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我和他的双眼对上的一刹那,我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妻子。
他时常抚摸着我的每一寸肌肤,用鼻子闻着我的头,脸,那温暖的感触让我安心。用一双温暖粗糙的双手划过我身体的每一处角落,然后在我的肚皮那里调皮地画一个圈,这个时候,午后温暖的阳光会从窸窸窣窣的树叶中穿透下来,斑驳地照在的我的身上,在他玩弄我的时候,我便用热切渴望的眼光注视着他——那对不时闪烁着野心和智慧的眸子总是让我激动不已。
他喜欢我奔跑的样子,每当早晨,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的竹林中喘着气跑回来的时候,他会吹着口哨,用手拍打着节奏,让我奔跑起来。于是我便欢快地跑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白色模糊的事物,眼前只有他清晰火热的身影,那晶莹剔透的露珠从我的身上华丽地滚落,更多的露珠像这样洋洋洒洒的飘逸在空气中,我喘着气——朝他奔跑过去,然后两只后脚一用力,整个身子便立了起来,我趴在他的肩上,用温润的舌头舔着他干燥的脸,就像是一个新婚妻子迎接自己的丈夫回来一样。
然而好景不长。在这个只有凋零的油菜花慵懒盛开的乡野里,本来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忽然就有这么一个人闯了进来,那是在一次狩猎中,我奔跑追逐着一只狐狸,他已经被我聪明的丈夫打中了右脚,所以我很快便扑了上去,一口咬断了那家伙的喉咙,献血立刻喷涌而出,当我骄傲地抬着头咬着猎物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发现除了他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个和我丈夫一样的年轻人类女子,扎着一双辫子,穿着粗朴的衣服和打扮,让我感到恶心的是,她有着一张如鹅软石光滑圆润的脸蛋,她的腿受伤了,那丝丝渗透的血在慢慢的往外流淌着。现在正楚楚可怜地看着我的丈夫,他微笑着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长条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包扎住,他们轻声细语地交谈着,不时地传出那个女人的笑声。
我焦躁的在旁边度来度去,我叼着战利品走到他面前炫耀,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那个人类女子因为看到流血的狐狸而惊声尖叫,还扑进了我丈夫的怀里。他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拿起一块石头朝我扔来,没有用力,我也感觉不到疼,但是我却感觉都有什么东西变了——他之前从来不会这样对待我。
事情变得越来越可怕,难以置信。一个月后,我的丈夫就和这个女人住在了一起,每天我和他去打猎的时候,那个女人便在家里烧饭,洗衣服。我的丈夫打猎也不像之前那么专心致志了,开枪也不像之前那么准了,好几次还差点打在我的身上。他每次都是匆匆的就赶回家去。
还有一件让我感到气愤的事,在那个女人没来之前,我一直是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以至于我常常伴随着他如蜂蜜般的呼吸声入睡,一张开眼就能看见这张可爱的脸庞,那个时候真是美妙极了,现在我已经被赶下了床,赶出了房间,他警告我不要踏入房间半步。
我很伤心,真的很伤心,于是在我的丈夫去城里买东西的时候,我偷偷绕到那个女人的后面,趁她洗衣服的时候咬了她一口,我咬得并不重,我只是想警告这个第三者不要来破坏我和我丈夫之间的关系。当时她简直吓坏了,惊慌失措地把洗衣服的面盆都摔掉了,狼狈的样子真是让人感到好笑。我想不通我聪明的丈夫怎么会喜欢这样笨手笨脚,大惊小怪的女人。我骄傲的昂着脖子朝她走去,一步步朝她逼近,她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身子,在烂泥地里慌乱地后退。
滚回去吧!滚回到那片竹林里去吧!我冲她咆哮了几声,然后她哆嗦地站起来,真的就跑开了,不过不是跑向竹林而是跑向城镇。
到了晚上,我的丈夫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人类的女子,他抓着我的丈夫的衣服,躲在他的后面,害怕地看着我。我热切地朝我的丈夫跑过去,双脚后立,想像往常一样趴在他的肩上。
他却从背后拿出一根木棍,狠狠地朝我身上来了一下,我被这猛烈的一记打得满地翻滚,这一下直打得我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我以为他一定是喝醉酒了,把我和猎物搞混了,他现在经常喝酒。于是我忍着痛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朝他走过去。我想获得他的原谅,虽然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但是他的那根沾了血的木棍却如狂风暴雨般朝我打了下来,我一边惊慌失措地躲闪着,一边努力想靠近他,我哪里做错了什么。但是我容不得考虑,我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我不得不从他的地方逃离了。
我的右腿瘸了,左眼瞎了,嘴唇裂了,鼻上出现了一个缺口。我疼痛难忍,但是这些都没关系,这个时候天空又下起雨来了,我想在雨中奔跑,可是结果却是摔倒了,浑身成了一滩烂泥,用我仅有的右眼在那昏昏沉沉的水塘泛起的浑水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丑陋不堪,那本应该是华丽闪亮的皮毛现在却像是被遗弃的破旧长布。
我仰着身子,任由雨水排在我的脸上,泪水不禁往下流。两年来,我和他一直相亲相爱的生活着,过着快乐的日子,而现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那个人类女子就把这一切打破了。
我终究只是一条狗么?
