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帝是个混蛋!这是理查德一生的信念。理查德居住在一个叫做波尔则那的小城镇上。
　　 他的名字与英国伟大的国王“狮心王理查德”同名，但是他却不是生活在英国的王宫里，而是呆在这个该死的城镇上，这个小城镇属于波兰与德国的边境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区域。他不知道自己是德国人，或者是波兰人，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国家的人，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是个人。作为一个人生活在这个臭名昭著的地方——这里的街道上满是赌场，妓院，街道上总能找到几个瘦骨嶙峋的小伙，从他们那里你可以买到全欧洲最便宜，最劣质的毒品，海洛因。
　　 所以一年中，街上生意最好的就是棺材店，几乎每天都有人光顾，因此棺材店是街道上规模第一的建筑，其装潢程度甚至比教堂还要好。街道上一年四季的天空都是黑色的，每天的烟雾如果没有一厘米厚就算是好的了。
　　 哦！上帝，我居然生活在这种地方！理查德每次一觉醒过来都会抱怨道。街上最好的地方就是街中心的基督教教堂，那里的空气是最干净的，池塘里的水都可以直接喝了，理查德每次经过哪里，总会偷偷的用自己带的器皿灌满水，走的时候总会骂一声：混蛋上帝。
　　 离教堂不远处是一片贫民区，那里是理查德住所，门口总少不了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乞丐。嘿！老家伙，我自己养不活，抱歉对你无能为力了。理查德嘲讽着对他们说，然后用手往后一指，要怪就去怪那个混蛋上帝好了，他们让你的爹妈生在这里。
　　 但是看到脸蛋稚嫩的孩子在街上乞讨时，他总是犹豫着走过去，然后思考半天又走回来，咬着嘴唇，从上衣摸到裤子，从里面的口袋摸到外面的口袋，终于摸到一个发油的铜板，然后递给小乞丐。随后也不回头的就走了，瞧，我至少要比那个混蛋上帝来的好。
　　 他住在那片贫民区，是他那混蛋父亲死前留给他的，他因为欠一屁股债而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他的母亲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因为劳累过度和吸了太多的烟尘而得了肺痨病，不久后也被送进了焚尸场。瞧！现在我又和达达尼尔一样了（巴尔扎克《三个火枪手》的父母双亡的男主角），办完母亲的丧事后，他又马不停蹄的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这里的城镇上有这样一条信条：要想在这里活下去，除非上帝来拯救你，否则就乖乖干活。上帝是不会来拯救理查德这个罪恶的人的，所以只能靠他用自己双手去养活自己了。
　　 理查德在现在已经倒闭的，街上唯一的小学里读过几年书，如果不是他的母亲逼他去的话，他宁愿向棺材店的老板讨教生意欣荣的秘诀。理查德的班里什么人都有，说什么语言的都有，但无一不是衣衫褴褛，来自贫民窟的孩子。理查德在他们班里是文采最好的，写的作文常常被妮卡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读出来。
　　 最后他小学毕业的时候，妮卡老师送给他一本巴尔扎克的著作，这种书是这里的书店里买不到的，理查德为此高兴了好几天，他信誓旦旦地向老师发誓，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文学家，来帮助这个城镇的人民脱离痛苦。妮卡老师五年前也被她的家人接走了，作为这里唯一的老师，她的离去让那座小学毫无疑问的被关闭了，随之代替的又是一座三流的妓院，之后每每经过那里，理查德都会握紧拳头，然后冲进店里大骂几声，最后无一例外地被店老板打得鼻青脸肿，用扫帚赶出来。
　　 理查德的住房对面是一座名叫“梦里郁金香”的妓院，在这里属于是龙头产业，为那些长的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政府人员捞了不少油水。每天他不是被闹钟吵醒的，而是被对面的男女叫床声给弄醒的，那家该死的店从凌晨两点就开始营业，那些娼妇们仿佛精力旺盛到用不完一样，她们的叫声能让教堂里扫地的修女都脸红满面。街道上的第一天就在这种罪恶的方式下拉开了序幕。
　　 街上的妓院多如牛毛，这里的男人一周的工资大多花在那些女人身上了，他们每天都拼命干活，努力工作，然后就等周末的晚上去妓院潇洒一回，那也是他们生活中最快乐的地方，也心甘情愿被那些妖娆多姿的女人榨干。等天亮后，他们又从欢乐乡中醒过来，继续投入苦命的工作。如此循环往复，这里的男人过着这种死去活来的生活，他们大多没有妻子，这里稍有姿色，年轻的女子都被妓院用各种手段弄到手。因为这个原因，男人们就被迫去这种地方享受一个作为男人应有的能力，最后大多在欢乐中死在那些女人的肚皮上，结束了其单调枯燥的人生。
