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湾在五月的光景里盛行硕果繁茂的枇杷树，枇杷的果子在初夏时节生长迅速，在沿着周湾小路上的行道树旁放肆生长。佝偻的长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在碧绿影子下蹒跚行走，雀跃的孩童却是举着竹竿，伸向咫尺天空。枇杷果子如雨下的时候，长者是一脸惊奇，孩童们欢呼不断，近处是一老一少的各色表情，远处的天空下就只露出了一段斑斓的周湾。
　　 长者行走的那条枇杷树下的路，是周湾人最早筑堤为路形成的，路是石头路，铺上碎砂石，无论晴雨天气，也丝毫不影响通行。也只有走在这条路上时，长者的心境才是不平静的，面对苍茫的周湾，他能够想象得到一段段有他参与过的火热年华。长者每次心潮澎湃，走在平整的路上，望着一年年变化着的周湾，终于大感欣慰，于是行走变成回味，似乎一个转身，他又看到了多少年前的热闹场景。
　　 周湾里很多个故事多半和这段路的故事很像，叙述的无非尽是火红革命岁月里的热闹之歌。在老一辈周湾人的眼里，周湾只有是在经历了革命之后才焕然一新，焕发出勃勃生机，而正是那些参加了革命的人才拥有一身勤勉坚韧的性格。二十几年的艰苦岁月，将人性格里的顽强成分激发成了习惯，于是大家勒紧裤腰带，在一起奋发向上，周湾的样子自此红红火火起来。
　　 下先叔叔说过，那个年代最为红火的便是种树，他们几个还在世的老兄弟到现在依旧记得，周湾里的哪些苍老的树是他们当年花费心血种植的。枇杷和梧桐，水杉和白杨，扣在水边和掩在山脚的树苗，从弱不禁风到参天树影，这中间的沉淀时光要比人的沉溺光景长很多。那些让周湾人熟悉的枇杷树即是在那个时代开始种植的，曾经长势喜人，后来因为筑路影响，铲除了大部分，让老一辈人唏嘘不已。
　　 残留的枇杷树，因为沉淀在岁月之中，久了，远了，长的厚实，树长的繁盛，果子也结的多起来。枇杷的果子在初夏时节成熟，耐不住枝头生长，很快凋落，自然凋落的果子省去了孩童们拿竹竿敲打的耐心。下先叔叔说过，他们当年的性格也多半如此，看到邻村人家树上长了果子，也不管能吃不能吃，成熟没成熟，先敲下来捡去了再说。几个娃娃们相互拥挤在一起，相互望风，偷果子，似乎只是一个转身，他就再也瞧不见其他人了。
　　 周湾在那个年代没有多少大树，小树苗倒很多，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的成长总是在人的意料之外，当年为人所唏嘘的枇杷树，也能茁壮长成，应证了周湾人杰地灵和水秀山丰。那些个奔跑在周湾里面还穿开裆裤的娃娃们，也陆续长大，然后离开，周湾看着他们长大为人，他们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周湾。
　　 周湾孩童的人数在枇杷树硕果最丰的那一年最多，大概有十几个，平时大人们看守的不严，孩子都在一起玩耍。枇杷树结果的夏天，孩童们也玩转的最激烈，爬上树摘枇杷的年代在他们心底留下了印象，很多位后来回周湾的人再经过那些树时，依旧能回忆出当年摘枇杷的情景，还能栩栩如生地将时光还原。光与影的流转中，那一批孩子自然长大，变成如今奔波在外的游子，一个转身的离开和回来，唐突的境况容易煽动家人的泪水。
　　 与那个年头在周湾里四下奔波的孩子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孩童更乐意四处逃跑，只要不被家人们“逮住”，三五成群的小家伙还可以跑到外地去，直到家人们实在没有办法，拨通一个电话，周湾村头村尾的长者们就都联系到一起了。大家讨论一番，很快就会知道孩子们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周湾，再前去追堵，顺利领回顽皮的小家伙们。
　　 周湾附近没有宽阔的高速路，有的尽是精致的乡道小路，孩子们都跑不了多远又要回的。溪溪是义务教育实行免费政策后入学的第一批孩童，因为周湾本地小学并入镇上中心小学后，溪溪上学的距离翻了好几倍。溪溪的父亲为此买了一辆电动车，有空的时候他就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溪溪有时候也想偷跑出去，和好朋友一起步行着走到学校去，溪溪的父亲却极力反对，还要准时接送。溪溪父亲年轻时上的中学就是现在被合并的镇小学，那种长距离的徒步跋涉感受，他一辈子都难忘记。
　　 在所有往来周湾的人里，大概也只有孩童们是肯定的出去了还要回的，不会一去不复返，孩童们离开周湾的表情多是快快乐乐，总有很多聊不完的话题。他们清楚记得，周湾在年复一年的变化里，衍生出的各色模样，或是炊烟袅袅，或是麦浪层层，甚至还有长者们静守的样子，那样淡定从容。
　　 树的成长穿越时空，人的成长更像是各种突变的故事。一段故事最初的情节一点也不复杂，后来随着时光的沉淀，也就慢慢厚重起来。人的情感会让故事看起来更加立体丰富，也正因为如此，故事亦会变得精彩绝伦，所以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转身，再回头时，故事的方向和色彩也会转变很多。一辈子一段故事和一段故事里看出很多个人生真谛，也只有周湾里的长者们能够好奇倾听下去了。
　　 我最近一次回周湾即是在这个年头的五月末尾，端午佳节来的是时候，周湾还是最清新的模样：绿油油的禾苗，清浅见底的流水，还有随处可见的长者和孩子，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点缀在周湾附近，用清净纯真的笑脸去回应周湾里一草一木的变迁，然后再次真实地向周湾回应，他们自己拥有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