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山路畔的甜莓子(7—2) 峰回路转（小说）

　　
　　看到税务征收分局催缴税费及罚款的通知书，第一次遇到这样问题的总经理田美惊呆了。她想不到他们一伙民间艺人松散组合的自由走台，挣几个比乞讨体面一点的辛苦钱还有交税这一说。她把这件事在老艺人圈子里一提说，老艺人们也都不可理解，说是从古至今几个朝代传承到现在，我们祖师祖师爷祖师爷的祖师爷有留下来老曲子旧喇叭的，没有一个留话说给官府交过税的。历代官府官员要我们给他们吹打热闹，官越大钱越多的，在人面前往往为讲排场爱脸面，一大把一大把给赏钱端花红，从来没有人向我们这个行业征税要钱。
　　性子粗鲁，说话从来高山瞭卯的唢呐王梁丑子被这事气得暴跳如雷骂：“日他妈的这不要脸的碎毛毛子官把自己当成皇帝了？！国法都是由他定的？要给咱们这些起到人前，吃到人后，站门立跨挣钱的吹手乐人也纳税，咱这个行业还有啥干头？辛苦十几年给师傅背搭子倒尿盆学手艺，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事主家争多论少要几个零碎钱，婆娘娃的零花钱都不够给，图的啥？”
　　李扭嘴、万宽民等许多艺人闻讯都跑来撺掇田美：“一分钱都不给，看他扣地皮不顾眉眼的瞎怂抠局长能把咱们甜妹子总公司的牌子来摘了？”
　　宇林和田美一样清楚这个空架子总公司的底细，就试探问田美：“要不，请寇局长他们吃一顿饭，把那六千块钱给退了去？”
　　田美叹气说：“人家既然把红头文件都送来了，退那点钱能了事吗？再说，钱都给那天参加的艺人们分了，怎么退？公司平时基本上挣多少钱都及时按惯例分完了，要不是文化局不收房租，分成留下的那几个钱恐怕连水电费都不够开销。要退钱就只有从你和我的份子钱里开了。”
　　宇林说：“你我那天也只各分了三百多元钱，够给退六千块钱吗？”
　　田美打电话和薛剑锋叶腊梅商议，薛剑锋听了，马上赶到县里来。细听田美诉说了可恶的寇局长这一明火执仗的报复手段，生气说：“走，走！咱们去姓寇的那个衙门问问去，他依据啥规定给咱张这个血盆大口？！”
　　田美说：“人家送通知的两个大盖帽掐指头给我算了，说是这五万元算得七折八扣加优惠少得多了，要是按规定严格算，一二十万元都是少算。”
　　薛剑锋更气说：“这些土匪想明抢人呀！凭啥那样说？”
　　田美说：“人家说我和宇林作为拿国家工资的事业在编职工，出来挣钱，无论挣多少，都要主动申报缴纳百分之二十以上的个人所得税，我业余走台到成立公司一年多了，宇林的时间更长，按每月收入五千元算，给我算一万元税，宇林二万元税，不算公司的税就超过他们算的二万五千元了。还说滞纳金罚款要是连公司都要缴税的数目算进去，不要说罚款，起诉判刑都绰绰有余了！”
　　薛剑锋说：“怎么说我们这个公司也是按照县上领导的要求，以经营从来都不盈利的群众文化项目，活跃城乡群众文化生活为目的成立的，照这样收税，还怎么存在得住？走，咱去税务局谈谈去。”
　　二人去县税务局找，税务局的人说：“催收通知是征收分局发出来的，你们应该去发文机关质疑、按照正常渠道，对行政机关的决定不服的，应该先执行该机关的行政决定，交了五万元税款及滞纳金，再以书面形式向上一级主管部门提起行政复议，如果仍不服复议结果，就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话说得头头是道，薛剑锋和田美一个税务局领导都没见着。只得又去征收分局找那个寇局长。
　　寇局长坐在他装潢考究的大办公室内比蒋委员长那个办公桌案还大的桌子后面高高在上的大皮转椅上，摆开满桌子字纸文件,做出全神贯注认真批阅的样子,似乎看不见两个规矩坐在斜远处沙发上，前面一杯水也没有给放的田美薛剑锋二人，一句话不说，只沉默着居高临下，用无形威势逼压他们，给田美薛剑锋使下马威。
