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山路畔的甜莓子(7—6)峰回路转（小说）

　　田美在外间手脚慌乱地草草套上衣裤，逃出了局长办公室。还好没有见着一个人，走过正对楼梯那个半掩着门的局办公室的时候，害怕高跟鞋的响声引出里面的什么人出来，田美下意识抬高轻放鞋跟，同时弯腰缩肩偷眼透过双扇门的玻璃看进去，里头永远坐在面对门玻璃的文书也木雕似的低头看着什么，往日只要楼道里有生人的脚步声，就跑出来的文书，不可能听不见田美高跟鞋走过的声响，可他可能是听出了脚步不是从楼下边上来的，分析不是上访或者办事的，所以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无反应。
　　大概是午后炎热天的关系，楼梯另一边各个科室的门也闭着，田美很庆幸躲过了万一碰见熟人的尴尬。多亏一楼的房间因为临街的优势，被局里都对外出租出去搞创收了，通两头的原先的楼道都被封死，阳边阴边相对的房间改造成了连在一起的大通间，按照门面房的价格出租了，甜妹子总公司占用的两通间仅仅房租费就给文化局造成了每月一两千元的损失。
　　宇林前些日子还提醒过田美好几次：“文化局给我们这么支持，我们公司积累的钱多点的时候，拿出一两万送给局里搞福利吧。”田美也深以为然，还正在考虑这事呢。
　　刚才有了和这座楼的最高统治者这层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田美慌慌张张往外跑，门厅里，偏了西的太阳光从外边照射进一缕缕黄线来，致使左右墙上挂着的办事指南和局领导职责表及一幅幅领导大照片的明溜溜的大展牌熠熠闪光，那一张最顶上单独高挂的局长标准像，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似乎是询问她：“你怎么了？失急慌忙跑啥呢？”田美羞臊地躲闪着那个目光，顾不得注意脚步的轻重了，赶紧跑出了门厅，没有下大楼的台阶，往右首一拐，就匆忙钻进了他们甜妹子总公司的门里去，街道上午后下午火热的情景她一点没有注意看。
　　不敢和田美一起去见局长的宇林还那个姿势呆坐在木桌子旁边傻等着田美去汇报求助的结果呢。他见急匆匆进来的田美衣衫不整，急忙问：“怎么了？去这么长时间，是局长不在吗？”
　　田美无奈何看着宇林那个样子，心里说：“你要是能像人家薛剑锋那样敢出头露面，我能这样下贱到和别人上床吗？”嘴上却说：“没有啥，在上头喝水不小心，把水倒在衣服上了。”说着，再不理会宇林，开了另一角的小门，进去关了门，往那张小床上一趟，真想大吼大叫或者大哭大闹一场发泄发泄，终于忍住了。这事，能和谁去说呢？再憋屈也得自己一个人消化，要是有一丝丝风声露出去，谁都活不安静了。
　　躺在床上，田美自思着：“我这是干了个啥事呀？我把人咋活到这个地步了？这见不得人的丑事是我黏上去主动干的吗？我为什么没有吵闹反抗，就乖乖躺着让人家扒衣服掰腿给把那事给干了？我还倒像做了贼一样慌忙往出逃，这算是咋回事呀？”她不由自主想起了负心人张炜：“要是张炜还在县城，我田美能把路走到这一步吗？”田美鼻子酸酸的想流眼泪。
　　忽然，手机“叮当”一声信息声，田美一压，屏面显示出一串田美从来没有听过的火热话：“宝贝，走那么急为啥呀？你白娃哥哥还想抱住甜妹子白葱一样细嫩的身子好好亲热亲热呢。亲爱的，你真好，穿着衣服漂亮，脱了衣服更漂亮！你知道吗，趴在我甜妹子的肚皮上，你哥哥我比飘上天去还要舒服逍遥千百倍呢！你呢？感觉怎么样？”
　　田美哪里见过如此火辣露骨的文字，胡乱浏览了一遍，就羞臊地恨不能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他受过王毅行房时候的野蛮粗鲁，体会过张炜合欢时的紧张急促，他俩没有一个人给过他云雨后如此另类的甜言蜜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猛然间涌上牙根，田美说不出是酸涩还是苦甜。那个她平日视若神明、高高在上的人，就是在她身上红眼狼一般发狂了一番的疯子吗？
