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琴琐记
　　
　　 我对琴字特别偏爱。尽管此生未曾习得一种琴技，听琴的机缘也极少，但读琴的历史竟长达四十年。
　　 我的大姐乳名月琴，二姐乳名凤琴、之后又有五位琴妹妹翩翩而至。幼时，琴姐姐抱我玩耍；稍长，我抱琴妹妹嘻戏，尚未入学，便把个琴字读得烂熟于心。大概是自幼习惯于听令琴姐指令琴妹，至今恶习不改，爱把琴字下边的“今”写成“令”字。
　　 父母送给大姐周岁的生日礼物，是一把贵重的口琴。后来弟妹接踵而致，啼饥号寒之声不绝于室，父母为生计疲于奔命，再无余资购物为子女庆祝生日，这把口琴就成了兄妹童年共守的唯一珍宝。大家你惜我爱，几十年竟无锈蚀伤损。我读高中时，班里一位腿有残疾的同学善吹口琴，我便把那把口琴送给了他。如今每每忆及这件成人之美的旧事，充耳仍是令人陶醉的悠悠琴韵。
　　 学而后知，琴为一种古老的乐器。相传上古时代伏羲氏令人伐桐精制而成，琴本五弦象征五行金木水火土；配五音宫商角徵羽；弹之音韵幽雅似瑶池仙乐，故名瑶琴。后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弦、又称文武七弦琴。魏晋之后，形制已和现在的大致相同。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演奏艺术和各具特色的各种流派。后读《俞伯牙摔琴谢知音》故事，从樵夫钟子期口中得知，琴有“清奇幽雅、悲壮悠长”八绝和六忌、七不弹。仅从“不遇知音不弹”这一条，便可知琴之圣洁、高雅。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我最早是在《唐诗三百首》里读那千古绝音的。且听，“董夫子，通神明／深松窃听来妖精／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川为净其波／鸟亦罢其鸣。”惜别董大，又跟随李白《听蜀僧濬弹琴》，“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新乡县尉李颀听琴作《琴歌》：“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从此始。”琴音浸润，前程似锦的李颀竟淡了功名利禄之心，生出些许归隐之情。
　　 瑶琴更是古代女子的闺中密友。“窈窕淑女，琴瑟友人”，《诗经》便是很好的印证。近读《历代女子诗选》，仿佛与众多柔肠侠骨的女子面对，琴心剑胆，堪为红颜知己。才女蔡文姬习胡笳，“缘琴翻出音律同”，写下忧国思乡的绝唱《胡笳十八拍》；国事家事郁结于怀的上官婉儿，更把“流水当鸣琴”来听；“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宋代女文学家鲍令晖得琴欣然赋诗。一位毗陵女子《弹琴》抒怀：“昔年常笑卓文君／岂信丝桐解误身／今日未弹心已乱／此心原是不由人。”在封建社会里，深锁闺中的女子无不抚琴悲叹，“子期既物化／赏心谁与并？”“子期今已没／谁听断肠声？”“纵有来听者／谁堪继子期？”……声声皆是渴盼知音的呼唤。
　　 苏轼有一首脍炙人口的《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许多文人从中禅悟出作文的奥妙：善作文者，当在书外多下些功夫才对。
　　 琴韵悠悠，世人皆叹知音难觅。几曾有人扪心自问：做他人知音，自身是否够格？
　　 19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