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山路畔的甜莓子(6—10)积云骤雨（小说）

　（十）
　　固执己见，一心想在冯娜仁公司这里抓住逃犯王毅尾巴的老警察，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没有挡住小警察去追冯娜仁的车，导致了两个年轻生命的离去，他对老同事公安局长耍了要挟手段，才使局长答应按照一般死亡事故处理了他俩的后事。可由于两个小警察往老警察开泡馍馆的跑的次数太多了，难免透言透语告诉家里人一些只言片语，所以他们家里人就有知道他俩是跟着老科长找寻王毅踪迹的。没出事以前，都认为孩子们为了洗清自己受处分的冤屈，跟着和他们一样负冤在身的老同志自证清白，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也就除了埋怨他们不安心守家，一有时间就往要上坡几十里的红柳镇去外，也不十分反对他们去那里。可他们哪里会料得到自己的亲人会因此而命丧黄泉？在到处的人家都一家在一块儿团圆过大年的时候，两个小警察却丢下父母妻儿，那么惨不忍睹地结束了他们年轻的生命。在处理事故的时候，他们的家人才知道他们都是跟着一个已经退下来不上班，与公安局没有牵扯的老警察在私自行动。在代表组织的公安局长等人手里，好说歹闹也没有给死去的人争取到烈士之类名誉实惠方面的待遇，被各方面逼着压着接受了因公死亡的折中结论，将死者下葬送了终，但家属的心里都实在不甘心。
　　同样是过大年的日子，但是两个死者的家人亲友许多人哪里有过节的半点心情？在哀痛悲苦的追思怀念里，一次次聚在一起研讨如何为死去的亲人讨回公道。
　　一次次的痛苦回忆发泄，怎么也接受不了现实的家属最后都将怨气集中到了老警察的身上，要不是不甘受处分的老警察鼓动拉拢，两个涉世不深的青年人哪里会放着团圆年不安安生生地过，不顾腊月的寒冷天气，跑到离家几十里，无人开门做生意的自由市场去干什么？要不是老警察支使他们的孩子跟踪监视什么狗屁逃犯，两个无病无灾活蹦乱跳的人会那么悲惨地送了命吗？想来想去，他们就都抓住老警察不放手，或者单个或者结伙一回一回找老警察说理。
　　老警察这时候也后悔极了，既后悔他的一念之差，造成了难以收拾的局面，塌了两个家庭的天。两个和他儿女差不多的娃娃从他摆的酒桌上热乎乎的出去，转眼就丢命没人了，老警察难受得疯了一般日夜吃不香睡不着，搞得上了年纪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原先在同龄人中显得偏壮实年轻的身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脸庞一下子收缩了一大圈，摇摇晃晃出门看天，觉得空洞的天幕瓦蓝瓦蓝的，太阳光线直刺眼，眼前脚下黑影直晃，脚步也软绵绵踏不实。他恨不能自己去替死，但是人是他私自安排行动的，人家组织上的确不同意也没有示意，能给争取到这么对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看着死者家属的难过样子，老警察自己一辈子靠工资养家糊口，老婆也只是个吃商品粮的家庭妇女，一点点个人积蓄也没有，开泡馍馆的钱也是他东挪西借集凑的，想从钱财上给死者家里一点点安慰也无能为力。在他们去家里寻事的起初，老警察除了好言解释，恶语自责之外，还给答应去找有关方面求情告说。后来，一家人都受不了了，就都没有好脸子对待来人了，有几次老婆和女儿媳妇和他们言来语去说得不好，儿子差点和人家动起拳头来。老警察好说歹说才将他们送出门去。
　　老警察又去找顶头上司公安局长诉说，局长推说：“你这理由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啦。我也想给他们家里多补助点钱，给死去的娃娃一个好说法，可事故处理时多少领导都参加了，钱一分一文都要从县财政里往出拿，我一个人就给你答应了，局里谁能推翻几级领导的决定？谁批字财政能认账呀？反正我没有那能量。”
