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蝶儿飞飞(童趣征文小说)
1、
“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用掌声欢迎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班主任王老师带着我进到四年级二班教室,和她一起站在了讲台上。
“我叫胡蝶,今年十岁,刚从襄阳搬来这里,我爸调来这里上班所以……”话还没说完,满堂的笑声,捶打桌子声,把教室屋顶都要掀翻了。我尴尬地朝老师望过去,发现她正拿着手绢在擦笑出来的眼泪。王老师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整个人都是圆的,包括脸蛋圆乎乎白乎乎,像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大馒头。接触到我的目光她艰难地收敛笑意,使劲地咽了咽口水,咳嗽了两声迫使自己变得严肃:“安静!同学们请安静!胡蝶同学刚从乡下来还不会说普通话,大家要帮助她学会普通话,尽快地融入我们这个集体,好不好?”参差不齐、说不好的声音盖住了少得可怜的说好的声音。
班里的男生开始琢磨着怎么捉弄我这个一口乡音的乡巴佬。前排瘦高个男生,总在我写作业的时候,装作慢慢地伸懒腰突然朝我的桌子猛地一撞,快写完的作业本上就留下了很长的一道划痕。如此反复几次,气急败坏的我就把老爸练字的大小毛笔带到学校,喂它们喝饱黑墨水,一溜儿排在桌子的前沿。望着一排黑刺刀似的毛笔,瘦高个同学再也不敢伸懒腰了。
我的同桌,非洲人后代似的黑瘦小,外号叫黑皮的。在桌子中间画一条线,不小心过去一点点就被他坚硬的铅笔盒打的胳膊抽筋。毛主席教导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死无疑”。同桌爱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通常老师在上面讲的吐沫星子直飞,他趴在桌上睡的哈喇子流下三千尺。下课铃响了,班长站起来喊,起立!我迅速把还在梦里会周公的同桌挤到长条凳的边缘,然后忽地站起来。“咚——” !黑皮人仰马翻倒在了地上,还被老师带到办公室,背十遍学生守则抄写五遍课文。受到耻辱的同桌和前排的同学愤怒了,两个人叽叽咕咕谋划着怎么报复我,他们边说边对我投来憎恨的目光。
黑皮不知道在王老师那里说了什么。早读课时王老师在课堂上问:“有谁愿意和胡蝶同桌的?请举手。”几十双好奇的眼睛望着我,却没一个人举手。
“老师,我愿意。”声音虽然很轻,但所有同学还是都听到了,随即便有很小的吃吃笑声和议论声。王老师尖细的嗓子说:“好吧,以后胡蝶就请肖飞同学多关照哦。”
我搬到了一个人独坐的肖飞旁边。
2、
肖飞脸色黄黄的,没有如我们同龄女孩的润红色,整个人仿佛病恹恹的。脸腮和小鼻梁上爬着几块硬币般大小的廯,小嘴周围呈一圈青色,像长了胡子般。只有黑黑的眸子是活泼的,有生气的。又长又浓的眉毛是精神的。耳边垂着两根编得歪歪扭扭的小辫儿。身上那件破烂衣服早就小得不合身,可她还竭力拿它来裹住自己冷得发抖的身躯。她怯生生地默然无语,一只哆哆嗦嗦的小手向我伸了过来,带着一种低声下气,唯恐遭到拒绝的神情。我斜睨了一眼她脏兮兮的手,装着没看见扭头坐下。
在我们老家小学没有开英语课,所以在上英语课时,望着黑板上那些认识我,嘲笑我的小蝌蚪只能干瞪眼。中途转学来也没有英语书,于是只有非常无趣地趴在桌上睡大觉。可刚美美地睡着,被人碰醒了。刚想对叨扰我美梦的肖飞发火,却听见英语老师说:“胡蝶,刚才教的单词是不是都会写了啊?到黑板上来听写。”
“老师,我替她去。”肖飞赶紧先我一步站了起来。
“你就那么喜欢写呀,放学后把课后单词写二十遍再回家。胡蝶,给我到前面来,听到没有?”带金丝边眼镜,年轻漂亮的女英语老师厉声喊道。