　　正在自己和自己探讨着矛盾着的时候，第二条短信息又来了。田美忍不住好奇心又去看。这回都是正经的冠冕语言：“田经理，我正给你写报告呢，一会儿就打印好让办公室拿下来盖你们公司的印章，你不要到哪里去，我这里安排人给送到县长那里去，你不用亲自送去了，我清楚那色鬼县长打的什么主意，他第一次在会场上看你的眼神我就看他色眯眯的不正常，”
　　田美还能有什么说的，只得干等着局长的安排了。她出去，冷冷地给还坐在那里的宇林说：“你家里还有活呢，就先回去吧，干坐在这里也起不了啥作用。”宇林只好晒晒地起身回去了。
　　还不到五六点的下班时间，文化局办公室的那个文书拿着已经打印好的红头文件下来，对田美说：“田经理，李局长要我把这个报告拿下来盖你们公司的章子哩。”说着把文件摊在田美前边的桌子上，又直接揭到最后一页，指着后面日期前“清水县舞凤山甜妹子艺术总公司”的地方说：“就在这里盖章子。”
　　田美掏钥匙开了三斗桌一边两个抽屉之间一个圆篦板前铁栓子上挂着的老锁子，取出很少使用的公司印章，小心翼翼的按照文书的指点，在那个位置盖了印章。她以为盖一个章子就行了，可却见文书又拿出来一沓相同的文件，要她一连在同一个地方盖了十几次，就不解问道：“要盖这么多章子？”文书笑着对田美说：“你可能不了解，局里每发出一份文件，都要给每位领导和主要科室发呢，加上主送抄送的许多单位和局里存档的，最少就要这么多哩。要是普发文件，印几百份有时候也不够发。”田美不懂这里头的渠渠道道，就没有再问。
　　文书临走的时候，从已经盖完印的文件里抽出一份递给田美说：“这份是应该给你们公司留存的，我顺便给你留下来，省得还要给你们送下来。”
　　田美这才有机会看到了这份专为他们公司免税上报给县长的文化局红头文件，题目是：“关于对我县第一家农村文化事业市场运营公司免征营业税和增值税的申请报告”。文件开宗明义简明扼要写道：“县政府：我局下属的甜妹子艺术总公司，是为了推动我县群众文化的健康发展，响应上级关于将文化事业推向市场的改革精神而成立的第一家自负盈亏的演艺公司，公司自成立之日起，就承担了文化系统原应由国家机关承担的民间艺术业务，多次受到省市有关单位的表彰奖励，并为我县赢得了去年责任制考评得到市委市政府唯一的单项奖。由于该公司是从事群众文化事业的无利润事业公司，特此申请县政府研究批准，予以减免全部公司营业税和所得税。（附该公司免税申请书一份）清水县文化局年月日。”后面挂了他们总公司名义的申请书有好几张纸，里面洋洋洒洒有数字有理由写了好十几条。田美只翻了翻，心里十分佩服前不久还红眼失态在她身上疯狂撒野、腾云播雨的那个人，的确是个有才的文化人，他不肯定要是这件事摆在张炜面前，他会不会、能不能这么快就用行动给她帮好忙。
　　文化局长的判断，这回可是有点虚说人家县长了。县长虽说是对美人田美有那么点私心杂念，可他自从被王毅冯娜仁套进套里勒住嚼子以后，早就断了对恶魔王毅的前妻田美的非分之想，他害怕王毅对他下狠手。对甜妹子公司和寇局长的纠纷事，县长也和寇局长一样觉得初出茅庐的女子田美他们做的太过分了，这样的千人百众面前不给主人家面子的举动，是谁都受不了，何况是在税务系统还算是个人物的寇局长了。他当时就和在里面席里喝酒的内部亲信们说过：“这甜妹子公司，咋能这么干事？你不讲面情，把主家端上去的五千元都收了就尽可以了，怎么能张口要了六千元呀？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如今，寇局长立竿见影的报复，在县长眼里也的确是情有可原，不能完全怪寇局长。但是，为了县上文化搭桥经济强县的大政方针，他县长又绝对不能任由寇局长胡乱作为，将给县上挣足了面子的群众文化改革的样板甜妹子总公司一下子给罚得倒台关了门。
