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3）

　　第七章（1）
　　深秋的上午，开往广州的列车上的硬座车厢里，小玉和小强面对面趴在茶几上睡着觉。车轮疾速地从铁轨上驰过，发出有节奏的“咕唧，呱唧！——咕唧，呱唧！”的声响。
　　小玉懵懵懂懂地醒了，他欠起身看了看坐在对面座位上,还在熟睡着的小强那瘦弱的身形，心里充满了爱怜，渐渐的陷入了沉思。
　　当初，小强犯了事被送去劳教，虽说违反了法律，可是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小强，那该死的李三也是罪有应得，只是，他年幼无知又过于冲动了些。
　　这一次，小强染上毒品的根源其实又在丈夫赵明身上——不是赵明要弟弟带班，就不会出那次车祸，不出车祸小强就不能拉下头痛的毛病，自然就不会沾上毒品。
　　小玉总是喜欢把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且，事实上她几乎已经成了两个家庭的顶梁柱。所以，为了让小强脱离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给他一个全新的环境，小玉跟祥芳嫂商量好了，小强一从看守所出来，小玉就带着他到广州去打工。小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小雅留给她的在广州的地址：东莞市黄江镇@@服装厂。
　　随着一声汽笛声响起，火车减速，快进站了。
　　小玉收起纸条，站起来推醒小强：“到了吧？，快准备下车吧！”
　　小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噢！”。
　　小强探头隔着玻璃往外看了看，火车是进站了，他懒洋洋的站起来。小玉从行李架上拿下来的两只提包，姐弟俩一人一只提着，从过道上往车厢连接处的车门就走。
　　过了出站口。看着喧嚣的广场上夹杂着各种小贩的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眼前林立的高楼大厦，让没出过远门的姐弟俩有点发懵。姐弟俩东张西望着，看着眼前这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断有三三两两的黄牛过来揽生意，不过大多数都“唧里哇啦”的说着方言，小玉根本听不懂。
　　“二位！你们去哪里？”突然，有个小伙子的问询声音正腔圆地传来，因为他说的是与众不同的普通话，就显得格外的清晰刺耳。
　　小玉连忙一推小强：“你问他，去东莞黄江镇去不去？”
　　那时候的小玉还不习惯说普通话，她让小强去问。
　　“去的！去的！”小伙子连连回答。
　　“我们俩多少钱？”小强又问。
　　“一百块！”小伙子随口答道。
　　小玉掏出口袋里最后的两百块钱，抽出一百递给小伙子，把剩下的一百块又仔细的装进口袋里。
　　小伙子接过钱，塞进口袋。带着姐弟俩走出车站广场又匆匆忙忙的走街串巷，小伙子一路小跑着总是走在前面。
　　小玉担心这会不会是个骗子，于是死死跟着。
　　可是，不一会儿因为吸毒而身体虚弱的小强又气喘吁吁地拉在了后面，小玉不得不停下来催促着，等他。
　　小玉瞻前顾后的走着，正着急呢，前面已经到了个停车场。
　　小伙子在前面喊：“快！快！马上要发车了！”
　　姐弟俩匆匆忙忙前后相跟着，上了已经打着了引擎的班车。那小伙子跟上来，跟驾驶员交代了两句什么就下了车，驾驶员便安排姐弟俩放好行李坐在了后排的座位上，小玉这才舒心的松了口气。小玉不由暗暗地责怪自己，刚才差点误把人家好人当成了坏人。
　　，不一会儿，汽车就驶出停车场出发了。小玉把有些倦意的身子靠在座椅上，惬意地半闭着眼睛小憩。
　　很快的，车子刚驶离市区售票员就过来了：
　　“你们两个，买票！”售票员面无表情地用生硬的普通话对小玉姐弟俩说。
　　“我们买过了呀！”小玉急得一下子毫无倦意用百分之百不标准的普通话说：
　　“不信，你问驾驶员！”
　　售票员回过头跟驾驶员一阵“叽里咕噜”的对话，回过头来又说：
　　“你们刚才给了一百块，还差一百块。我们的票价是一人一百！”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不坐！你们还可以下车！不收钱的。”
　　小玉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的一百块钱，恋恋不舍地递给了那个售票员。
　　算了，只要到了黄江镇，找到小雅就行了。小玉心里想着，竟然打着盹昏昏欲睡起来……
　　睡梦中，他眼前纷纷扬扬的下雪似的飘落着钞票，她异常兴奋的拣着，一摞又一摞。她满怀喜悦的想：这下子我的理想实现了，我们全家人可以过上幸福舒心的生活了……