在黑板上一个单词也没写出的我和肖飞同样的命运,放学后抄写二十遍单词。肖飞竟欣喜地笑了。我瞪了她一眼说:“有毛病吧,没见过挨罚还高兴的。”她依然嘿嘿笑着低下头去。几个单词写二十遍对肖飞来说小菜一碟儿,她三下两下写完后,伸手过来拿本子要替我写,我凶巴巴地朝她吼道:“快把你的臭手拿开,别弄脏了我的本子。”然后坐到了离她很远的位置。
捉虫子似的把那些小蝌蚪画完后,极有成就感的交到了老师办公室。又听了一番英语老师的告诫,诸如要学好英文,将来好出国啦什么的。我听不懂出国是什么意思,因为在闭塞的乡下没人告诉过我除了中国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国家。于是问道:“老师,出国是去哪里?是到月亮上吗?我好想到月亮上去,月亮上的人都说英语吗?”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英语老师捂着肚子说:“等你上初中学地理就知道了。不过学好英语也有可能会到月亮上去。”从办公室出来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学好英语,到月亮上去陪陪嫦娥。在乡下,每当玉盘似的月亮高高挂起时,我就会问母亲:“妈妈,月亮上有人吗?”母亲回答说:“有,不过只有嫦娥一个人。”
“好可怜啊,我想上去陪她。”妈妈摸着我的头发说:“傻丫头,月亮离我们太远太远了。”
3、
背着书包走在回家路上,感觉有人跟着我,扭头一看是肖飞,赶紧加快了脚步,她却小跑着跟上来。我突然一下站住,没来得及刹住脚步的肖飞差点撞到我身上。
“喂,你干嘛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我大声喊道。
“刚才等你的时候黑皮跟我说他要在路上打你,要你小心点。”
“他要打我?打就打,谁怕谁啊?”我叉着腰喊:“黑皮,给我快点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刚落,黑皮果真呼地一下站在了我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抓住了我的马尾辫。丝毫没想到会来这招的我被抓的好痛,慌忙用双脚交替着朝他踢去。黑皮闪躲着我的脚却并没放开我的辫子,被他提溜着头发团团转,疼的我哇哇大叫。这时候,肖飞跑了过来,用捡来的树棍使劲地敲打着黑皮的脑袋,边敲边说:“放开她,快点放开!”只听见更大的啪啪声落在黑皮身上。黑皮终于放开我,转头夺走了肖飞手上的棍子,正准备又朝我打来时,肖飞突然抱住了他的腰,被黑皮一掌推倒在地的肖飞又快速地抱住了他的双腿。我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肖飞喊道:“胡蝶,快跑,快跑啊!”回过神的我脚底抹油似地跑掉了。
回到家我就嚷嚷着要妈妈给我剪掉辫子。妈妈说:“蝶儿,好不容易留起来的辫子为什么要剪啊,小女孩扎辫子才好看显得斯文。”我见妈妈压根不想给我剪,于是找到剪刀咔嚓一下,自己把辫子给剪了,然后在头上左一下右一下,深一下浅一下胡乱地剪着。妈妈抢过剪刀说:“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干嘛要跟辫子过不去啊。可惜了又粗又长的辫子。”然后仔细地帮我修理。
对着镜子里匪气十足的男孩,我咬牙切齿地说:“黑皮,你给我等着!”
第二天到学校,班主任把黑皮叫到了办公室,过了不久后又把我也给叫到了办公室。黑皮低着头对我说:“胡蝶,对不起。昨天打你是我不对,请你原谅。”王老师笑着说:“胡蝶,王翔同学在给你赔礼道歉呢,快和他握手言和吧。”我极不情愿地碰了碰黑皮的手。突然感觉心好痛,我的辫子啊!
我,黑皮还有肖飞三人成了好朋友。有一天,肖飞因病没来上学,回家的路上黑皮问:“想不想去看肖飞?”
我说:“你知道她家住哪儿?”
