戴了个面具,走起路,右手老是一甩一甩的,就象某一阵儿流行的甩手疗法;他这样的姿势,惹起梧桐的注意;大概梧桐赶着上班,当然也有种可能,那就是刚刚和老婆烟吵过架,所以匆匆忙忙的;梧桐刚拐过影壁,烟也出现在小院里,她穿套女式西装,一幅女强人的模样,走到院中央,貌似不经意地回过头,也注意向这半大男孩子。而这半大男孩子并没注意到烟和梧桐,他隔着窗,瞥了眼半截烟,径直向还子的房间走去。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又踅回来;显然,还子不在。那个陌生人走到院中央,忽然收住脚步,迟疑下,匆匆掏出手机,左右扫了眼,按起键盘。半截烟瞅着这半大的男孩子,想着关于院子里关于还子和婉如的传闻,忽然羡慕起她们的年轻;羡慕之余,又开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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