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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军警】掐彩云(小说)


作者:袁胜敏 布衣,397.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58发表时间:2014-05-29 09:53:03
摘要:小时候,奶奶跟我讲她当闺女时的故事。说那时七月七是个重要节日,没出嫁的成年女子在那天晚上都要“掐彩云”。我问她掐了一个啥,她说,像一把镰刀,又像一杆枪。后来,奶奶就嫁给了我的爷爷,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关于掐彩云,如我这样一代年轻人或更年轻点的人,已经很少亲眼所见。但奶奶重复得多了,这个印象就比我亲历的不感兴趣的事还要深刻。想起掐彩云,就会想起奶奶,以及关于她和她那一代人最美好的往事。这些,都是不可复制的回忆。

1
   天蒙蒙亮时,冬慧娘已经把猪啊,牛啊,羊们喂饱了。她推开里屋门,看到,冬慧的鼻尖沁着小汗,睡得正香。冬慧娘轻轻地拽着被子一角,说,瓜女儿,快起床,该为你今后的小女婿做些事了。冬慧的脸一热,感觉是红了。撅着嘴巴说,娘,你说的那个人我都不晓得在哪儿,提前做啥子嘛!娘说,我昨晚不跟你说好了吗?你二月间过的生日,现在正吃十八岁的饭了,是成人,应该学会掐彩云了。娘边说边出去了,走时还没忘记带上门。女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冬慧娘要避着女儿穿衣服了。冬慧呢,看着她娘出去,就停止了穿衣服的动作,倚在床帮上发愣。娘说的“小女婿”这个词还在她头脑里像野兔一样乱窜。小女婿是个啥样人呢?想着,她又感到脸热了一下,就扣起衬衣,穿好裤子出去了。
   冬慧娘指指木缸里的黄豆,对冬慧说,瓜女儿,把黄豆弄一些出来,我教你怎么长豆芽。冬慧说,娘,我一直就享您的福,不如您再帮我劳累一回,你长的豆芽可是又胖又脆。娘说,这怎么行?我昨天不跟你讲了吗,掐彩云的豆芽要姑娘自己亲自动手的。心要诚,掐的才准,我当年就是自己亲自动手的。
   那你当年掐的是啥呢?冬慧有些着急地问她娘。
   这个,你晓得了也没多大益处,反正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这都啥年代了,全国都解放这么多年了。
   冬慧的小声嘟哝还是被她娘听到了。她娘有些生气了,全国都解放又咋了?有些老风俗就能丢掉?女孩子家家的,多做本分事,少关心与你不相干的事。
   冬慧不做声了,她知道她娘的脾气倔,和她再理论下去,只有挨吵的份儿。冬慧拿起瓢,撮起半瓢黄豆,径直走到灶台前,倒在一个搪瓷盆里。一粒粒金黄的豆子在盆子里欢快地蹦来跳去,很快安静下来。冬慧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按照她娘吩咐,她又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盆子里。冬慧看着这些豆子静静地躺在银子一样的水里,心里升腾着一种希望。这种希望让她有些幸福也有些忐忑。
   到了第二天晚上,冬慧再去看她泡的黄豆。经过一天一夜的浸泡,黄豆发涨了。水少了不少,显得有些浑浊,水面上还浮着一些微小的泡泡。冬慧把水滗掉,泡涨的黄豆露出了它们的庐山真面目。原先金黄的豆子不但长大了,而且有些发亮,像一粒粒碎玉。豆皮有些裂开,又像包裹着的胎儿。冬慧拿一块毛巾,把它洗干净,再蘸些水,折叠几层,把它平铺在这些“胎儿”之上。觉得好了,转身走,又扭身回来,用手把湿布进一步抚平。布很湿,有了温度,冬慧感觉是握着别人湿漉漉的手。
   2
   冬慧玩得最要好的朋友是秀兰。她们是老庚,秀兰只比冬慧小一个月。她们住在一个村组里,从冬慧家到秀兰家,过一条小溪,再转一个弯儿,就到了。白天的时候,她们一起在坡地里打猪草,有时也砍些柴禾;晚上,她们很少在一起玩,路上可能会碰到狼或野猪,很骇人的。这里还没像乡公社一样通电,也买不起收录机,娱乐方式少得很。只有呆在家里,冬天围着炉坑,夏天围着晒场,天南海北地闲聊。
   冬慧到秀兰家的时候,秀兰正在堂屋里埋头纳鞋底。冬慧狡黠地笑了,秀兰,你这是给哪个纳的鞋底呢?秀兰说,神秘兮兮的做啥,给我自己纳的鞋,不行吗?冬慧没接话,自顾在厨房门口张望。
   你瞅啥呢?秀兰问。
   冬慧说,你家长了豆芽没?