　　田美和薛剑锋有求于人，不好贸然打断寇局长的装腔作势，只得耐心坐着干等。
　　好长时间，寇局长一句话不问，只沉着脸拿姿作势翻着面前的一堆乱纸片制造压抑气氛。
　　田美无数次偷眼看威严高坐的寇局长，想开口又极为胆怯不敢先说话。
　　薛剑锋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决然说：“寇局长，那天要演出费的话是我说的，与田总经理没有关系，有啥不妥处，我自己一面承当，就那六千块钱，我后边给你亲自送回来行不行？”
　　寇局长猛然将手边的文件纸张使劲一攉，纸片刷拉拉雪片般撒了一地。紧跟着纸片的飞起，寇局长肥白富态的矮胖身子也一骨碌挪离皮转椅站起来，暴怒地指点着薛剑锋喊道：“你胡说啥哩你！缴税和演出费有什么关系？依法纳税是每个公民和法人的应尽义务，甜妹子公司开门营业多半年，拒不进行纳税义务，我们依照程序催缴是履行公务。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为就职省厅的精英侦查员，薛剑锋哪里能忍受这个够不上等级的毛毛小官的无理指责？恨不得一下子冲上去举起那个圆滚滚的肉球，摔到桌子前面那块空着的大理石地板上，将那个肉丸子变成碎肉馅。见状不妙的田美悄悄拉了拉薛剑锋后衣襟，才制止了薛剑锋。
　　薛剑锋嘴还不饶骂道：“谁狗日的使坏心眼谁肚子里明镜一样明，你给你老大（父）过好日子（寿），有钱哪怕把天上玉皇大帝的戏班子叫去耍阔去，叫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没名气人干啥？你大又不是我儿子，我不要钱给他吹打跳唱是哄娃哭呢还是哄狗笑哩？”
　　寇局长被薛剑锋一番难听话噎得快要背过气去了，他忽然疯子一般冲出来指着薛剑锋鼻子骂：“那个蹴茅房的手没捂住把你露出来了？你一个外地跑来蹭饭吃的东西算哪一路猫鬼神？我们依法向文化系统的艺术总公司征税有你说的什么话？！”
　　薛剑锋理直气壮说：“我是公司的合伙人，我也有发言权。你见过那一个朝代给吹手戏子征税的？”
　　寇局长说：“甜妹子公司是正式注册的演艺公司，理应主动建立正规会计账，自动税务申报。你找个律师问一问去，公司法哪一条说合伙公司可以不给国家缴税？”又去推薛剑锋道：“你滚出去！我们只认公司法人代表，要是你们公司有一百个合伙人，都跑到这里来胡喊乱吱哇，我们这里放得下吗？”说着就揪抓着薛剑锋往外掀，同时斥责：“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薛剑锋哪里忍得了在国家机关里被往出赶？他沉住气，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看着寇局长的表演。
　　寇局长用劲推了几下，见薛剑锋纹丝未动，就往后退了几步，跑步助力双手一齐用力炮弹般射向薛剑锋。
　　薛剑锋捉住寇局长胳膊肘，四两拨千斤轻轻一拨，就将寇局长那个圆肉球平摊在了田美在一角边沿占着一点地方的大沙发上了。要不是田美跳起来躲过去，极有可能被肉球塌着。
　　寇局长几十年在老百姓面前享受到的都是奉承讨好的笑脸，那里受过如此待遇？刚栽倒挨着沙发，就又惊又吓又疼痛，下意识张嘴就杀猪一样喊起了“救命！”
　　一大帮男男女女闻声涌进了局长办公室。
　　寇局长看见被他平时培训指挥得像军队一样得心应手的大盖帽队伍冲进来了，一下子胆大气壮起来。他还躺着揉着被薛剑锋摔疼的部位，抽手指着薛剑锋嘶喊：“逮住他，逮住他！绑到公安局、派出所去！无法无天了，敢在国家税务局行凶谋害领导干部！国法不容！国法不容！”