　　
　　 （二）
　　
　　 理查德三十岁的时候有个妻子，她是“梦里郁金香”的一个普通的妓女。理查德在二十五岁那年，母亲死去的时候第一次惶恐地跨入那家店，然后在热情的老鸨介绍下，被一个叫做珍妮的女子领上了楼，她就是他之后的妻子。珍妮比他大两岁，是个英国人，因为被骗而卖到这里。说到这里的时候，珍妮的眼泪落得满床单都是。
　　 哦！上帝，多么可怜的一个女人，理查德爱怜地看着她，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总不可能为她赎身吧！
　　 你愿意为我赎身么？珍妮当时颤抖着用手抓住理查德的脸，理查德慌乱的目光不该放那边好。
　　 没关系，我可以做饭，可是洗衣服，可以放羊……可以干一切杂货，如果你为我赎身的话，我将会是全欧洲最好的妻子！那个女人激动得连话语都说不清楚了。
　　 可是……我自己挣的钱只能勉强养活自己，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维持这份工作。
　　 没关系的，珍妮从自己的高跟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小纸包，里面打开后是精光闪闪的金饰。你看，这是我从客人身上搜刮上来的。
　　 你……不怕被抓住么？
　　 不，我干这一行很熟练，客人们不会发现的。
　　 哦！上帝，那就更加不行了，我可不能娶一个小偷做自己的妻子。理查德叫道。
　　 不……不，我不会对自己的丈夫做这种事情的，珍妮哭得更加厉害了，求求你了，为我赎身吧。只要我和你一起努力，一定会攒足钱的。珍妮不停地用颤抖的嘴唇亲吻着他，眼泪把他的脸弄得一塌糊涂。
　　 巴尔扎克说过，女人的眼泪对男人来说是最好的武器。理查德终于也被征服了。好吧，从明天开始，我就为一个叫做珍妮的女子赎身而生活！理查德这么想着，若是达达尼昂和阿多斯，波尔多斯，阿拉米斯当时发誓的时候，也是这个场景吧。
　　 时间到了，老鸨把理查德从房间里拖出来，他则是和珍妮四目相对，后者是满脸的不舍，眼泪都可以填满泰晤士河了。
　　 我真是疯了，居然为一个妓女赎身而生活！这是理查德走出妓院后的第一个想法。但是那个女子的面容却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里了，我想我是爱上她了！一定是这样的！他大声说道，这引来店里面娼妇们的嘲讽声。
　　 之后的时间里，理查德为了这个坚定的新年而奋斗着，他从事的工作是写字。说的好听点，是小说家，说的通俗一点，是情色小说家。他不屑干那种体力活，认为那不是一个“文学家”所干的，于是在他同班同学的推荐下，他走上了这条路，一开始的时候，他非常愤怒而且不理解，这是一个正常的文学家能做出的事么？
　　 但是，在他饿了三天后。他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他写出来的文字太抒情，太罗曼蒂克，书店的老板看了一夜就退了回去，你这是在写色情小说么？你这是在写诗歌！于是拿出一个样本给他看。
　　 哦！上帝，既然会有这样的文字，你……你们这是在侮辱亚当与夏娃！理查德红着脸一把丢掉那本书，我是不可能写出这样肮脏的文字的！他大叫道，我要成为和巴尔扎克一样伟大的作家！
　　 你这个家伙一定是疯了，要想在这里生存，趁早把那些愚蠢的理想丢一边吧！看清现实吧，这里是波尔则那，全欧洲最脏，最臭名昭著的地方，你想解救自己？先学会在这里立足吧！
　　 他再一次见到珍妮的时候，是她在街头拉客的景象，她看见了他，然后趁老鸨不注意的时候，把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塞进她怀里：这是我至今攒的钱，大概是赎身的十分之一，不过我会努力的。你也加油吧！然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匆忙地站回岗位了。在她的注视下，理查德羞愧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竟是这么相信自己，把自己仅有的钱都交给自己了，我还在抱怨什么呢？这样的女子做我的妻子，我想即使是巴尔扎克大人也应定会认同的吧！理查德终于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于是用自己的笔开始艰难的写其那种情节来。
　　 每当黄昏降临时，他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点一支蜡烛，然后桌子显眼的地方，放上那本妮卡老师送给他的巴尔扎克名著。随后打开窗户，望向对面，耳边里回荡着男女交织的叫床声，笔下开始慢慢展开故事来。
