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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印稿部分(13)


作者:爱在无言 进士,8962.6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03发表时间:2014-05-22 13:47:10

每天一大早醒来,他习惯地穿上黄马甲,仔细擦拭下眼镜,默默坐在桌前,和同样穿着黄马甲的老婆吃饭。几乎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白粥、小咸菜、偶尔碱放多了的大馒头。她同样一言不发,似乎有某项规定要求吃饭时不能分神。这让他想起女儿。十八岁的女儿离开了X城,跟着同学一起闯世界去了,让这个家显得空落落的。要是她在家准会呱哩呱啦说个不停。一个孩子总会有自己的梦,不会安于生活在这样一座城市里,不会女承父业地继续扫大街。每次想到女儿,他都会涌起复杂的情绪。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所接触的教育似乎都在说劳动最光荣,可等他步入社会,才知道那不过是一种理想与说辞,没谁会把那些话当真,家里没有门路也没有财力的他不得已成为临时环卫工,他的同学却依仗着各自家庭背景,步入商界、政界,子承父业般地成为所谓的中产阶层,渐渐和他这位下里巴人失去了共同语言,不再联系。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愧对女儿。偶尔,清扫大街时,他幻想着自己坐在小车里,驶向有着空调的大房间,然后站在窗前惬意地喝茶,喝咖啡,居高临下地欣赏X城最繁华的街巷;或者站在自家熟食店前,炫耀地望向对面的老广记。不过,当他看到手里的扫帚,就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白日梦。于是,他又开始做另一个白日梦,每天扫街之余,背着自己的老婆偷偷消费两元钱,买张政府发行的彩票。
   他并不是存心不告诉老婆买彩票的事情,只不过怕她絮叨。她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固执地认为那不过是政府在敛财,她宁愿安于现状。他每次偷偷买过彩票,都会揣着异样的心情等待开奖,等待自己手里那张纸上的数字和公布的数字吻合,给自己和她一个惊喜。那样一来他的命运就会彻底改变,高档小区,小车,四处旅游,舒适的小日子,一切都会纷纭而至。将那册略萨的《谁是杀人凶手》揣进衣兜,锁上门,美美地幻想着,和她并肩走到空旷的街上,瞟了眼她。不知不觉岁月将她的鬓角染上了霜,虽然她做事还那样麻利,可身体慢慢也开始不舒服,常年扫街,忍受着风霜,她的腰整夜都在疼,手上也长满了老茧,粗糙不堪。清晨的街似乎还没苏醒。一只觅食的鸟儿斜掠过去,停在黑乎乎的电线上;偶尔一个行人匆匆而过。他和她相视一笑。
   扫完街,他和她将扫帚和锹放到那辆盛放垃圾的双轮车上,坐到一家内衣店门前的水泥台阶歇息,看着住在附近的瓜子老太婆颤巍巍地将花生、瓜子和一些应季水果放到小巧的独轮车上。这个时间,行人慢慢多了,但多数是赶路的学生。看到这些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孩子,他就会愧疚地想念远在异乡的女儿。按照规定,临时环卫工是不可以穿着黄马甲坐在街面上的,所以他会神经兮兮地瞥向悬挂在街灯上的摄像头,似乎看到遥远处某个窥视狂的一双眼睛。X城到处都是摄像头,这些摄像头组成一张密匝匝的网,监视着整座城市。他瞥了眼天空,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小说,隔着镜片翻看起来。
