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村庄 ——水乡,侨乡
大约是在北纬二十六度,东经一百一十八度,闽江下游的南岸,有一个伴惹着江山的村子,听父亲说,村子只有百来年的历史,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当初闽江下游建设水口电站而移民来的,由此,整个村子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
村子其实不大,没有多少的地,和福建许多的乡村一样,村子里的人都聚居在河滩边的平原上。说是平原,其实就是在山与江面衔接处的一块平缓的坡地,在最早的时候,村民们在这里盖起了粉墙戴瓦的江南民居,然后在坡地上开垦田地,过起了恬淡,简单的生活。
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从几十里外迁居过来,看上的都是那一帘的山水美景——开门见山,山前是闽江,抬头阔青天,天际是云芳。
慢慢的,外面的人进来,这里的人出去,村子变得不再宁静,水乡的屋子老了,新式的别墅开始铺展。对岸李家的孩子出国留学了,村头的刘家兄妹同年考上了清华北大,还有南边的黄老伯一家,都去了澳大利亚,村民们也都跟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做起了商人,发家致富,闯荡天下。
东家的谁,成了亿万富翁,西家的谁,又赚了几个千万,还有北边的谁,考到了美国哈佛大学,南边的谁,去了台湾。村民们不再讨论老屋的故事,已经忘却了山上曾经有过的田地,几乎没有人恋念那曾经爱过的山水了,也很少再有人顾及那屋前的闽江;大伙忙着出国,忙着赚钱,然后,有的人当了大官不再回来,有的人成了富翁远走高飞,还有的人,还在为此漂泊,为此拼搏。
国道修到了村里,铁路修到了村里,高铁也修到了村里,还有去往台北的高速,也修到了村里;然而,村子并没有因此变得热闹起来,大家都走了,只留下了村里的老人,还有那些粉墙黛瓦的老屋,和那成片的别墅,欧洲的建筑掺杂在了江南的瓦间,水乡的青石板路,变成了高铁高速。
紧随着时代的大发展,一家家高新的电子企业,食品企业开进了村子,老板们说喜欢这里的山好水好空气好,交通便利,地价便宜。
斗转星移,河滩边上开始出现了几家的工厂,火车声,船笛声,夹杂着汽车的喇叭声,没日没夜地吵囔着整个村子。老旧的屋子都被推平了,人们不再回去那山的怀抱。
“听说,李家的孩子在北京买了两套房子了。”
“那有什么,王家的兄弟两个,前两天回来看他老的,开着几千万的跑车回来,还送给他姐夫一张五百万的卡。”
“啥?现在一个个都混得这么好,就是出去的人大都是不会回来了。”
“你傻啊,你有钱了还回来这地方啊?村头几家都搬到了新加坡去了,对面的万家,也说是要去吉隆坡,他孩子在东南亚做大生意了,在吉隆坡买了别墅要他一家都过去呢。”
“唔,我在福州的江南名城登了一套房子啦,你们啥时候有空记得去看看。”
“哎呀,那你村东的那套别墅怎么办?没人住放着干嘛呀?”
“你傻呀!没人住当然卖人了,上个月我就卖给一个湖南人了”。
村里的女人见面,总喜欢讨论着这些,他们看上的美好,不过是金钱,名誉。
几年后,我回到了这个村子,恰巧遇上了一行记者,记者们说,村子是个侨乡,他们是来寻找侨乡文化的。
他们问我:“先生,您是这侨乡长大的人,能给我们说说这里的历史和故事吗?”
我对着他们,笑而不语,他们再次追问:“先生,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村子吗?”
“我是这里人,但不是在这里长大的,至于说这里是侨乡,我从来都不知道。”
“那您知道这村里有回国的华侨没有?”
“我说了,我不知道。”
“先生,我们是政府派来做调查的,你们这个村子可能会被重点开发,新城镇规划里面,县政府已经把这里纳入城区的范围了。”
“记者朋友,这很重要对吗?你知道吗,这里以前是个宁静的江南水乡,这里的人以前随和平静,这里的生活在以前,没有波澜。可是,现在,这里都是工厂,都是洋楼,都是你们看见的美好,失去的,你们可曾看到,这里不是什么侨乡,这里,只是一个没落的江南水乡,一个远去的故乡。”
说着,记者一行被我的话语吓到了,他们不明白,为何我会如此地在乎所谓的曾经,既然远离了这里,又何必在乎这里。
在我离开的时候,坐车经过了村口,那里的桃花开遍了两旁,只不过,那花,已不似当年。
第二天,我就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样的报道,“飞跃海西——看腾飞的侨乡”。
我仅看着,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