　　“到了，到了……到黄江镇的下车了……”随着售票员的催促，小玉恍然醒来，喊着小强一人拎着一只提包就下了车。
　　“快点，小强！就要到了……”小玉走在前面，兴高采烈的敦促着拉在后面的弟弟。
　　路边有辆的士停了下来，小玉赶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厂名的纸条迎上去，比划着问路。
　　“这上面写的地址是黄江镇，这里是东莞市，黄江镇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呢？！要不我送你们？”的士司机很热情。
　　“噢！——谢谢，不要了。”身无分文的小玉苦笑着摇了摇头，平静地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回答着，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第七章（2）
　　黄昏的黄江镇街头。
　　人行道上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到处都是人。或徒步行走，或蹬着单车，他们都有各自的目标。也许，等着他们的是一桌并不太丰盛的饭菜，但那里有带给他们温暖的家；也许，他们在赶赴一个辛劳的岗位，可那是带给他们充实生活的源泉。
　　马路上，不少机动车已经打开了灯光。街道两边满眼到处都是参差不齐又东倒西歪的显得异常拥挤的商场、店铺，此刻正陆陆续续的点亮了招牌，有的有人在门口吆喝、还有些门口摆放着大功率的音箱，里面播放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招揽着顾客。
　　姐弟俩看着眼前这车水马龙人声嘈杂，热闹繁忙的景象的，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玉姐弟俩从东莞被客车丢下来之后，硬是咬着牙忍着饥渴和一路的劳顿，一路步行到了黄江镇，并找到了那家服装厂。
　　可是，人家告诉他们张小雅已经离开服装厂快两年了……
　　灯火通明的街头，身无分文的姐弟俩拎着提包，拖着疲惫身躯茫然的挪动着步子，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了。他们就这样在街头流浪着小玉看了一眼满头大汗有气无力勉强跟着的弟弟，看到弟弟那无助的表情，同样没有方向的小玉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路边，不少卖熟食、小吃的摊贩不停的“叽里呱啦”的吆喝着，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品混合着的香味，那么的诱人……
　　前面有一个烤红薯的摊子，那略带焦糊味的红薯甜气竟然是那样的沁人心脾。小玉把双手反复在兜里掏了又掏，她想哪怕给弟弟买一块烤红薯也行，因为他们从上了火车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可是，小玉掏遍了所有的口袋，竟然连一个硬币也没有了。
　　饥肠辘辘的姐弟俩继续在漫无目标地游荡着。
　　街角，一条流浪狗从垃圾堆里叼了块骨头，美美的啃的“咔、咔”有声。小强远远的看着不由自主的竟然咽了口口水
　　饥饿、失落、无助、恐惧纷沓而至，小强禁不住蹲下身子“呜、呜”的哭出声来，小玉默默的流着眼泪在一边拉着劝着，想让弟弟站起来……
　　国民爱好围观，有故事说有个流鼻血的人仰着头止血，结果身后跟了一帮人仰望天空，造成了万人空巷围观的盛况。眼前这活生生的落魄得伤心流泪的姐弟俩自然招来好事者的围观，典型的中国式围观。一群围观的人们三三两两一伙“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讨论研究着这姐弟俩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
　　第七章（3）
　　“干么子呢？干么子呢？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挤进来一位年轻的少妇，操着一口的江汉方言好奇的问。
　　熟悉的乡音，而且倍感熟悉的声音让小玉心头一震，她转身扭头望去，一下子愣住了……
　　竟然是玲玲！玲玲是槐树镇人，比小玉大一岁。
　　小玉认识玲玲是那一年小强出车祸住院的时候。当时，小强刚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小玉守在医院伺候小强。恰巧玲玲的父亲因骨折住院治疗，跟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小强住了同一个病房，玲玲也天天来医院护父亲。二人认识后便相互帮忙着照应病人，渐渐的，俩人谈得越发投机，后来就成了知心朋友。