“知道,她家就在我们街坊过去的那个郊区,我总看见她在马路上捡废品,还收养一些野猫。这路上白猫黄猫花猫,你跟着它们都能找到肖飞家。”
和黑皮说着话就到了肖飞家。低矮的小屋门前四处散放着废品。屋子肮脏,刺骨的冷风传来刺进皮肤。潮湿的地板黏黏的,让人有作呕的气味。在光线昏暗的小偏屋找到肖飞,她斜靠在床上的被子里,看见我和黑皮,高兴地说:“胡蝶,你来得正好,我有礼物要送你。”说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个东西来。我凑到小小的窗子跟前细看,原来是一个淡蓝色的蝴蝶发卡,用细细的丝线编织而成。肖飞说:“喜欢吗?是我用捡来的丝线编的。”
“你编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色?”我诧异地问道。肖飞用手指了指我蓝色小白花的棉袄外罩。
我有两件棉袄罩衣,一件蓝色碎花的,另一件枣红色。枣红色那件只有在妈妈把蓝色的洗了的时候才会穿一天。
“可我都没带礼物来送给你,何况你还生病来着。”我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你们来看我就是最好的礼物啦。你看,我看见你们病都好了。明天可以上学了。”
三个人傻傻地笑成了一团。
4、
时间过的飞快,四年级暑假。娇媚的柳树、伟岸的槐树上知了在开着大型演奏会。肖飞说要带我去摘莲蓬。来到一片开了花的池塘,小心翼翼地淌下了你推我、我推你、挤挤挨挨的荷塘。一条黑乎乎黏糊糊没有骨头的蚂蝗叮咬在了腿上,我用手指企图把它扯下,拉成了细长的黑丝线,可尖利的嘴依然贪婪醇香的血液,有鲜血从蚂蝗的嘴角渗出,我再也忍不住凄厉地哭叫起来。
“蚂蝗不能用手直接拉的,你越拉它就吸的越紧。像我这样,要用手在它的周围拍,就会自动掉下去了。”肖飞说着边替我拍下了蚂蝗。
“肖飞,你怎么像个大人似的什么都会做啊?”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没有妈妈的缘故吧。”
“那你的妈妈呢?”
“嫌我爸太穷,跟别人跑了。我早就不记得妈妈的味道了。”
“可怜的飞飞,以后经常到我家来吃我妈做的饭,就能想起妈妈的味道来。”
“我才不要想她,没有她,我和爸还不是一样把弟弟妹妹养大了。”飞飞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在我家玩的肖飞突然看到书架上的《红楼梦》。如获至宝地说:“我能借回去看看吗?”
“我翻了一下,根本就看不懂。而且还有好多字都不认识,你拿回去也是白拿。”
“不要紧,不认识的字我查字典。”
“好吧,搞不懂你为什么喜欢看这样的书。”
“过年的时候,有个越剧团的来唱过这个戏,非常好看。”
转眼读到五年级。肖飞的爸爸招进了工厂,她家的环境好了很多,脸上因营养不良长出的那些廯也消失不见,皮肤虽然还是很黑,但已显出健康的光彩来。个子蹭蹭蹭地蹿高了。肖飞变成了漂亮的少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长大许多的黑皮不再和我们一块放学回家了。
百无聊赖的我踢着小石子问肖飞:“你说,黑皮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玩了?没他感觉好无聊啊。”肖飞低着头不做声。
“干嘛呀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推了推肖飞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可你不许告诉别人,更不许告诉老师。”肖飞神神秘秘地小声说。
“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随着她的声音也压着嗓子说。
“黑皮给我写了纸条,说喜欢我。”肖飞凑着我的耳朵,气息弄的我好痒痒。
“喜欢你有什么稀奇的呀。我也喜欢你,还不是和你一起玩来着。”我被她所谓的秘密弄的莫名其妙。
肖飞赶紧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哎呀,小点声啊。你怎么什么也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好朋友当然应该互相喜欢的,这算什么秘密。”
肖飞慌张地扯着我进了小巷子,做贼似的四下看看没人,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来。是黑皮的笔迹:“亲爱的飞,我……我喜欢你。”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们……”
肖飞又捂住了我的嘴,用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急切地发出“嘘——嘘——嘘”声。
“那你喜欢他吗?就是他说的那种喜欢。”我诡秘地问道。地下党接头似的边东张西望着。唯恐有人突然袭击来捕获我们的秘密。肖飞羞涩地点了点头说:“他说马上小学快毕业了,想和我一起到照相馆照像。我没答应。”
“去啊,为什么不答应?”
“我怕被人看见。再说洗出来的相片往哪儿放呀,万一被我爸看到非把我打死不可。”
“要不这样。我陪你们一起照。”
“好呀,蝶儿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肖飞高兴地拉着我的手摇晃。
于是,充当电灯泡的我坐在板凳上,身后站着黑皮和肖飞的特殊合影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