就在我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的时候,忽然感到雨停了。我抬起头,雨还在下,有一双宁静深沉的眸子正看着我,这个眼神与我所热爱的他的眼睛不同,让我没有兴奋的感觉,却有一种安心的舒适。
一个月后,在片竹林里,你会看见一只外貌丑陋,老态龙钟,但是身手敏捷的狐狸在竹林里穿梭着,果断又残忍的扑杀着猎物。当他的手后,便叼着猎物往一个方向走过去,那个地方,站着一条高大的狗,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右腿也瘸了。
那条狗就是我。
我和他深情对望,然后他把猎物放下,供我吃。虽然是生肉,但是一个月来,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渐渐不再反胃。当我吃东西的时候,他会轻轻靠近我,用他的舌头细心的为我滤划每一寸肌肤,虽然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闪亮,动作也显得笨拙粗鲁。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不禁向后跳了一步,然后冲他叫了几声,因为我只允许我的丈夫能这么做。
但是,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他是我的同伴,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新丈夫。因为身体的原因,我丧失了捕猎的功能,但是他却并不嫌弃我,不辞辛劳的为我提供早餐,午餐,晚餐,我真的是太感激他了,以至于我都想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
哦,我差点忘记了,他是一只年迈的狐狸!曾经年轻气盛的我锋利的牙齿下不知道已经咬碎了多少狐狸的脖颈,食用了不知多少他们的肉。现在,我嘴下的肉变成了我的爱人,多么快活的一件事。
三月份的时候,春暖花开的时候,田地里的油菜花依旧像往常那样懒懒散散的盛开着,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是一种比黄色浑浊,比灰色鲜明的颜色。在微风拂动的日子里,你会看见在那片竹林里稍稍隆起的凸地上,有一只肚皮圆滚的狗站在那里,直直的望着远处的那间茅房。
那条狗就是我。
我怀了狐狸先生的孩子,现在我是一个狗母了。我的先生在一星期前想为我提供营养,于是冒着危险在那片茅屋里叼了一只鸡,聪明谨慎的他做到了。因为我原来的丈夫现在晚上只顾着和那个人类女子快活。
第二次他也成功了。
第三次他失败了,他的脑袋被猎枪开了个大洞,嘴里还死死的叼着那只母鸡,两只眼珠里瞪得滚圆,临死的时候还望着那片竹林,我想他一定在想他死后,他那瘸了一条腿的妻子今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多亏了他抓来的三只鸡,我现在还能撑一段时间,但是以后呢?谁来抚养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远远地望着那处茅屋,几个月前,那里还是我和他的爱巢,现在却已经被那个人类女子夺走了,让我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是,那个人类女子的肚子也变大了起来——她也终于怀上了我丈夫的孩子。
我伤心但是坚定的看着这一切,一种深不可测的忧伤从心头慢慢涌起,从我的心头,肚子里穿过,最后化作嘴里的肉末慢慢咀嚼着。我不禁又发现了一个现象,在那个孕妇的后面,跟着一条和我同种类的狗,他正吐着舌头和她亲切的嬉戏着,那个样子就像一开始我和他之间的情景一样。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是条公狗。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大胆的复仇计划。于是我悄悄走下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