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因为出生在七月，所以被母亲起了这个名字，母亲说，这样的丫头好养活。
　　 七月生下来不久，就被送到乡下的亲属家寄养，因为爸妈想要一个男孩，她在跟前总是不好的。可是第二个孩子一出生之后，仍是一个女孩，七月想，这就是惩罚吧，心里有小小的得意，上帝总会惩罚那些贪心的人，无形之中做着安排。
　　 七月很久之后再见到爸爸的时候，爸爸还是爸爸，但是见到那个爸爸让七月称之为妈妈的人，却不是原来的妈妈了，是一个很妖艳的女子。七月低着头不说话，妖艳的女子操着上海话，好的啦，好的啦，侬晓得不配做你妈，勉强做甚嘞。夹着烟，扭动着腰肢走开了。爸爸眼里都是伤感又无奈的眼神。
　　 七月抱着自己的包袱，里面是一双布鞋和圣经，眼神冰冷冰凉地看着前面走着的一男一女，因为前面的脚步匆匆，小小的七月一直使用跑的追赶。即便如此，她仍没有发出一句话，或许沉默是一个人最好的生存方式。当你不需要和这个世界对话的时候，就把心里的语言说给自己听。七月就是这样想。
　　 喏，这就是你的房间，新妈妈把七月带到一个简陋的房间。转身就关上了门，声音强有力，屋子里放着两张单人床，七月一直想，会不会是妹妹的，虽然真的不喜欢那个妹妹，虽然这一切都无关妹妹，她也是没有选择的人，但是心里会有无缘由的怨，就像这个继母对自己无缘由的厌恶一样，世上的爱恨都说不出道理来。
　　 到了晚上，七月才知道自己错了，一个个头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走进来，用眼睛瞄了一眼蜷缩在床角里的七月，甩掉鞋子，旁若无人的脱掉外衣，只剩一个短裤的时候，钻进被子里。
　　 后来，七月知道，这个是继母的儿子——苍暮，十五岁。原来妹妹已经随着母亲走了，作为交换条件，必须把七月分给爸爸，就像一个筹码一样，作为平衡的条件和工具，离开乡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来。
　　 夜晚，苍凉的天空布满恐惧，轻轻推开窗子，望那轮残月，七月在想，是不是人也会这样残破不全，然后再圆满，再缺损，如此重复循环的折腾，才是人生。
　　 夜晚七月又做了噩梦，梦见妈妈。梦见她在无边无尽的草原上一直不回头地往前走着，自己追着一个背影奔跑，却始终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嘴里喊着妈妈，那个词汇冒着温气，往上串着一种生疼，只是想追上她，感受那个怀抱的温暖，始终追不上，跌倒在地上痛哭。
　　 醒来就一直在抽噎，床边一双手掖着七月的被角，然后擦着七月得泪，手儿冰凉冰凉。七月扯着手抽噎的哭泣起来，他就用一只手覆盖在她眼睛前。看不见星星，看不见窗前的月亮，也看不见他的样子，更看不见悲伤和梦里的妈妈。
　　
　　 二
　　 早晨，天空一直在飘雨，新学校里的一切陌生又荒凉，七月沿着墙根莫名的小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小心翼翼，但是也似乎没有理由去理直气壮的快乐一样，也许快乐原本就不属于自己一样。
　　 中午放学后，七月唯唯诺诺的走到饭桌前，和爸爸说，明天新学校要自己置办新校服，需要交钱。
　　 爸爸还没等回答，新妈妈啪地放下筷子。又要钱？又要钱？要死的啦，侬是你们的银行的啦，哪有那么多闲钱的撒，买校服？饭都快吃不起的啦。
　　 七月没等爸爸回答，放下筷子背起书包走出了屋子，后面是新妈妈一口叽里呱啦的上海话和爸爸的争吵声，七月心里无限怨恨着爸爸的懦弱，却也有着丝丝缕缕的快感，被新妈妈嘲骂着，有种报复和释放的快感。就这样想着，身后传来了很熟悉的声音，七月，七月……
　　 七月不去回头看，故意走得很急。身后戛然而止的刹车和人们的尖叫声，回过头去看见那一幕似乎就凝噎在眼前，时间被固定住了一样，剩下七月什么都不记得，恍惚间飘飘忽忽地飞到了云端，在云端俯视下看见爸爸手里拿着钱，在喊，七月，七月，把钱带着，好去做校服，七月，等等爸爸，七月小心前面的车看路……然后一切思维就都定格在这一刻。
　　
　　 三
　　 秋雨没完没了地下着。丧礼上冷冷清清，上海的新妈妈用依依呀呀的声调哭泣着，然后看到七月的那一刻，眼中似有一把尖刀，随时要杀掉七月一样，提起七月的衣服领子，使劲摇晃，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死你爸爸，是你，你永远记得，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爸爸，七月疼得流出血来，在心里。
　　 七月蜷缩在墙角里，只觉得周围都是惨白，像爸爸脸上的白布，向太平间里面墙壁，那种惨白逼仄而来，像要把自己的世界全部塞满。无声地俯视着这个世界。
