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二来与三登的斗争(微型小说)
二来屋头实在太大,一偏房足够娘俩住。娘哭瞎了眼,哭他爹修水库不惜力,人家一个工日三十六担,他挑七十二担,逢人说要挑着担子翻山越岭去见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一生却连汽车都没见过——累得当场吐血叉了气。也难怪,二来爹是翻身户,老屋在帽皮岭,围一茅棚,斗倒地主,才欢天喜地迁往八十担湾,住的三进两厢大宅院;做了青瓦粉墙的主人,运道就是不同凡响。
社教工作组当然选这样的阔绰处落脚。
二来娘不管谁来住,也管不着,成天除了摸摸索索上山边搂柴草,一心一意只管守着她的酸菜坛子,那是一年的下饭菜呢。
二来跟工作组跟得紧,当了民兵连长。当了更想三登他妹,于是赶城里照相。二来赶上了语录时代,左手攥本红宝书举不起,搁胸前也不易,只好垂手示意。
二来靠左是个鸡爪手,瘸。
三登嫌二来有三个外号,一是二爪子,二是二癞子,三是二流子,寻思找把狗屎刮子抖他的茶树把——存心找茬使绊子。
民兵连副祖耀终于研究出了成果,指二来的相片说:二来胆敢把红宝书按在裤头上,狗胆包了天!
生产队急忙在禾坪挑亮马灯,唱完“天上布满星”,跟当年斗地主一样斗了二来三晚饱的。
二来下了台,在家生病,生得瞎眼老娘也生了病。二来不得不起身,病倒慢慢见好了些。
好了还是想三登他妹,陡见三登与他妹的合影,三登右手高高举起小红书,够“三忠于四无限”的了。
民兵连副祖耀终于又研究出了成果,指三登的相片说:三登胆敢指认伟大导师是大右派,包了天的狗胆!
生产队又急忙在禾坪挑亮马灯,唱完“月牙亮晶晶”,跟先前斗二来一样,斗了三登三晚饱的。
三登丢了大队治保主任。
三登他妹随了大队民兵连长祖耀。
这些糗事若干年才解密曝光,只赢得大伙一声:哦~嗬!
二来与三登始终不肯合解,尽管二来贩烤烟当了二老板,三登开米铺赚了黝黑的钱。
孩子骂街
克诗克文两兄弟,靠扛包、搬运为生,以一辆祖传的板车,好不容易入成社。入了,就是工人阶级。小集体也不赖,相邻住公家的平房,算是翻身做了主人。
兄弟俩胆小,六九年武斗枪炮齐鸣,固然不敢迈步踏入。由于子女太多,个个要吃饭穿衣上学,活苦了,固然喝几口苦酒,是那种荆干蔸脑壳榨缩的,苦是苦,无有硫酸,吃不坏脑筋。脑子一灵,桌上要即兴。克诗是个啰索鬼,红了脸只管数落老婆是个肥婆囗,其实老婆骨瘦如柴,肺气肿老喘,不便接他的下嘴,由他去指天划日。崽女也不用躲避,常听他唱诗一样,从地主的大斗收租数到资本家的当铺坑人,大意是劝听者艰苦奋斗,勤俭建国。
孩子们很懂味,一有空就去捞鱼砍柴,贴补家用。
弟弟克文是个闷胡瓜,一身力气好使,酒又是性司令的急先锋,不言一声早早就上床,揪真正的肥婆出气,叽哩咕噜避不开眼耳。肥婆武大郎身量不是好惹的,歪葫芦满意还好,不满意,第二天清早,必骂。搞得上下几排平房羞难开门。
克文的大毛十多岁了,已晓得母亲那话是那话,脏得不能驻耳,每骂,大毛就从后门溜出去,到南山寻猪草。
二毛抱头装睡。
三毛就不同了,只要一顿饭吃不饱或穿了补丁衣服,他娘的也会骂街,且在护坡、码头上跳脚,骂得有板有眼,比母亲还母亲,且直呼克文其名。最惊心动魄的乃是:克文呵克文,你里通外国,你叛党投敌……
平房从头到尾一片嘘声,摇头尽是:严家屋里倒败!倒败!
这骂街是有传染的,正如坏事非得传千里不可。住我家对门有五朵金花,行走起来一朵比一朵鲜艳,骂起人来却一朵比一朵烂臭,她们的老子也不制止。
其实,小街这陋习怪不得孩子们,大人们一经大会发动,捡举揭发早已深入到被窝了,灵魂深处闹革命,竞相自污脸面,还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邻居们的后代大都只能子承父业,少有几个混得通畅的,只是不知那骂街的心性改了没有?改了多少?倘也忏悔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