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乡村种菜的人少了，小镇上的居民大多买菜吃。梅林镇的菜多是从县城里贩运过来的，价格自然就比县城贵。比如县城的辣椒两块钱一斤的时候，小镇上就要四元一斤。摆菜摊的小贩，顶着大伞做生意，免不了还是晴晒雨淋的，但每天现金进账颇丰，自然乐在其中。在小镇上，卖菜最出名的是小玉一家。她和姐姐明玉以及母亲曾香是老资历的菜贩，她们占据着集镇上最好的两个菜摊位置。姐姐明玉每天负责骑着摩托车去县城贩菜。小玉和母亲曾香负责守摊，一天到晚横着一杆称，称量自己的收获。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的父亲，就负责在家里烧茶煮饭，给守摊的人送吃送喝。
　　 曾香是个瘦小的老妇人，做事说话却很麻辣。她一世人没有生过男孩，在乡间有点被人瞧不起。但她偏不服气，事事要争强好胜，带着两个女儿苦干，撑门立户。两个女儿非常听她的话，吃得苦，会赚钱。她家里这两个好菜摊来之不易。小镇的菜摊是约定俗成的，谁先占着，并且长期占着，就算是谁的。最初，曾香的菜摊还没有摆出来时，有时会被别人先占去。曾香就跳起脚来跟别人吵。吵过几回，人们都认可了曾香和她的女儿对这两个菜摊有着无可争议的使用权。
　　 小玉就姊妹两个。姐姐明玉长得像父亲，皮肤白净，俊秀，嫁了个老公，是梅林村的代课老师。小玉长得像母亲其貌不扬，剪着短发，头发枯黄，面色偏黄，嘴唇有点发紫，胸部平坦，臀部狭窄，女性特征不怎么明显。小玉长得不像个女人，爱美之心却是有的。她每天卖菜都戴着金项链，还有那明晃晃的金手镯，照耀着碧绿的菜叶。有一回，小镇上的女人流行穿旗袍。她说，哟，旗袍穿了真好看，别人有，我也要。于是，她也去裁缝店做了一件蓝底白花的。去拿旗袍时，她试穿了，摇摇头。她说，别人穿的旗袍都那么好看，怎么我穿的就不好，是不是没做得好啊。那个裁缝是当时小镇上最走红的师傅，年轻自负，说话口气生硬，她说道，你自己屁股没屁股，奶没有奶，还嫌我旗袍没做好。这句话把小玉撑到墙壁上去了，她发誓一辈子不进那家裁缝店了。
　　 小玉跟着母亲卖菜，忙着赚钱，不知不觉，三十岁了，还没结婚。有人说她不能结婚是个阴阳女。这个谣言使得她很是恼火。她说，别的女人都有老公，世上还会少了我的男人么？她赶紧叫母亲托人给她做媒，招了个男人在家。男人是梅林镇李家村的，在煤矿里上班，为人木讷，忠诚老实。小玉结婚一年未生小孩，就有人谣传说她是石女，不能生育。这让小玉很烦恼。她说，人家是会生蛋的鸡，难道我就不会生么？她去镇上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有轻微的宫冷症，这个不是很难治疗，问题是，同时，她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再说年龄也偏大了，最好是不要生孩子。“那怎么行呢，别人都能生孩子，我没有孩子那怎么行？”小玉跟她母亲的个性一样倔强。她想冒险生个孩子。医生帮她治好了宫冷症。后来她怀孕了，肚皮微微凸了出来。她在守菜摊时，来了一个熟人，她就撩开衣服对人说：“看啊我的肚皮不是大了么？”来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买菜，她也敞开肚皮对人说：“看啊，人家还说我不能怀孕呢”。
　　 医生叫小玉定期去检查。怀孕两个月时，医生说，不错，情况还好。三个月时，医生说要加强营养。五个月时，医生对小玉说，最好是休息，不要站摊卖菜了。不然的话，母亲和胎儿都会有危险。她相信医生的建议是好的，就跟母亲说，不想去站摊卖菜了。母亲怔了一下，说，那个菜摊难道要好了别人吗？若是停了，别人就会占去，以后想要回就难了。况且卖菜的收入很好，一天就是几十块钱纯收入啊，怎么舍得。小玉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于是还是坚持挺着肚子在那里卖菜。她卖菜时，声音没有以前那么响亮了，别人讨价还价时，她也比以前好说话了，不那么计较。她脸上多了些雀斑，也多了些女人味。那是因为要做母亲的缘故吗？小镇医生路过农贸市场时，看见了小玉，就嘱咐她道，一定要加强休息啊，钱是赚不完的，身体要紧，孩子要紧。她点点头，对着医生笑了笑。每天暮色降临，收完摊后，小玉抱着饼干筒做的装钱盒，一步一步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移。她的丈夫，帮她挑着菜担，默默无言。
　　 冬天的一个清早，大约是四点来钟吧，小玉突然发病了，呼吸急促，嘴乌面白。她自己说，我不行了，不行了。小玉的丈夫和姐姐明玉急忙将她送到小镇医院里。“啊——啊——”小玉在医院里惨叫着。那悲惨的声音在小镇上空回荡，惊了许多人都好梦。
　　 “我叫你不结婚的啊，叫你不要孩子的啊。”姐姐明玉在一旁埋怨道。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可怜的妹妹了，只能这样毫无道理地说着埋怨妹妹的话来。小玉的丈夫只知道在旁边流眼泪。
　　 小玉结果是死了，腹中胎儿未能出来跟这个世界见面。她的菜摊，后来还是她家人在守着，至今仍在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