　　一大伙穿着和公安人员的警服差不多颜色样式的大盖帽们争先恐后扑向薛剑锋，吓得田美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们拿罚款去！”
　　薛剑锋用身体挡着大盖帽护住田美说：“田姐，没事，你站远些去。我实在手痒得很了。”他让田美离开人群站在一边去了，才一跳到了桌前的空地处，叉腰站了，微笑注视喊喊叫叫的大盖帽们。
　　寇局长喊叫：“还不动手等啥哩？”
　　大盖帽们一哄而上扑向薛剑锋。
　　“噼里啪啦”一阵响，薛剑锋脚底下东倒西歪倒下了一大片蓝制服大盖帽，有的哎呀呀挣叫、有的蹬腿学虾挣扎再也不敢向薛剑锋扑了。
　　寇局长见状就喊：“都是傻子呆子了？不报警还等啥呢？快打110，叫公安局派出所！”
　　有在远一点没扑进来参与扭打薛剑锋的寇局长的女下司急忙去另外的办公室打了110。
　　公安局长听见有人在税务局打人闹事，极为震惊，立即严令正在上班的治安大队队长带人配合城区派出所出警处理。
　　治安大队长等警察拉响警笛，荷枪实弹杀气腾腾冲进了寇局长办公室一看，除了看见一大帮穿税务制服大盖帽的人远远围着已经低头坐在沙发上去了的田美和薛剑锋以外，还有回到了桌后的皮转椅上坐着喘气的寇局长，看不出有其他特别异样。
　　治安大队长直接问寇局长：“是你们报的警吗？”
　　寇局长手颤抖指向田美薛剑锋，咬牙切齿说道：“就是他们两个在这里抗税还打人！”
　　治安大队长上次在给甜妹子公司办理特殊行业经营执照的过程，已经掌握了薛剑锋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己亲，恨不得千方百计找机会拉拢接近薛剑锋呢，就不放过这个巴结的好机会。他头转来转去将寇局长办公室的角角落落都扫视了几遍才指着田美薛剑锋问寇局长：“就这两个人，胆敢在你这里撒野抗税打人了？”又指着四周虎视眈眈的大盖帽们说：“打你这伙青年汉子？”寇局长十分无趣，低头不语。
　　治安大队长又向着薛剑锋问道：“小薛，你打他们了吗？”
　　薛剑锋叫冤屈道：“我和田总经理来找寇局长商谈公事，他开口就骂人，三句话没说完，就扑上来撕扯田总经理，人家一个女人家，就只是前几天给寇局长他大贺寿演出，收了点出场费，寇局长就公报私仇要打人家，我劝架挡了挡，他寇局长就喊叫来了这么多人来吃乱饭打我，正要把我绑到公安局去坐监狱呢。您大队长来得正好，看我犯了党纪国法那一条，我正等着进去呢！”
　　治安大队长板脸对寇局长说道：“你以为公安局是你家开的？想叫谁进去就进去？”又说：“你身为国家干部，领国家的工资，坐在国家的办公室为人民服务，人民来找你们办事，你一说二打三拔毛，你领的是土匪班子吗？”说完，只和薛剑锋握手告别就扬长而去。
　　寇局长玩命闹了一场，也没有将薛剑锋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很觉丢人，就轰出去了不给他争气撑面子的大盖帽部下们，搔了半天头才又找理由说：“好你姓薛的，你欺头话也说了，也打了骂了。有警察向着你，我惹不起你总躲得起吧？”很沉住气地对薛剑锋做了个请出的动作说：“现在，我能不能请你先出去一下，我好和你们法人代表田总经理商谈纳税问题。”
　　薛剑锋只得起身往出走对田美说：“田姐，你不怕！腰杆子挺起来！我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了！”又向着寇局长咬牙说道：“你姓寇的抻着点，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你借给你大过寿，亏人搜刮了多少钱，知道底细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党纪国法哪一项批准你这么胡作非为的？你要咬住我们不放，我也会找地方说去呢。你县上有人，我不信市里省里中央的门都是你拿着钥匙的！”说着狠狠地头也不回出去了。