　　老警察说：“我起初就给你们领导报告发现王毅的踪迹，可你们不同意跟踪监视，我一个从事公安工作一辈子的人，能眼睁睁等着这个危险的逃犯再作奸犯科给作恶社会吗？难道你们就不算失职渎职？”局长见他还不住诉说，就不耐烦说：“我没办法了，你往上寻去，上头怎么指示我二话不说，照办！”就再也不愿意接见这个没完没了的老警察了。
　　后来，老警察再去公安局找，原先还碍于老同志熟人面子，和他招呼一下的人也都躲得远远的不闪面了，往往等不到他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就会被文书打字员等拿不了事的小青年以各种理由拉着挡着不让他见局长。后来门口值班的也板起面孔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要他拿身份证登记了还要给办公室主任打电话，说是批准了才能放他进去。
　　老警察实在被死者家属们逼得走投无路了，忽然想起他们曾经发现过县长那一晚和冯娜仁与疑似王毅的汪水财一起去市里水晶宫温泉城去吃喝玩乐的事情，就决定借此去找一找县长，看县长的能不能忌讳因为被人发现了违背市委市政府严令去了那个地方而破例让财政再给那些家属一些钱。他手里没有录音录像一类的铁的证据，晓得这件事告上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得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
　　过去在职的时候，老警察也多次因为工作原因去过县政府，所以对县政府领导的办公室住宿具体位置略知一二。他没有盲目去找去问，耐心等一次县里的公开大会结束，中午十二点多钟，根据他掌握的领导们的行事规律，先不盲目进政府大门里去，只在门外正对的一个小健身广场上的树下悄悄盯着大门等。
　　不长时间，在宾馆酒足饭饱红光满面的出来的县长，耳边还回荡着满场下属们的阿谀奉承，一个人兴冲冲地打着饱嗝，脚轻手快穿过街道，回大院最后头的领导小院里去午休。这个年头，领导们的夜生活大都是多姿多彩很辛苦，要不抓紧午间休息，夜里的工作怎么能坚持得下来？
　　老警察一辈子干警察的拿手本领这时候显示出来了，他没费事就紧跟着县长的脚后跟进了县政府大门，因为他的穿戴不像常来上访的老农民，一身旧警服使他没有被还坚守着工作岗位的门房看出破绽，顺利地在县长掏钥匙开了小院门一脚进去，回身要关门的时候，上前一步挡住了那半扇门说：“县长，我是为过年那几天死了的两个警察来找您的。”
　　县长马上不高兴说：“那事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吗？”
　　老警察说：“我觉得他们死得太冤枉了，有些实情想给您说。”见县长不想听，就赶紧说：“我和那俩娃发现了冯娜仁公司和咱县那次从舞凤山跑了的王毅有关系，他俩很可能是被王毅给暗害的。”
　　县长也从公安局长的口里听到过老警察他们的说法，可他自己已经被王毅冯娜仁他们紧紧地用美人计揪住了软肋，哪里还敢往公道正义那方面去想？他已经以截访维稳的名义，给公安局下了不许上传的死命令，他料想一个老公安，怎么说也是经见过许多正反事例的人，明明自己违背组织原则，私自行动，造成死了人的严重后果，这时候洗脱自己都不容易，还能敢闹到哪里去？所以，县长也就没有怎么往那方面去想。
　　万万想不到这个不认事的老警察会亲自找到他县长这里来，心里很不高兴，就说：“你有啥事等上了班找信访部门说吧。”说着就要掏手机给办公室打电话。
　　老警察知道他是要通知人把他拦出去，马上凑前说道：“县长，你先不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县长说：“你一个老同志了，难道不知道信访程序？大小事情都直接找县里领导，党和政府还要那边多办事机构做什么呀？”
　　老警察见县长又要打电话，就说：“底下要是能解决得了，我还用得着找您县长大人吗？”又故作神秘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要不是那俩娃在市里的温泉宫见过你们几个的丑行，也不一定会死得这么惨哩！”