　　基于保大局的前提，县长在放下了文化局长的电话后就拨打了寇局长的电话，不等那头寇局长说话，县长就直截了当说：“兄弟，算了吧，人都说穷不和富斗，男不和女斗。她甜妹子不给你顾脸面是她错，人都论说她不对呢，你立马报复，可难免惹人说你不是了。她就那么大个空头公司，你真以为能挤出那么多油水来？”
　　寇局长辩说：“老大呀，话可不是您这么说的。我按规定还远远没有给她算够税款呢，她就领着那个外地野猫薛剑锋，到我这一亩三分地里撒野打人，公安局来了人也不管。我还没有来给你诉苦呢，你就打这样的电话，我这个税务征收分局的大门以后还开不开呀？要我放过那个女子也行，你给公安局招呼一声，让他们把那个外地人薛剑锋抓进去关上些日子，要不，我被个小女人的小公司跷过脚栽面子，我这个脸往哪里放呀？”
　　县长也十分同情寇局长，只好给公安局长打电话：“听说那个有时候参加一下文化局甜妹子公司活动的薛剑锋竟然跑到税务机关去打人砸东西，太不像话了！你们公安机关怎么不去管？出警不抓坏人，倒把挨了打的国家税务机关人员批了个唐三藏。这是咋回事吗？是想干什么呀？税务不收税，我拿什么给你大局长发工资？拿清水河滩的鹅卵石给你你要吗？”
　　公安局长自己也遇着麻烦事了，他刚刚被市局政治处招去谈了话，说是省厅计划搞干部交流，打算第一批安排他去省内南部一个大县去担任政委，要他回来安排一下，调令随后就要发下来。他正为这事恼火呢，想来想去也搞不清他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顶头的哪一路神，要把他刚四十多岁，曾经被视作全市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公安局长扒下来，放到无任何实权和退居二线差不多的政委位子上去。他明白，要是一把手局长稍微专权一点，政委就连下边的重要一点的科室领导都不如。他这个局长就是啥事都不把政委当一回事，他的政委实际上就只是个专职应付上边杂七杂八会议的“会柱子”。
　　公安局长再想不通不情愿，也不敢在政治处人员面前耍脸子发作，去找市局领导，也没有人愿意接见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只好动用当初在他获得这个职位说过话的“深喉”——在省委组织部重要岗位的他老婆同学的远房表兄打听情况，看在他许多次的不菲进贡面情上，“表兄”思考了好一会才告诉他不要再跑了，这一切都是省公安厅通过省委政法委严密操作的，省市组织部门插不上手。并透言透语给他说：“你们那里过去可从来没有出现吸毒的，你这多半年是怎么管的，就生生让毒品传播起来了？”
　　县里自从年前的庙会上有人散发白皮纸烟，使毒品在地下悄悄传播以后，虽然采取运动式手段压住了蔓延趋势，可就从那时候开始，县里就产生了一批专职烟民，公安局长为此也没有少费心思，不断安排警力严查严打，不少线索查到县里重点保护的那个冯娜仁农工商总公司那里就都断线了，为了深查下去，他亲自专门请示过县长，但县长就是不批准公安人员动那个冯娜仁，要他除非人赃俱获，绝对不许单个凭线索分析就贸然行动，影响了全县招商引资的大局，谁负责任？可那些毒品贩子有几个亲自出头露面给吸毒的送毒品的？抓住的也都是些自己也说不清是替谁送货收钱的小混混，根子如何拔得出来？他还想去省公安厅探听能不能做工作改变调动决定，苦于没有关系铁的人，虽然经过王毅那次在舞凤山的事件，认得了省厅副厅长，他自知因为自己批准下边人员押王毅去山里挖钱财，才使副厅长指挥布置的天罗地网没有套住王毅，副厅长有口难言，会给他说好话？绝对不会！找他去只能坏事，好不了事。
　　其实，这次省内公安系统领导干部人员干部异地交流，针对的就是极少的几个人，清水县这个年龄还正当年的局长调出去当政委，就是副厅长指挥的剿灭王毅冯娜仁制贩毒集团严密活动的环节之一。鉴于公安局长在对待群众去冯娜仁公司讨说法的坚决果断镇压行动和对毒品泛滥的无所作为，副厅长和缉毒总队领导经过慎重研究，认为要不将清水县公安局主要领导局长调离现岗位，很有可能在关键时刻直接影响剿灭战圆满完成任务，因而由省厅协调省政法委，直接下令市公安局，将清水县公安局长果断调离，同时又根据那个为两个小青年车祸鸣不平的老警察反映的问题，通过省委组织部，建议市委考虑对县长采取必要的组织措施。