   偶尔,他会冒出逃离这座城市的想法。可是能逃到哪里去,他出生在这里,和她相识在这里,他的全部都在这里。每天,他拿着扫帚,走在他和她承包的这条繁华的街上,感到乏味的同时,也感到了依恋。毋庸置疑,他骨子里很传统,宁愿守着贫困,也不愿远离家乡。街面,渐渐热闹起来。商铺一家家地开档,小车随之多了起来,步行街入口处显得拥挤不堪,那些流动商贩占据了那里,兜售着他们的商品——瓜子、水果、袜子、彩色气球,拥攘着,嘈杂着,就像这里本来应该属于他们。他握着扫帚踱过去,这些商贩全都眼熟,似乎每天都会到这里找钱,每天都会和穿着制服的城管周旋。当然,也有聪明的——那几个女人总是绕过保安,溜进步行街,向路人兜售她们的食物。一次,那个卖松子的小媳妇儿为了躲城管和保安,慌不择路,闯进他的那间小屋,差点让正在换衣服的他走光。他和她相依为命,居住的小屋原本是公共厕所。如今家家室内都装修了卫生间,公共厕所也就废弃了,成为环卫局管辖的公共财产,做为一名临时环卫工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入住进去。
   瓜子老太婆就住在隔壁,废弃公厕旁边一个废弃的木条箱里,伴着她的只有三五只脏兮兮的流浪猫。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儿女,不知道她究竟七十岁还是八十岁,抑或九十几岁。他一直只看到她一个人辛苦生活,每天早早起来,佝偻着腰,摆弄着那堆让她能够维持生活的商品。瓜子老太婆也拾荒,捡些纸壳、塑料饮料瓶换些零钱。她的木板箱里垫着硬纸板,外面放着装进烂编织袋里的塑料瓶。偶尔,他或者他老婆会走过去,和她聊几句闲嗑,买两块钱的瓜子。正是通过一次次聊天,他知道她有七儿一女,十一个孙辈,四个重孙辈,但他们都不理睬她,把她视为累赘。他并不相信她的话,因为他从没见过她那些儿孙过来看望她,只看到她每天都是一个人艰辛地讨生活,似乎哪怕闲下来一天,她就会没饭吃。不过,有几天了,瓜子老太婆都没出摊,也没住在木条箱里,只有那个独轮车还用条大拇指粗的铁链子锁在木条箱上,那些猫饿得嗷嗷直叫,不知内情的还以为猫在叫春。他曾不止一次抱怨,指责那些小贩。他和她承包的两条街出了名不好扫,人们买来小吃,瓜子和某些坚果,随处抛弃果皮,让他疲于奔命。只有对瓜子老太婆,他予以容忍。
   早九点到十点半是他和她的休息时间。上面做了规定,政府领导上下班时间,他,还有其他环卫工不允许休息——他对此没有,也没有权利有意见。于是,他调侃着,将自己列入和交警平等的行业。据某些小道消息,交警上岗时间也和他一样。这样想着,他不禁惬意地偷笑。只不过偷笑之后,他又心酸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和交警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可比性。
   热闹起来的步行街,和邻近那条繁华的商业街最不好收拾,尤其是哪家档口开张,鞭炮碎屑满大街都是,扫起来特费事。当然,这两条街也是他夫妇承包的区域。每天他都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发广告的学生,拿着写满纸板跪在地上的乞讨者,拎着包的推销者,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的消费者,还有在人群间挤来挤去的贼。那几个贼常年在这几条街晃,有几次还把掏空了钱财的空钱夹扔进那辆装垃圾的双轮车里,然后扬长而去。他不敢得罪他们,他亲眼看到他们合起伙,把一个半大的孩子打个半死。其实,在他的印象里,城管和贼相差不到那里去,那些自称维护城市秩序的家伙简直就是黑社会,如狼似虎,驱散辛苦讨生活的小贩,用脚上的硬底皮鞋踩向摊贩们借以为生的商品,甚至直接把小贩打倒在地,做出体操运动的姿势,腾空,踢腿,将不驯服的小贩爆头。甚至还有更可恶的,几个月前,傍晚时分瓜子老太婆正坐在步行街入口的水泥台上,看着她的瓜子摊,城管开辆小车过来,吆喝几句,就发动起车,向瓜子摊碾去。