   没长。
   我不相信,我娘说,姑娘家到了十八岁,应该学会很多东西了。不光是纳鞋。
   那是你娘说,我娘没说。
   瓜女儿哄起你老庚来了。冬慧说着,身子就不由得进到厨房里。有啥好看的,你家不长的有吗?秀兰站起身喊。但已经迟了,冬慧把碗柜顶上的搪瓷盆端下来了。她揭开盖子,看到了和她家差不多样子的黄豆。这些黄豆经过一夜的浸泡,已经明显发福了。冬慧说,秀兰,有啥不好意思的呢,村里像我们这样的姑娘家里都在长豆芽。
   秀兰说,你总是你娘说你娘说,那你娘说了六月六长豆芽,哪一天用吗?
   不是七月七吗?
   那到底用来做啥,你娘说了没?
   哼,哼。冬慧没有直接回答秀兰的问题,不屑于回答的样子。其实呢,冬慧娘昨晚就已经告诉冬慧了。只不过,秀兰居高临下的坏笑,使冬慧越发觉得这件事的神秘和重要了。把再平常不过的豆芽和未来的他联系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想到那个他,冬慧的心里好像山里的雾一样,飘飘渺渺,若隐若现。
   山里虽然很穷,但山里有一条与小溪蜿蜒并行的机耕路。就是这条逼窄的路,像筋一样把山里和热闹的公社、县城相连在一起。在这条路上,会经常来照相的、放电影的、送信的、收破烂的、收头发的以及卖各种小百货的货郎子。有一次,一个收头发的看中了秀兰的头发,花了二十块钱把秀兰的头发买走了。当时就有人瓜女儿瓜女儿地喊秀兰,把秀兰喊得毛焦焦的,问人家为啥那么喊。人家说,你看你现在多傻,不是瓜女儿是啥?也有人说,秀兰现在留的是民兵的发型,换身军装,可漂亮哩。秀兰呢,卖掉头发后的那半个月,一有空就躲在里屋哭。结果一出门,别人就看出她的肿眼泡,问她为啥哭,她也不搭理。那个操河南口音收头发的年轻人来到山里时,秀兰还追到别人家问她的头发。年轻人似乎觉得很可笑,说早就出手了,不然我会连路费都没有。秀兰很失望地走了。这个年轻人又打量着还在看热闹的冬慧。冬慧黑缎样的长辫让这个年轻人啧啧咂嘴。冬慧说,别打我头发的主意,我是不会卖的。年轻人说,你要愿意卖,我可以出三十块,够买一只羊崽哩。冬慧说,就是卖一头牛崽的价我也不卖。看冬慧态度坚决,年轻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冬慧是想把自己的一头好发保持到将来。将来是啥样呢,将来的他是谁呢?冬慧自己也说不清楚。闲暇时,冬慧就会倚在她家的门框上,用双手抚摸自己的长辫子,发愣。一个模糊的形象像一只小船从遥远的心海划过来。他应该比冬慧大不了几岁。他是邻村的吧,他和她都在一所学校念书。他们既不同班,也不同年级。她对他有印象的时候,她念三年级,他念五年级;她念四年级,他念六年级;她念五年级,他当兵去了。她和他同了几年校,实际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这所小学统共只有一百多名学生,就像一个池塘的鱼儿,即使彼此盲无目标地游,也会有相遇的时候。时间长了,通过同学告诉同学,即使彼此不说话,互相之间都应该有所了解。他或她是哪个村组的,家里几口人,父母是干什么的,基本拎得清了。如果哪个同学学习成绩特别优秀,或者哪个同学特别调皮,或者哪个同学长得特别不一般,比方说个子太高或太矮,身体太胖或太瘦,脑袋太大或太小,那全校师生对他或她印象就深,他或她就是这所小学校的名人。冬慧心中的他,不属于这些情况中的任何一种,所以上学头两年对他没什么印象。后来,有了印象时,是在冬慧放学的路上。他们实际上都在学校南边住,所以应该有同路的机会。他总是混在几个男女生中,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他是其中说话最少的一个。偶尔,她也会在上学的路上、课间操或跨年级音乐课、体育课上碰到他。只是彼此不说话。即使这样,也不会长久,因为他小学毕业了,而她,还得继续念书。那年冬天,冬慧和娘到公社送她哥哥当兵。在公社大院里,她看到了许多像她哥哥一样身穿绿军装的半大小伙子。有一瞬间,她的眼睛一亮,她在一片绿色中看到了已经小半年没见到的他。不知怎么了,她的脸一热,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回家以后,她娘试探性地对冬慧说,你哥哥当兵去了,你也不小了,就不念书了吧。不管怎么么说,你比你娘还多念了几年书,你娘一天学堂都没上哩。娘说得哀哀戚戚。要搁以前,她会顶撞她娘说,你偏心,哥哥是拿了毕业证的,而我五年级才开始念。现在呢,不知怎么了,冬慧却没有提出异议。就这样,只念了四年半书的冬慧就永远离开了校园。
