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杨治邦喜鹊登枝

　　16杨治邦喜鹊登枝
　　虽然杨治邦从男人的立场觉得自己倒插门，当了老支书的上门女婿，有些不体面。但他毕竟从深山沟里走了出来，也算是小山雀攀上了高树枝，黑乌鸦落在了梧桐树。
　　杨治邦很快就调到了乡中心小学，暂时住在武常富的家里。因为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要使命，所以杨治邦一进武常富的家门，就被奉为座上宾。杨治邦每天只管去学校教书，家里的家务活、地里的庄稼活武家人很少让他操心。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妻子像伺候皇上一样服侍他。几个小姨子又是奚落又是埋怨姐姐嫁了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连武常富也不无醋意地对老婆说，养个女儿像个白眼狼，对待女婿比对待亲爹老子还要上心。
　　武常富没有食言，在他的积极运作下，杨治邦最早一批转成了公办教师。虽然都是教师，但身份不同，身份自然也不同，公办教师比民办教师明显要高出一个等级，就像是过去有钱人家的妻和妾，地位、待遇和身价截然不同。
　　杨治邦从县城师范学校进修回来，自己也觉得身价又涨高了几分。他认为自己能最早一批转成公办教师，多是自己的本事，渐渐地对老丈人这个大老粗儿兼地头蛇有些不以为然。杨治邦骨子里残存的那点儿读书人的傲气，好像春天的野韭菜一天天看长，心里瞧不起老丈人的作派，言语和神色上就不免要有些怠慢了。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武常富老于世故，自然看出了其中的玄机，有意要让杨治邦懂得锅是铁打的，墙不是纸糊的。武常富不动声色，接下来有几件事，让杨治邦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钉子。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杨治邦想调到乡里的重点初中教书，求爷爷告奶奶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办成事。武常富老将一出马，事情就迎刃而解。一年后，武常富还顺利地让杨治邦当上了学校的副校长。
　　就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杨治邦感慨万千。他终于知道了老丈人的道行比自己深，法力比自己大，那刚刚冒出来的一点儿傲气，不免减下来几分，就像立秋后的树叶，经过一场霜冻，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婚后三四年，两个小姨子也相继出嫁，杨治邦老婆的肚子还像山坡上撂荒的庄稼地，不见有什么动静。武常富急着要抱孙子，脸面上不好直接对大闺女说，就让老婆子旁敲侧击，打探底细。
　　出现这种事，杨治邦自己心里也纳闷。去医院检查，如果是老婆的问题还好说，如果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就太丢人现眼了。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思来想去，就去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了相关的医学书籍，关起门来认真研读，并要一一核对，才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问题肯定出在老婆身上了，他心里也想有自己的儿子，就逼着老婆去医院查验。
　　杨治邦的老婆也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医生安慰他们说再等等。这种事情急不得，就像山坡上的果树结果子，有的早熟，有的晚成，他们俩就属于晚成的那一类吧。这种浅显的道理，杨治帮老师当然懂得，就像他教过的学生，有的少年早慧，有的大器晚成。既然两个人都没有问题，没有不孕不育的毛病，那让老婆怀孕生子就是早晚的事情。
　　杨治邦辛勤耕耘，绝不放过任何一次能让老婆怀孕的机会。果然，不到半年，老婆原来平坦的肚子终于高高隆起。杨治邦高兴，武常富比他更高兴，管他第一胎是男是女，自己总算有了可以姓武的第三代后人。
　　美中不足的是第一胎是女孩，按当初的协议姓了武，杨治邦心里隐隐有些痛。但协议在先，杨老师不敢忤逆了老丈人的意愿。
　　凡事开头难，现在有了开始，杨治邦老婆的肚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刚满一年，就又怀上第二胎。明显的，比第一次怀孕时肚子更大，妊娠反应更强烈。杨治邦老师就带老婆到医院做检查，是双胞胎。这次一举两得，硕果累累，杨治邦喜不自胜，武常富也笑得合不拢嘴。