   回想着那些城管的暴行,他抽动下鼻孔,向老广记望去。剃着小平头的老板站在摆满使人垂涎的熟食的漂亮橱窗前,任由阳光洒在脖子上那圈熠熠生辉的项链上,笑容可掬地欣赏着步行街,欣赏着那些时尚衣着的女人们——胸脯、大腿和面容。这个已经衣食无忧的老广很好色,时常开着那辆高尔夫载着女孩子出去。他弄不懂那些女孩子——她们明知道老广有老婆,还偏偏坐到高尔夫上,和老广有说有笑,甚至任由老广的咸猪手蹭向她们的胸前和脸蛋。其实,虽然他口口声声讨厌老广,心里还是很羡慕这个人。偶尔他走进彩票站,掏出两块钱,脑子里还幻想如果中了头奖,一定也开家熟食店,招牌大大的,就开在老广记对面。他顺着老广的视线向步行街北侧望去,一群人停留在凤姐冻货店门前,围簇个不规则的圈,正看着什么热闹。
   步行街一向热热闹闹,时常会来些推销者,用些小礼物和夸张的言辞招徕行人。他就不止一次得到过免费礼物——洗发水、沐浴液、25克包装的牛肉干、麦麦姆优惠券和利民大药房凭单领取免费礼物券。可也有例外,一次俩西装革履的男士派发奇奇钥匙挂饰和正牌电器店宣传单,他走过去,不仅遭到白眼,还被当众训斥。说实话,那挂饰工艺粗糙,一看就知道不值几个钱,他才不稀罕呢,他不过要凑个热闹。所以,自打那次后,他再也不去凑热闹,免得自讨没趣。不过今天这热闹似乎和往常不一样,围簇的圈子大,而且围簇过去的基本是男人。他眯眼仔细瞧去,隐约看到俩个时尚女孩站在圈子中央,将一件什么东西高高举过头顶,惹起围观者的一片叫好。他站起身,隐约看到另一个女孩子将自己的手探进胸部,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掏出胸衣,大声说了番什么,顺手把它送给一个粉色T恤男。这俩女孩子昨天就在搞活动,不过昨天是在繁华的商业街,今天却来到行人比肩接踵的步行街。俩女孩子,矮一些的动辄当街脱内裤送给围观者,高一些的则脱胸衣送给围观者,而接受礼物的通常是男人。他远远地站在十几米开外看了会儿,忽然觉得现在的人们太无聊了,为了吸人眼球,什么事都肯做,男的肯跪下男儿膝,骂自己是个龟孙子,女的肯脱得精光,干露露般四处和阔佬交媾,一点儿原则也没有。他摇摇头,捏着小扫帚和撮子向步行街南端走去。
   步行街南端,和同样繁华的商业街平行地汇聚到那个有名的萧妃小校场,形成方方正正的超级转盘路。据说,那是契丹遗族练兵的地方——它的北侧还挖出过一副已经腐烂了的铠甲,和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矛头。步行街和商业街之间,那栋十八层高的兄弟大厦俯瞰着热闹熙攘的小校场。他眯眼向楼顶四个红色大字望了眼,又想念起自己的女儿。他叹口气,摇摇头,漫不经心地四下里扫了眼,晃晃悠悠,慢慢踱向小校场。他要穿过小校场北端,走过大约五十米的距离,到商业街找自己的老婆。无意间他发现平素就已经很热闹的小校场,今天更加热闹,东南角,地铁站小校场出入口附近,密匝匝地围簇着一大群人。不过,那似乎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所以他想都没想,就低着头,远远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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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临时环卫工——最底层社会的一员。他平日里所见,是街面上形形色色的乞丐、商贩,促销活动,以及摊贩与城管之间的冲突。同样是那个出现了好几次的地铁入口处,他抱着一种“我是打酱油的”心理,与骚乱擦肩而过。【编辑:玉心】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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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玉心        2014-05-22 13:49:44
  底层社会的人们挣扎求生,如这位临时环卫工,如那个瓜子老太……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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