　　县长一惊，酒气都从天灵盖上头窜出去了。他赶紧把手机装进衣兜说：“你说啥哩？你说啥哩？那地方市里早就明文通知不许领导干部涉足去，我怎么会去那里？你想干啥呀你！”
　　老警察说：“那天晚上两个死去的孩子在温泉宫亲眼看见你和冯娜仁汪水财还有那个美女月月在一块儿呢。”
　　县长这回缓过神来了，听说是两个死了的人说的，就强作镇定说：“他俩是和你说的还是和纪检委说的？人都不在了，你把死人拿出来胡说八道，是想闹啥事哩？你到底想干啥呢？你！”
　　老警察说：“我只想求组织给俩娃一个说法，他们死得太惨了。”又说：“他俩实在是死在坏人手里的呀！”
　　县长见老警察只这么说，心想两个死人人都不在了，谁还能拿温泉宫那回事奈何他？就立马胆壮气粗起来，义正词严批评老警察说：“你叫我怎么说你呀，老同志。上回放跑了犯人王毅，弄得一省的武警公安都不得安生，在老山里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好多天，人还是没抓着。组织上顶着上下的压力，只给了你一个挠痒痒一样的处分，让你不上班工资一分不少拿着。你不安分享清闲，自作主张领着两个掂不来轻重的年轻人胡折腾。更可恶你拿酒灌醉了人，让他们开车出去，出了事整得几级领导年都过不安静。公家拿钱处理了后事，你还不依不饶地上跳下窜。是不是嫌组织没有处理你，你不心甘还是咋的？”
　　县长的话，气得老警察嘴唇青青的直打哆嗦，他牙齿打颤说道：“你管不管？不管我就找上边去！”
　　县长也气急败坏道：“你找到天上，也要到地下来解决问题！”又威胁说：“你几十岁的人了，也不仔细掂量掂量，你的非组织活动，开除你十次都不能算是冤枉你！要是再听见你胡乱跑，我手指头稍微动一动，不说开除你，让你去监狱里走一次你不去都由不得你！”
　　老警察实在忍无可忍了，甩手怒道：“俩个娃都没了，我黄土快到下巴子的人，我活着还有啥活头？我找讲理的地方去！”回头梗着脖子走了。
　　县长明白现在就是怎么得罪一个无权无势的老警察也不能往王毅冯娜仁那里动手寻不是，他已经是拴在他们那条链子上的一个跳不动的蚂蚱了。他也认为一个曾经弄得全省公安系统丢人现眼的警察，就是找上去去乱说，有几个领导会再信他的话？
　　老警察不死心，又去县委人大找过，后来找领导们的次数多了，不但没有作用，反而被县领导列入了影响县里安定团结的不良分子名单，县局纪检监察部门专门找他谈话，警告要是还不顾影响到处乱跑胡说，就给他严肃的纪律处分。
　　老警察无法可想，又受不了家里人的埋怨数落和死者家属的追逼，只好来冯娜仁公司前面的自由市场那里，打算收拾羊肉泡馍馆摊子，好专门去省市找几十年公安工作认识的熟人去想办法。
　　老警察刚一从市场口走进来，就被在雷家庄雷社子家顶楼上用高倍望远镜监视着冯娜仁公司动静的薛剑锋二人看见了。薛剑锋让叶腊梅继续坚守岗位，自己下楼出后门从地里被人踏出来的小路去看老警察。
　　市场早就恢复了往日人来人往热闹红火的气氛，一个个高低不等、参差不齐、门窗不一可都挂着大大小小招牌的门脸里，做生意的小老板们大都认识薛剑锋和叶腊梅两个轰动一时的吹手乐人，知道他们就住在后头雷家庄的旅馆里招揽塬上的红白事生意，一遇到有钱人家的大事，还可以叫来田美宇林等大牌高手一起塔台子唱大戏。
　　刚进市场，就不断有人主动招呼：“薛老板，来市场买东西还是吃饭呀？”
　　薛剑锋笑脸客气，一路应付：“想吃羊肉泡馍了，来看看那老板开门了没有。他一直关门不开，可把我馋死啦！”就有人说：“我好像看见泡馍馆的人来了，不知道他今天开不开门。”薛剑锋就说：“那我看看去，看看去。”一边和人们说笑着一边往老警察的泡馍馆去。
　　老警察开锁进门，到处的尘土也无心劲打扫，一头栽在冷床上继续生自己的气。
　　薛剑锋进门说：“大老板，开门不开门呀？”
　　老警察已经感觉到门口进来人了，听见人问开不开门，就不耐烦说：“不开啦，不开啦，就要往出打门市哩。”
　　薛剑锋提高嗓音说：“老哥，兄弟我就是来打你这个门市的，咱俩议一议，看得多少钱呀。”