　　 门被打开，苍暮走进来，
　　 她说，哥哥，是我杀死了爸爸吗？
　　 “不是，爸爸只是去另一个世界了而已。”
　　 苍暮用手不断地擦七月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多，也不颤抖，也不哀嚎，也不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眨着一双大眼睛流出一种液体。苍暮用手捂住七月的眼睛，七月，不要看，这个世界太残忍。
　　
　　 四
　　 出殡的那一刻，爸爸的脸上白布被拿掉，七月上前想要再看一眼爸爸，苍暮在后面伸出手，捂住七月的眼睛。七月使劲用手打开苍暮的手，苍暮倔强地站在七月身后不动，像一面墙，像一座雕像，一只手捂着她的眼一只手环在她的颈间。不让七月靠近棺椁一步。七月伸出双手像个小豹子乱舞着，触摸到脖子上苍暮的手时候狠狠咬了下去，眼泪往下滴落，一滴一滴，冰凉冰凉，混合着苍暮的血，流成一条小河。
　　 一个人的血和一个人的泪混合在一起，生冷，冰凉，又温热，七月眼前一片眩晕倒了下去。再睁开眼这世界所有的鸟儿叽喳的都不在是白昼安宁的乐谱，花儿开放的似乎都是血滴。
　　
　　 五
　　 七月在俗世的夹缝里清冷的生长着开放着，身上的静仿若这人不存在一样，身上的凉好像怎么也学不会热烈一般。一种坚硬更如刺如刀，刀刀都挥舞向自己的伤口。
　　 七月每日忍受着那个上海女人刻薄的奚落与冷眼。午夜的时候七月会和苍暮聊上几句。
　　 哥，人都会死吗？
　　 嗯。
　　 哥，如果人都要死，我比你先死可不可以？如果你要死了，这世上我就没有亲人了，我不想独自活着，太辛苦了。
　　 睡觉，再说这样的话你就给我搬出去。
　　 苍暮很大声地凶嚷了七月后，喉头哽咽得难受，午夜的蛙鸣配合地叫嚷着夜晚，所有的悲伤都假装看不见。
　　 十六岁的少女七月害怕十九岁的苍暮死在她前面，她害怕活着没有亲人
　　 一年又一年，一朵花儿悄然地开了。校园里争相目睹七月之花的清涟，七月素薄得像一朵百合，不笑不吵不闹不取悦不讨好不争辩不向前。安静地在人前人后日下月下。金孝琳这个风云校园的王子向七月表白未果后，扬言不追到七月誓不罢休。更加激起人们的兴致，都兴致勃勃的期待好戏，而七月依旧穿着白衬衣、碎花长裙、背着书包三点一线地来往于书店学校家，仿若面前的事与她毫无关系，争论中的主角是陌生人和别人的故事，这让金孝琳就像使出千金力打在棉花上一样，收获满满的垂败感。
　　 苍暮问，七月，那小子很烦吗？
　　 很烦。
　　 知道了。
　　 当金孝琳再次在校门在堵住七月，面对七月的视若无睹时候终于所有的情绪都失控，咆哮得像头狮子，拳头重重地击在墙壁上，流出血来，七月，你有什么高傲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瞧不起我，对我视若无睹，当我不存在一样，今个我就要制服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说着的空隙间就来强吻七月，
　　 七月就是笑，笑得那么好看，她的眼瞳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刚刚倚在墙角低头吸着烟。这会儿的拳头重击在金孝琳的头上，两人撕打起来，合着和风夜色与七月的笑声。
　　 苍暮牵着七月的手走在弄堂里。问七月为什么笑，七月说，哥，我在想，你会出现，你不会让我受到伤害，果真你就出现了，我笑我自己和你。
　　 苍暮垂着头，嘴角泛起弧度很好看的微笑，使劲捏了捏七月的手，七月笑着的眼睛里有液体流出。
　　 不要哭，苍暮把手附在七月的眼前。
　　
　　 六
　　 继母开始叽哩哇啦地骂起人来，都死光光了，老娘打牌回来还不见你们回来，这一回来两个一起死回来。好像约好了似的，诚心气我好吧啦，到现在晚饭都没烧。
　　 你能不能安静点，烦不烦？烦不烦？苍暮狂暴得犹如一头豹子。
　　 哎呦，要死的啦，说不得了啦，养你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啦。就会和我吼。
　　 苍暮扯着七月奔进房间重重地关上门，外面还是叽哩哇啦那个上海女人凶辣的声音在飘来。
　　 七月打开苍暮衬衫的扣子，苍暮用手打掉七月的手，七月偏不，执傲地解开他的衣服，后背上於青红肿，七月用手指轻轻抚摸上去。
　　 哥，疼吗？
　　 不疼。睡吧，都习惯了。
　　 七月的手抚摸着上面新伤旧患，有多少是为她挨的打，他妈妈的，别人的。所有的伤害这个男人帮他担起。泪滴在苍暮的背上，轻轻地吻了那些伤痕。苍暮重重抖了一下，一只手钳住七月的胳膊，揽在怀里。不要哭，傻丫头。