   从秀兰家回来以后,冬慧再也没有关心过秀兰家豆芽,秀兰那瓜女儿把那东西看成她家的宝贝,谁稀罕她的呢?冬慧自家有,她每天晚上都去看她自己的宝贝。那些晶亮的黄颗粒像胎儿,先是冲破外壳,长出了淡黄色的嫩“脚”。还有少部分“胎儿”颜色发黑,没有长出嫩“脚”,像是已经没有生命征兆了。冬慧叹息着,把这些坏掉的黄豆一一择出,扔了。后来,那些嫩“脚”就长得更长,本来的外壳像胎衣一样纷纷脱离了母体,散在众多“胎儿”中间。冬慧又把那些“胎衣” 一一择出。还有少量“胎衣”还顽固地包裹着“胎儿”,冬慧帮“胎儿”们一一褪下。这样一清理,搪瓷盆里彻底纯净了。
   再后来,豆芽长得有人手指头长,它们长短不一,弯弯曲曲,像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横七竖八地交叉躺着。豆芽尖部已经长出了少许须须,像一只老猫嘴边用来探路的胡须。像人一样,长了胡须,说明已经成熟了。再这么长下去,也只能使它变粗变长。当然,它也会变老。这就让冬慧有些着急,老了多不好看?她把她的忧虑告诉她娘,她娘说,这就对咯,老豆芽才有韧劲儿,免得到时候你们这些冒失的女子把已经掐好的“彩云”弄断了,就掐不出啥来了。
   3
   外面人声嘈杂。冬慧走出门,原来是河南收头发的年轻人又来了。在邻居家的晒场上,几个嫂子为辫子的价钱和年轻人讨价还价,有几个小孩子围在其中凑热闹。年轻人以他走南闯北的见识和不同凡响的口才,说服了几个女人。他说,你们几位大姐都太保守了,全国都解放那么多年了,现在不管你修什么头型都不会有人管你的。能挣钱就是硬道理,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他这样的话上回也说过,但没有得到她们的普遍认同感。这时,年轻人看到人群中的秀兰又说,你们看,秀兰的头发多大方多好看?
   秀兰听了这话,摩挲着自己的短发,对年轻的河南人说,好啥呢好,都成瓜女儿了。冬慧趁机说,那你就叫人家陪你的头发啥。年轻人知道是玩笑话,说行啊,你说怎么赔吧。冬慧说,你们的事,我不过问!几个嫂子也起哄,有人说,对,那是你们的事,反正与别人没干系。秀兰说,哪个和哪个的事啊,我懒得理你们了。不好意思地勾着头走了。后来,冬慧听说,年轻的河南人收了几个嫂子的头发后,中午在秀兰家吃的饭。
   下午,冬慧约秀兰上山打猪草。她们走得很快,到了山上,两人都大汗淋漓了。她们猫在包谷林里,一边打猪草,一边歇阴。山风有些阴冷,冬慧提议上山顶去看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这个提议迅速得到秀兰的赞同,她说,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到自家屋后的山顶上去看看哩。
   到山顶实际上并没有路。还好,山顶的方向是明确的,两个姑娘在荆棘中穿行。有一小会儿,在盘根错节的树丛中,出现了一条羊肠小径,曲里拐弯,铺满枯枝败叶。新的发现使她们大喜过望,两人尖叫着向山顶冲去。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两个姑娘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世界。蓝天如洗,白云朵朵,群山如黛,蜿蜒起伏。山腰间,云雾飘渺,像仙女们裹着柔长的裙带。两人迎着风坐下来,秀兰又一声尖叫,冬慧姐,你的猪草呢?冬慧一看,自己挎篮里空空如也,秀兰挎篮里也不剩什么了。许是刚才在林子里钻来钻去丢的。冬慧指着远处的山脊说,秀兰,你看到没,山那边?秀兰顺着冬慧手指的方向看,说,那边是哪儿啊?