　　杨老师还想知道老婆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但那女医生乔妆作势不肯说。杨老师拉过那女医生到走廊尽头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塞了十块钱。那女医生没有拒绝，意味深长地伸出手指了指自身，杨治邦明白这次怀的又是女娃儿。杨治邦有点儿不甘心，就又塞给医生十元钱，问是不是龙凤胎。医生摇摇头，说龙凤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下次努力吧。
　　杨老师慨叹老婆的肚子真有本事，一下子装了两个千金，两个千斤不就是一吨嘛。杨老师是个有学问的人，指着老婆的肚子说，戏谑地说这就是“吨包袋”。
　　一连三胎生下来三个都是女孩，武常富眼看想要一个孙子的愿望越来越渺茫，就对杨治邦这个中学老师有些不满意了。看着第六个女儿已经长大成人，老武就有了另外的心思，想再招赘一个女婿。他就寻思什么时候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把杨治邦一家五口分出去另过。
　　杨老师早有这个打算，但碍于情面一直不敢开口，这次正中下怀。杨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就搬出了老丈人家的深宅大院，在学校附近找了两间闲置的破房子，稍微修缮了一下，一家五口安顿下来。
　　杨治邦老师也想有个自己的儿子，就学了不知从哪里看来的“酸儿辣女”的偏方，让老婆天天吃酸的忌辣的，还泡了碱水让老婆天天净身。一番细细的铺垫，万事俱备，就欠那么一股东风。
　　杨治邦老婆苦不堪言，但为了能够给两家留个后人续上香火，只得忍气吞声，含辛茹苦。可惜天不作美，第三胎生下来还是一个女儿。杨治邦窝了一肚气，还被乡计划生育指导站叫去交了一笔不多不少的罚款。
　　杨治邦骂老婆的肚子不争气。他老婆早窝了一肚火气，反骂杨治邦没有撒好种儿，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种下的是南瓜籽儿，还想让它生出黄豆苗不成？
　　杨治邦是个有文化的人，懂得生物学和遗传学的道理，听老婆说得也在理，不好再说什么，想再要一个男孩的愿望已经没有任何希望，除非自己舍弃了教师这个铁饭碗不干。杨治邦没有老丈人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一百个不乐意地让老婆做了绝育手术。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孩子，一直是杨治邦心中抹不去的隐痛。
　　学校实行校长负责制，学校的大事小事差不多全是汪天明校长一个人说了算。虽说杨治邦是名义上的学校副校长，可实际上有职无权，这学期还担任一个初三毕业班的语文课。不到半个学期，担任这个班的班主任英语老师要休半年的产假，汪天明校长又让杨治邦接替这个班的班主任。
　　杨治邦虽说在老岳父那里有些低眉顺眼，委曲求全，但在学校就不免有些扬眉吐气，洋洋自得，这正符合学生物理课本上讲的能量守恒定律。在老师面前他可以神气活现，在学生面前也是趾高气扬。这样，他不免要惹人嫉妒，背地里有人说他是靠老丈人扶上马。不过说实在话，杨治邦人长得英俊，课讲得精彩，字又写得漂亮，那些妒忌的人只敢在背后说说风凉话。
　　新学期开学后，杨治邦本来想让自己的工作轻松一下，可学校原来一直教毕业班语文的王天宝老师要外出进修学习。汪天明掂量来掂量去，决定还得杨治邦担任初三一个班的语文课。
　　国庆节过后的一次全体教师例会上，老师们突然发现主席台上不见了神采飞扬的杨治邦副校长。主持会议的教导主任张克己开始点名了，才见杨治邦副校长姗姗来迟，印堂发暗，神色里带着些无法掩饰的沮丧劲儿。众人正在疑惑，只见他靠后门，拣了一只方凳，低着头坐了下来。
　　这次老师们听不到杨治邦副校长慷慨激昂、拖沓冗长的讲话，会议开得很是简短。教育助理兼校长汪天明做了例行的工作总结和工作安排后，面无表情地宣布杨治邦不再担任学校的副校长，学校的副校长职位暂时先空缺下来。
　　老师们感觉疑惑，此前都在传言汪天明校长将出任乡教育助理，空出来的校长职位杨治邦似乎稳操胜券。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对方。没有多少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汪天明什么也不说，一声“散会”后，杨治邦最先离开了会议室。
　　不到一个月，临河初中不大的校园内就有人私下里传言，杨治邦被撤职这件事情，可能与上学年刚考上地区幼师的谢志红被学校开除学籍有最直接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