　　 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而慢慢的下笔如有神；从一开始觉得那声音是世上最肮脏的声音，到慢慢觉得那是最能激发灵感的声音；从一开始的不屑到最后的如饥似渴，那本巴尔扎克的名著却是一直放在那个地方，但是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有时他写着写着，眼泪就会流出来，然后就把笔往旁边一隔，呆呆地坐一个下午。
　　 看着自己写的文字，疯狂的把那些纸揉成一团，狠狠的踩在脚底下，耳边还是那些叫床声，当他想到珍妮正在那些男人的胯下喘气的时候，他就狠狠地用手砸自己的墙壁，直到被楼下的房东拿着拖把敲破他的木门，把他暴骂一顿。
　　 好吧，我是为了拯救她，她竟是如此的相信自己！理查德终于冷静下来，然后重新把那些纸团摊开，咬着牙继续写下去。这一写就是五年，这五年来，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只有下楼买生活用品平时，偶尔遇见珍妮对自己的微笑，这时候才是他幸福的时候。
　　 哦！上帝，我做着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他攒足钱，把她从妓院里赎出来的时候，他三十岁，而她已经三十二岁。他头上已经长出了白发，她却依旧面容姣好。最后她们的婚礼是在教堂里举行的，他第一次没有在那里骂上帝混蛋。看着旁边的女子依旧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动人，想着他今后将要做自己的新娘，理查德不由的胸中慷慨激昂。
　　 让那些混蛋日子都过去吧！今后我要好好生活！他的这声大叫，把旁边的几个小修女都惊得一惊一乍的，但是没人阻止他，因为这场婚礼只有他们两个在场。
　　 （三）
　　 于是理查德和被赎身后的珍妮生活在一起，可是一直都没有孩子，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医生那里得知珍妮再也无法怀孕了。两人默默地不说话，珍妮则是拉着理查德袖子轻轻地哭泣，后者则是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呢？孩子只会哭叫，又让人操心，没关系的，如果想要的话，街道处随便拉一个小乞丐就可以了，他们的父母还求之不得呢。
　　 这样的平静生活持续了五年，五年后，珍妮也死在了手术台上，死于子宫糜烂。瞧，上帝果然还是个混蛋！理查德在医院里像疯子一样大叫大嚷着，这个混蛋把珍妮都夺走了？我生命中还剩下什么呢？为什么也不夺走我的命！这个混蛋上帝！
　　 最后，他用自己和珍妮仅存的钱（珍妮被赎身后就在一家纺织厂工作）去棺材店买了一副最大最豪华的水晶棺材，然后又费劲周折，打通关系把她埋在街道上最好的墓地里。
　　 这个男人一定疯了，为一个娼妇做这样的事情。街道上的人们开始关注到这个叫做理查德的疯子，拜这些所赐，他的那些小说卖的很火，几乎各种三流书店，各种地摊上都是理查德写的色情小说。而随后“梦里郁金香”的柜台上也开始摆放他这写书籍，娼妇们人手一本，还免费赠送给客人。
　　 理查德的钱开始多起来，生活也开始充裕起来，那些出版商发现了商机，竞相邀请他写书。理查德又这样写了三年，他写的书也开始传到其他小镇上，传到德国，传到波兰。出人意料是的，在各类情色小说中，他写的卖的最火，有人说他写的不仅仅是性，还有爱情，甚至还有人因为看过后而流泪的。
　　 一本色情小说让人看了竟然会流泪？一传十，十传百，德国人，波兰人，甚至是英国人都纷纷开始购买他的书。
　　 理查德不久后就成为了街道上最富有的人，比棺材店的老板不知道超出几十倍。
　　 就在他的事业处于最巅峰的时候，他突然宣布他不再写色情小说了。然后他以三十八岁的高龄成为巴黎大学的插班生，那里曾是巴尔扎克就读的学校。四年后毕业，然后又奋斗了四年，终于在文学界成为数一数二的小说家，他写的文字被冠以“巴尔扎克传世”的称号。
　　 在他四十二岁的时候，理查德回到波尔则那。然后用自己多年积攒的钱开始重修整个街道，整整重修了三年，波尔则那变了，一切都变了，妓院都变成了医院，赌场都变了养老院，焚尸场和一些重工业都关闭了，那个棺材店也以“影响市容”而缩小其面积。整座城市开始大面积种植树木，空气的质量也变得越来越好。
　　 他建造了一座名为“珍妮纺织厂”的纺织厂，把那些失业的妓女安排到里面做女工，然后把满大街瘾君子赶到戒毒所，乞丐们则安排到复读学校学习技能，然后重新走向社会。
　　 唯一没变的是街道中心的教堂，但是理查德要求在那尊上帝雕像的旁边在立一个女子的雕像，这疯狂的想法遭到众多修女的排斥，最后理查德把整座教堂买了下来，然后在上帝塑像的旁边放上珍妮的塑像。
　　 四十五岁的时候，他成了波尔则那的市长，他对这座城市做的贡献被载入了史册。这座城市以干净的街道，整洁的市容成为全欧洲城市的楷模。同年，他娶了一个叫妮卡的老教师，她比他整整打了二十岁。
　　 在教堂里，在珍妮的注视下，四十五岁的理查德和六十五岁的妮卡成为了夫妇。“疯子理查德”的故事从此成为波尔则那市民饭后茶余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