　　上边的这一系列活动，县里只有县委书记一个人在市委领导招去专门谈话，多少了解了部分情况，其他人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呢。县长自己蒙在鼓里，还在以直接领导的身份给公安局长打电话，下达要他逮捕薛剑锋的命令呢。
　　公安局长已经知道自己头上的官帽子要被抹掉了，哪里有心劲再积极去给县长去当鞭子棍子？就推脱说：“你县长以为薛剑锋那个小娃娃是个没根基的渣渣菜，咱想吃就能随便往笼子里捏吗？市局局长亲自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照顾他呢，人家现在还担任着市委政法委书记呢，是市委常委，你县长距离他那个职务比我近，你给他说一声，只要他同意，我马上给你把薛剑锋抓起来！”县长听公安局长这么说，连忙说：“那就算了，那就算了！”
　　公安局长借机说：“县长呀，我可是一直不折不扣给县委县政府当驯服工具的啊，是谁向上头说了我的坏话啦？要把我调出去放到二线去当那个屁不顶的政委哩，我求您张贵口给我往上说说吧，我冤枉死啦！”
　　县长惊异说道：“有这回事？我怎么没听说？”又说：“我们现在的体制是党管干部，党委说话比较管用，你最好去找县委那边，先和书记谈谈，我能说话一定会帮你说说。”
　　公安局长说：“我找了，可他不清不淡应付我呢，看来是不愿意帮我呀，我这个傻瓜蛋，这些年哪一天不是跟着你们的指挥棒无条件转的？你们说咬谁我就奋不顾身往上扑，这不，得罪了人，报应报到我头上来了，谁也不帮我！”
　　县长也不愿意上头给他换一个不太听话的公安局长来，要是来一个认死理不灵活的原则局长来，谁给他许多诸如计划生育、土地征用、征粮要款、房屋拆迁、群集上访等棘手事鸣锣开道，保驾护航？县长分析书记一定也和他的看法相符合，就给县委书记打电话告诉了公安局长说的事情，熟料书记只是说：“这事我知道，市委和县委通气了。”县长急忙说：“公安局我们这些年用起来得心应手，关键就是局长听话呀？”还要说下去，书记打断他的话说：“他可是市委和省厅双重管理的领导干部，上边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有调离的理由，我们最好都不要说啥话了，说了也不起作用。”就挂断了电话。
　　县长听书记这么说，也清楚公安局长的政治前途就此结束了，他懂得政界的进退规矩，马上放弃了给公安局长帮腔说好的打算。既然已经从公安局长口里听到了薛剑锋的背景后台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他一个小县的县长，再为了替个比副科级稍微大一点的县级税务征收分局的小局长出气，把薛剑锋抓起来，傻瓜蛋也不会那么干！
　　对寇局长要置之死地的甜妹子总公司总经理田美，经过权衡利弊，县长除了惧于她那个前夫王毅的淫威，不能立即将她变成自己的床上玩物而有点遗憾外，本身并没有像寇局长那样恨她。所以，也就没有替他的铁哥们寇局长报仇出气的积极性了。当文化局报来甜妹子总公司的免税申请报告放到县长的案头的时候，县长心里酸溜溜地极不愉快，他想：“你一个小学代课教师出身的田美有什么了不起的？给我摆什么大架子？使唤文化局送报告给我？我偏给你把球踢回去，看你能怎样？”就提起案头的粗头签字笔，龙飞凤舞在报告上签署了意见：“送县税务局阅处。”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这个公司成立时，名义上是属于县文化局下属从事群众文化事业的机构，希望税务局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予以研究解决。”就将申请文件丢进了一大摞需要发下去的待办文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