　　古人云，人生幸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流落在千里迢迢万里之外的他乡街头，处于走投无路的境地，意外的与朋友相遇，小玉不由得悲喜交加。小玉一脸的欣喜却又禁不住泪流滚滚地诉说着姐弟俩的遭遇，害得一旁的玲玲也热泪盈眶，泣不成声起来。玲玲笑着抹了抹眼泪帮小强拎起提包，招呼着姐弟俩：“好了，好了!没事了！跟我走吧，去我们那儿……”
　　跟玲玲一起南下的还有个同乡小兰，她们也是刚来广州不久，都还没有找到工作，临时租住在出租屋里。
　　玲玲把姐弟俩领进屋，帮小兰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小兰高兴的说：“好啊，好啊！就将就一下，在我们这里住吧。大家都是老乡，一起去找工作，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于是，姐弟俩便跟玲玲和小兰他们住在一起。由于小强身体虚弱，时不时还会有毒瘾发作的轻微反应。小玉她们就把小强留在家里歇着，她们三人成天在外面奔走着找工作。
　　当年的东莞，虽说是地处市场经济高速发展的改革开放前沿，乡镇及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可受计划经济禁锢已久的剩余劳动力，如蓄势已久的水库，恰逢开闸放水，自然就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一拥而下，南下大军在广州几乎泛滥成灾。小玉、玲玲她们早出晚归在黄江镇连续奔波了好些天，也没有找到工作。
　　渐渐的，玲玲他们的生活费也捉襟见肘了。
　　面对经济日益拮据的窘境，姐妹们压缩开支。每餐的伙食就是煮方便面，因为煮的方便面比开水泡的吃起来感觉份量多了不少。
　　后来每顿一人一包方便面，改为煮三包四个人分食。这样一来，每次吃饭反而都有了剩余，甚至最后大家都打着饱嗝儿嘻嘻哈哈地你推我让的推让。其实，大家心里面都是酸溜溜的，有泪只往心里流。
　　又是一天徒劳无功的奔波。
　　傍晚，出租屋里。煮好了的方便面的锅里袅袅的冒着热气，那是最后的两包方便面。
　　四个人竟然没有一个肚子饿的，一个个默默的低头坐着。
　　看着大家都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小玉禁不住滚下了一行热泪：“都怪我们姐弟俩，增加了大家都负担……”
　　“瞎说什么呀？大家都是同乡，都是自己人，有福同享……”玲玲正劝着小玉，房东大婶在外面喊：
　　“玲玲，该交房租了……”。说着，人已经走了进来……
　　“噢！不好意思，帮忙再宽限两天……”玲玲故作轻松，勉强笑着回答着，眼眶里已经渗出了晶莹的泪珠。
　　“怎么啦？”慈祥的房东大婶关心的问道：“我看……你们是不是没有找到工作？”
　　“是的！不过，您放心好了，我们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少了你的房租的！”玲玲抽泣着说。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的!不着急、不着急……”房东大婶迟疑了一下，接着说：
　　“要不，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看——我认识一家服装厂的老板。”
　　谢天谢地！善良又热心的房东大婶儿果然帮小玉、玲玲和小兰在一家服装厂找到了工作，她们总算如愿以偿成了新时代的打工一簇。小强则留在家里，每天负责烧饭、做些家务。
　　面对来之不易的工作，小玉她们姐妹仨人都是嫁作人妻有家庭的妇女，都是带着养家糊口愿望出来打工的，自然会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埋头苦干。
　　小玉的工种是她以前在服装厂做过的计件工，她更是不错过一分一秒拼命的工作。天道酬勤，不久小玉就得到了厂方的赏识，给提高了工价。
　　很快，到年底了。
　　玲玲、小兰她们都回去过年了。小玉没有回去，她把对家人、特别是对儿子帅帅的思念埋在心底，她要抓紧时间挣钱，她甚至还心疼来回折腾的路费。同时，听人家说小强这样的毒瘾一时半会儿戒不了，回去也怕他控制不住又进了原先的圈子。小玉让玲玲给她捎了些钱和孩子的玩具回去，他和小强留在的广州。
　　小玉主动要求留在厂里加班，弟弟小强依然帮着做些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