　　 门被推开，上海女人叽里呱啦的叫骂声吵得四邻不安，其中一句他是你哥哥呀，你要死了啦，谁都勾引，给我滚出去。
　　 里面是苍暮摔东西的咆哮声，第二日苍暮搬出了七月房间在厨房安身，并四处打听出租房，
　　 夜晚，七月抱臂蹲在墙角，望着窗外的月光，无法再睡去，夜里又是被妈妈抛弃的一幕，妈妈在前面走。无论怎么哭怎么呼喊就是不回头，被扔在荒芜原野，天地一片白茫茫。然后是血蔓延开来，爸爸手里握着钱在身后追赶着。
　　 七月穿着睡衣站在厨房里苍暮临时支起的床边，嘴里咬着手指一直流泪，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手被苍暮抓住用力扯到床上搂进怀里。苍暮的泪滴在七月脸上。七月狠狠地咬着苍暮的肩头，转身离开。
　　
　　 七
　　 苍暮离开了，巷子里都在议论纷纷，关于哥哥妹妹乱七八糟的流言传于坊间，七月也不自卑也不解释，就好像是别人的事情，抬着头优雅地走过，身后一片啧啧声。
　　 上海女人对七月的冷漠是七月习惯的，突然的热情颇为奇怪，虽然不是对她的，是施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也足以让七月格外关注。
　　 阿莲，继母乡下老家亲属的亲属，口中他未来的儿媳妇，晚饭的时候苍暮回来了，眼中长久地停留七月的身影，用沉默无声地交谈，恨坏了上海女人苍暮的妈妈，然后大声地介绍阿莲在乡下是多么好的女孩清白人家，将来必定是个好媳妇。
　　 苍暮使劲地摔打着碗筷，放下就离开。上海女人追出门外要挟地说，你要是不同意婚事，休想让我供那个赔钱货上大学。
　　 苍暮迟疑的脚步还是迈回了房间，低头吃饭，七月轻轻推开椅子离开。桌上还是上海女人的聒噪，和阿莲的羞答答。
　　 夜晚，阿莲留在七月的房间，苍暮住在厨房。
　　 阿莲说你哥哥平时也这么有个性吗？他很帅的，是不是看不上我们乡下的女子，其实我们乡下的女人好着呢，会下田种地，会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会伺候老人，还会生娃，
　　 阿莲姐，我要睡觉。
　　 奥奥，妹子你睡你睡，我不扰你。
　　 钟声敲过十二下之后，七月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望着漆黑的夜。光着脚去客厅喝水。也不开灯，静的像一只猫，
　　 放下水杯转身的时候撞在苍暮胸前，
　　 七月，我害怕这是真的。苍暮说。
　　 七月扑进苍暮怀里全身颤抖，因为颤抖用手狠狠的抠着他的背，苍暮仰头不让泪水流出，低头寻找着七月的唇，带着凌厉的伤感吻了七月。
　　
　　 八
　　 一年又一年，再一年的岁月驶过，著名女作家七月被人们所熟悉，一只伶俐的笔写尽情爱，只是她笔下的故事都流于伤痛的爱太多，满是破碎残忍和灰色，却被更多人热爱，他们说，七月的小说让我们流泪，让我们触摸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好像写的是作者自己，又好像是我们自己，人们在日光下快乐，也同样在月光下哭泣过，每个人笑脸背后都有一颗脆弱的心，于是七月狠狠击中了人们敏感脆弱的心，与之相契相容。
　　 七月是小城乃至文化领域的明星。
　　 苍暮娶了那个很能生娃的女人，女人却半个子都没有生出来，却做了一身病，会在酗了小酒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苍暮，我究竟哪里不招你待见，你连碰我都不愿意，你说你说，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哭声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
　　 苍暮抚摸着一本《苍暮流年》的书，有了硬硬的胡茬，苍暮的流年呀。
　　 书中写了一个女孩从少年就爱上一个男孩，其中的辛酸事辛苦事心疼事，最后写道女孩死在男孩的怀里，却含笑着把这当做是幸福的皈依。
　　 书里面的女主角叫月牙，
　　 苍暮看到结尾处，掩面落泪。
　　
　　 九
　　 七月的新书签售会火热进行中，七月签约公司的老总--金孝琳抱臂站在七月身后俯瞰楼下签售现场的火热场面说，七月，没想到你这么红，红得发紫，但这也未必是好事。这意味着你要保住这份荣誉，就要不断地继续努力，还要如履薄冰地小心翼翼生活，成功是多年的努力，失败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别说我这个上司没提醒你，你签了我的公司，你有为公司负责的部分，我也有提醒你的必要，毕竟风险共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