　　寇局长满头大汗对田美说：“田经理，这你可看见了，我啥话都没说，他就起火带炮一连串要把我往刑场上送哩。”
　　田美息事宁人说：“气头上，都少说些。”
　　寇局长拿出几份文件指给田美看说：“田经理，到底是我给您无事找事还是上头三令五申要我们消灭纳税死角，一定要加大公司营业税和个所得税的征收力度，国家党政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的稿费、中介费、房屋转让、业余演出等所有工资外收入，都必须申报缴纳单税和复税呢，仅个人所得税就要缴纳收入的百分之二十。我们算给你们公司的数目严格按照规定比例加起来算，还差得远着呢。”
　　田美说：“我们都是有事才临时凑合人，钱到手里就按人按重要角色分了，艺人们几百年都这样分钱，我向谁给你要税钱去？”
　　寇局长解释说：“几百年没有组织，自由行动，我管不了。你现在是注册公司，是法人代表，没有县政府的特批文件，谁都没有权利给你的公司免税。”
　　田美问道：“税率是要按照公司的准确收入计算的吗？我们公司这半年基本上没有钱进账，花的可都是我们几个人的注册钱。”
　　寇局长说：“你们应该按照每次雇事的总收入缴了营业税，再按照个人分得的钱数目再算所得税。”
　　田美着急说：“你们这不是逼我们公司解散吗？”
　　寇局长说：“这不是我们职权范围的事情。”
　　田美恳求说：“寇局长，您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我记着您的好处呢。”
　　寇局长奸笑说：“你在我老家村里挠了我的庒面子（脸面），我丢人丢到屎尿坑里去了。今儿个又领着一个打手找来专门来机关臊我的脸来了，你指望我给你啥好处？”
　　田美说好话：“寇局长，小薛外地人，年轻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寇局长注视了田美半晌，忽而一转眼，坏笑道：“你要给我赔不是，好办极了，简单得很一分钱不用出。”
　　田美不解问：“要不要我们请你吃一顿饭？去哪里，你定地方。”又强调说：“酒席上我当面给你退钱赔不是。”
　　寇局长眯眼腻笑说道：“哪里会要你出钱请我，我出钱摆场子请你，我只要能尝一口红艳艳惹人馋的田莓子就心满意足了！”说着就伸手抓住田美的白手往怀里拉。
　　田美被寇局长的下流举动惊得甩手就将寇局长推得远远的趔趄着站不稳，她起身抓了她的包就要往出跑说道：“你这是干啥呢，把我当成啥人了？”
　　寇局长不甘心罢手，又扑上前抓住田美双肩要把臭嘴凑上去往田美脸上挨，田美怒斥：“你要再胡来一下，我就喊人了！”
　　寇局长耍无赖道：“你一个土匪头子流氓的女人，还不是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子和屁股蛋子脱光了给有权有势的男人看，才一下子出人头地红火起来的？你在你老子我面前装什么贞节烈女哩！装得再像，谁信哩？”手又向田美胸前摸来。
　　田美气急败坏，一个巴掌扇过去，同时骂道：“去你妈的贪官狗流氓！”骂着快步急速跑了出来，“哐当”摔上了门。
　　寇局长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来。
　　田美走到街道上了，还满面通红生着气，在街上等她的薛剑锋见状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老东西欺负你了？我回去把狗日的腿给卸下来！”
　　田美叹气说：“算了，人划不着生狗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