   河南啊,瓜女儿。
   胡说,河南比你指的远多了。秀兰感觉上了圈套,又说,你才是瓜女儿,河南在哪儿与我啥关系?
   咋没关系,那儿有你的那个人吧?冬慧狡黠地笑了。
   哪儿有的事?冬慧姐,你太坏了,我不理你了。秀兰佯装撅着嘴,眼睛却朝那个方向眺望。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中的白云不见了,换着一片片镶着金边的彩云。像灯笼,像野花,像牛,像羊,像猪,像很多平常见过的家什和家畜,散落在空中,这一片,那一片。这些彩云离她们是那么近。冬慧隐隐觉得在一片云彩中,仿佛站着一个人。这个人长得太普通了,好像在哪儿见过,具体在哪儿,一时想不起来了。那人的嘴张着,对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冬慧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
   那人说,你可能认识我,也可能不认识我。但七月七那天晚上,你会想起我的。
   你是谁,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冬慧像在梦中呢喃。
   4
   大柳树虬枝横生,一只喜鹊立在树梢的鸟窝旁忘情地歌唱。冬慧昂起头,看到,那花白的鸟啄了啄羽毛,向她摇头摆尾。冬慧想起一句俗语:喜鹊叫喳喳,好事到我家。这时,有个嫂子扛着锄头从门前路过,对冬慧说,哟,你看,连喜鹊都晓得,冬慧要找女婿咯。冬慧的脸羞红了一片,这个嫂子故作暧昧的玩笑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最隐秘的部分,让她淬不及防。为了避免尴尬,她的目光故意避开那个嫂子,朝大柳树上看。冬慧看到树梢上多了一只喜鹊。她又想起答复那个嫂子的话,准备诘问那个嫂子,你咋晓得喜鹊想啥呢,你是喜鹊啊?再看,那嫂子已经走远了,觉得无趣,扭头再看她的喜鹊。两只花鸟喳喳地一唱一和,尾巴还一翘一翘的。冬慧想起,大柳树上好像一直是两只喜鹊的。它们经常这么不知疲倦地对唱。听老人们说,喜鹊从来都不单行的,因此它们不孤单,高兴了就唱。这种花白的鸟,确实招人喜爱,不然怎么称它们为喜鹊呢?冬慧恍惚看到柳树像忽然变大了,变高了,直冲云霄。蓝天白云间,斑斑驳驳的树杈间,一个不是很大的舞台上,两个人手舞足蹈,唱着和县戏班老生一样难懂的戏。到处都很静,两人的对歌分外明朗。山坡上、稻田里,到处绿油油的,大地上的绿和蓝天浑然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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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掐彩云】这篇小说文既有古典的唯美的味道又有现代浪漫的气息。在农村有个习俗,女孩到了十八九月就要“掐彩云”,实际上就是在家把黄豆泡好,看它的生长发育,就像女人十月怀胎一样。冬慧的娘在她成人那年就让她开始“掐彩云”。小说在描写和刻画冬慧这个善良聪颖的女孩上细致入微,从冬慧的羞涩朦胧到冬慧逐渐感受母亲的用心和渴望,也为自己能拥有真正的爱情而期待。小说还渗透着好姐妹之间的秘密和怀有一样的梦想。不管这种做法是迷信还是传统,但总是给予想出家女人一样梦幻般的祝福和心愿。掐的是啥不主要,掐的人是个好人能和你过上一辈子的男人就足以。欣赏佳作!感谢赐稿!问好袁老师!倾情推荐!【编辑:林雨荷】【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5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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