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我已十七岁了，早已辍学在家的我夏季用罾罶捉黄鳝，冬季在小河里用网捕鱼。春秋除了农活外大部分天数做建筑小工。多情的阳光把我的肌肉装饰成黑铁色，四季分明的豫南气候把我打造成粗糙、粗犷的面目。我和我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把黄土地当灶台的农夫。十七岁正是农村娃谈对象的年纪。于是父亲就托熟人帮我介绍对象，介绍了好多个女孩，不是嫌弃我家穷就是觉得我的两孔贼光让人心惊肉跳。好不容易介绍好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姑娘，姑娘家距我家有二十多里地，是一个美人。凭着美的资本，她东挑西选，把自己的年龄也挑大了。和她见面是在我的小姨家。姨夫是个傩公，体面至极，在张姓的人家中有很高的威望，有他做媒当然是十拿九稳了。家里又响起父亲好久不哼的皮影戏。见面的那天我借了一套黄军装，枯叉发黄的头发也染成油黑，胸前的口袋上笔直插上两只钢笔，又向读高中的文金借了副近视眼镜。近视眼镜戴得我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朦胧。这副斯文的行头一登场，姑娘便喜上眉梢，我猜想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是此等模样！透过朦胧的镜片：她白净的瓜子脸，目亮含羞；尤其身材，似阳春三月微风轻拂中的柳条。我们从上午一直谈到下午，我记不清当时谈些什么，只知道我俩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临近黄昏，她要回家了，叫我送她一程。田野的稻谷已经成熟，晚风拂过，如起伏的金黄海浪，我的心也随着这海浪翻滚。一大群狗从我们前面小道上跑过。以我对狗的经验我知道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只发情的母狗，后面跟着的一定是急于配种的公狗们。“你能分辨出哪是公狗哪是母狗吗？”我卖起自己的小聪明。她张大嘴巴惊讶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跑在最前面的是母狗，你看，后面的公狗还流着口水呢！”姑娘没有做声，低着头细细地说：“你回吧，我快到家了”。回家后我一直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焦急地等待着小姨带来的好消息。三天过去了小姨来到我家。姑娘不同意！原因是我不该说公狗与母狗的事，还怀疑我不是八成就是半吊子。我被父亲骂得死去活来。“洋蛋啊，我家怎么生了你这种不会说话的二狗头？一辈子打光棍的货色！”“打光棍就打光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是她没有慧眼，识不得我这颗明珠！”“滚，——你这颗好大明珠！”父亲操起一根木棒撵着我劈头盖脸打了起来。
　　
　　 堂兄文良和我是一年出生的，比我大几个月。个子没有我高，但皮肤很白，老实听话且斯斯文文；从来不像我惹是生非、偷鸡摸狗、胆大包天。他家是方圆出名的篾匠，十几里内的竹床、竹椅、竹提筐都出自他家。我舅舅村有一个漂亮女孩，是我的表妹，血缘拐了十几道弯。她从不施粉黛，纯天然如出水芙蓉。我眼馋已久，央求过舅舅几次帮忙牵线，舅舅每次都是同样的一句话：“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要家没家，要人没人，别人能同意吗？白搭一句话！”舅舅的话太伤自尊了，为此我很长时间不去他家。不牵线就自己找吧？找过几次表妹，她也大大方方和我聊天说笑，正当我要施展我下一步的绝密计划时，邻村的人把她介绍给堂兄文良了。
　　 文良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我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当晚文良躺在我的床上无限憧憬地勾画他和表妹的未来。听着听着，好像文良在未来的时空里为表妹盖一座金子做的楼阁，楼阁里应有尽有，尤其有一张想怎么滚就怎么滚的大床，在大床上堂兄爱意绵绵地搂着表妹，从黑夜亲到白天，表妹枕着堂兄的手臂情真意切的从白天啃到黑夜。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变成一个土匪，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带着氧割、钢钎和铁锤，把堂兄的金子楼阁整个稀巴烂。表妹梨花带雨的样子哭诉着对我的相思。我抱着表妹跑到密林深处，一会儿的功夫表妹给我生下了一大帮孩子，一大帮孩子追在我身后“爸爸爸爸”叫个不停。
　　 几天后的中午我正在水田里犁田，文良有气无力地朝我走来，一屁股坐在水田埂上。原来表妹看不上他。看着堂兄伤心的表情我暗自得意，“小样，她能看上你吗？”可嘴上却说：
　　 “你为什么不给她写信呢？写信告诉她你对她的爱慕，你的宏图大略，你坦荡的情怀？”
　　 “可我不会写呀？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可以替你写啊！”这句话我说的太快了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文良遇竿就上：
　　 “对啊，好弟弟你帮哥哥写吧，要是成了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在堂兄文良的再三恳求下当天夜里我从子夜一直写到第二天凌晨。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字字甄别。天亮后，一篇饱含爱慕和对未来周密计划的情书出炉了！其实我写的就是我自己，只不过落款是堂兄文良的名字。第二天堂兄便托人送到表妹的手里，表妹没有回应，情书石沉大海。“还帮哥写吧！”堂兄继续恳求。写就写反正表妹也看不上你！我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所有能抄录的爱情诗，能改写的爱情语录我全都用上了。写着写着表妹就含泪找文良来了。“没有想到你是如此痴情的男子！你的志向是这样的高远！”文良喜滋滋地把和表妹约会的话学给我听，我气得七窍生烟，使劲擂自己一拳，笨蛋啊，你这个笨蛋！猪都比你强！
　　 表妹到南方打工去了，文良天天带着吃的到我家让我帮他写信。如果我现在有一点文字表达能力的话是那时给表妹写信练成的。我不知道帮文良写了多少个夜晚，但我清楚的记得文良躺在我的床上打着母猪鼾时我还在昏暗的灯下写。写到动情处猪尿般的眼泪打湿了信纸。每次写完信我都从头到尾的看一遍，表妹呀，我的傻表妹呀，你喜欢的人是我，你可知道？由于家庭的窘迫，我到武汉卖煤球一去就是两年，春节回家后堂兄与表妹已喜结连理。新婚燕尔，由于性的涤荡表妹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俩捧出喜糖让我吃，我随便捡了一颗，万千种失落与委屈刹那间涌向心头。那个冬天很寒冷，大雪一次接一场，我的笛声常住阒静的雪夜里响起。
　　 春天一来，，有一个女孩找上门来，她是我的同学，她直言不讳的表达对我的爱慕，原因很简单：她爱听我的笛声，那里面有孤独也有对未来热烈地追求。
　　 多年后，我开着豪车回到家乡见到比我大六岁的柳条姑娘，她头发稀疏，面色枯黄，比她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几岁。她的丈夫外号“大傻子”，嗜酒如命，好像喝酒与配种是他每日的功课。表妹我没有见过，她远在福建打工，她没有住过金子做的楼阁，只有两间快倒的土坯房。听说她连生五个女孩，腰早已佝偻；为了能生一个儿子不得不背井离乡。表妹一定不知道那些信是我写的，就是知道也已经晚了，我已经成了我那个同学的“宝贝”，是宝贝的东西，你再多的钱别人也不一定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