　　老警察听声音有点熟，就往起爬说：“我花了一万多元，你看着给吧。”说着起来，看见是薛剑锋，就说：“是你呀薛老板，你吹吹打打就来钱，和你老哥开啥玩笑哩。”
　　薛剑锋明知故问：“你生意做得好好的，多日子不开门，我好几回来吃羊肉泡馍都扑了个空。忽然好干干关门干啥？”
　　老警察摇手叹气说：“别提了，别提了，一言难尽呀！”又说：“我一念之间开了这个倒霉的泡馍馆，钱没挣下几个，倒送了两个好娃娃的性命，我死的心都有过无数次了，我还开啥门哩我？！”
　　薛剑锋说：“我多少听说了一点，那俩人酒后开车，你咋不拦着他们呀？”
　　老警察说：“我紧跟着出去阻拦，手脚慢了一点，他们开车就追出去了，我追得上吗？”
　　薛剑锋往话题上引说：“追啥人去了？”
　　老警察说：“我，我长十张嘴都说不清呀，我把俩娃给，给带害得丢了性命了，我肠子都后悔青啦！我要是能用这老命换回俩娃活过来，我现在就拿刀子抹脖子去！”说着就老泪纵横了。
　　薛剑锋说：“到底是怎么了呀？”
　　老警察抹眼泪哽咽说：“都这时候了，狗日的王毅已经动手杀人了，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县里人模狗样的领导都坐在杀人凶手一边给我们寻事，我还有啥不可说的！”就一股脑口袋倒核桃把一切都告诉了薛剑锋。
　　听了老警察的诉说，薛剑锋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严重的事情，他觉得事关重大，但不能暴露自己身份，就安慰老警察说：“老哥，这么可怕的大事，你应该找上级公安机关反映去呀。”
　　老警察无奈说：“我一个退下来的小人物，说话谁信呀？王毅是从我手里逃跑了的，我因此受过处分，省厅副厅长被那事搞得很没面子，市县局领导都记恨我。我没有铁的证据，找他们怎么能说得清呀？”
　　薛剑锋想了一会儿，诚恳地给老警察说：“老哥，你先不要急着关门收手，我在省公安厅有个当处长的表兄，我回去先给你联系联系，看他能不能帮你说上话去。”
　　老警察一把抓住薛剑锋双手乱晃着说：“老弟，老弟，你老哥就靠你帮这个忙了！我替两个冤死的同志先谢谢你啦！”薛剑锋答应着告辞，回去去给他的顶头上司缉毒总队队长打电话详细报告了老警察说的情况。
　　总队长没迟疑，立即给省厅领导做了汇报，省厅领导们马上开会重新布置安排。决定还是由那个王毅脱逃案追捕行动的总指挥副厅长总负责，副厅长和缉毒总队队长一起穿便衣住进雷社子的家庭旅馆，让人悄悄找老警察去深谈了一次，嘱咐老警察忍着不要多声张，要他不动声色将泡馍馆门面打给了有钱的雷社子家。
　　不多日子，雷社子那个上大专的儿子带着他漂亮的女对象杨芳回来一起经营起泡馍馆了，他们对不理解他们上了大学不进城，跑回农村来开泡馍馆的人说：“现在这样子，大专生不值钱了，在城里找工作比上天都难，先回来做个小生意看着，有机会再回城里去发展。”
　　人们都知道雷社子的儿子上的是省里的公安大专学校，实际上和上中专差不多，那是个进了公安部门才能对口的专业，要通过那道难进去的门，谈何容易！所以，对雷阳回来开泡馍馆也就都不足为奇，没人多注意。
　　人们都不知道，快要毕业的雷阳和杨芳都是参加全省公安系统统一的严格招考，被缉毒总队队长代表组织谈话之后，安排回来，受薛剑锋领导，执行特殊任务的。
　　老警察也以受不了家里人因为死者家属的骚扰为由，出钱住进了雷社子家的旅馆里，整天躺着不出门。实际上是代替必须经常出去雇事应付的薛剑锋和叶腊梅那个离不开人的重要岗位，在高倍望远镜一边狠狠地紧盯着另一头的死对头王毅冯娜仁那边了。
　　表面上看，红柳开发区，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冯娜仁的农工商总公司天天都有领导检查的、外来参观的、拉运物品的、联系生意的、下苦挣钱的，人来车往，门庭若市。满面春风的交际花老总冯娜仁还是那样应付自如、风情万种。一直不现真身的汪水财董事长好久都不见闪面，老警察等得焦急，真想拼老命闯进那个神秘的大楼北边去把王毅掏出来，可没有上边命令，他不能擅自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