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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征文】猫与女人的抒情方式(小说)


作者:小白菜 秀才,2528.9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71发表时间:2014-06-14 18:13:04

歌声如大山深处的小溪流淌。每天的这个时候,米雪都从家里出来,在晴明的夕照下走进跑马地去散步,嘴里总离不开忧郁的调子。已是薄暮时分,黄昏显得无比忧伤,如梦似幻地环抱着蓝天,天空在黄昏的怀抱里开始变得模糊,一下一下遥远了。然而,歌声依然没有停息,米雪嘴里还是唱: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仍然是那首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跟在她后面的一只黄色的猫,不,那只是远远的粗略一看的感觉,到了眼前,只要你细心看上一眼,就会发现它的颜色斑澜多彩,纷繁复杂,比如,它的脑袋部分是棕色的,再比如,远远你就可以看到它脖子上系一根银白的圈,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撮撮白发环绕而成的,而且,尾巴的部分,像红、像橙、又像紫,叫你说不清是些什么颜色。甚至叫人觉得,这么一个猫,已经没有多少猫的味道了,像一个玩具。
   猫一面走,一面抬头看米雪:她的皮肤是黄色的,但用黄色绝对概括不了她的头发,因为,当中还有些棕色的,而且,把头发卷起来,一股大英帝国的味儿。在猫的眼里,她已经没有多少人的影儿似的,倒和猫有几分的相似。
   米雪和猫最后到的地方,千篇一律是跑马地。跑马地星期三跑的是夜场。马的奔跑中,究竟给人带来了什么?马给带来了兴奋和欢乐。马是香港社会快乐的一条根,牵动了整个香港的神经,不是有说吗?香港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懂得买马了。然而,星期三跑完了,就又要等下个星期三。跑马地在这儿耐心地等着下一场跑马,就像你在站牌下等一个姗姗来迟的人。
   此时,跑马地对于米雪来说,便是一块净土了,一块没有桃花的桃花源。这些年,她一个人住在跑马街九层那幢空荡荡的房子里,很少出门。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有朋友喜欢与她交往,她也懒得去结交。她只是跟这个猫在一起。她时常为夜晚的到来,为黑暗中的想象惶惶不安,她的生活渐渐地被想象所替代,到头来她只得到一种虚无的感觉。她到跑马地,完全是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意识驱使。
   自从来到香港,在这儿,在窗户底下的人如蚁蝼的大街上,就是现在走在跑马地,她总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没人知道她的姓名、爱好、婚否,没有人知道她体内弥漫的阴影和莫名其妙的气息。这个城市是别人的,这些生活也是别人的。这几年来,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惶惑,迷失过。今年夏天特别热,她的心与外面的世界一样烦燥不安,感到憋闷,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记得小时候,有人问她长大后的理想是干什么?她会背着小手,仰着头,像背书那样一字一顿答:“嫁个中央委员!”随着年龄的逐渐长大,她不想嫁中央委员了,她想嫁的人,却是学校里打篮球的那个中锋,然而不行,米雪的父亲被判了刑,而她父亲贪来的钱,早已转移到了香港,早已转移到了米雪的户口,她也拿到了香港定居的户口,然而,她在这儿,就像是一个过客。属于她的,似乎就只有一个跑马地。那段时间,日落以后,她便到跑马地这儿坐,想着父亲,想着家里。而城市这么多人,这么多脚步,哪一双脚步是走向自己的呢?
   有一天,米雪在跑马地,突然感到有点凉,抬起头来,才发现下雨了,原来自己想心事也太入迷了,而这时,雨又停了,一把伞遮到了她的头顶上。她从来不相信奇遇的,而此时此地,居然会出现电影里的浪漫,她一下子想到了西湖之雨,想到了许仙——也许正是心中不死的浪漫情怀,不到三个月,她便和他同居了。那段日子,她我相信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那人叫刘北。
   不到两个月,刘北便到国内去了。他到国内办手套厂,就在上海。米雪要跟他去,他说:“等那边业务正常了,我便回来接你过去。”
   “什么时候业务才正常呢?”
   刘北努力想了一会,最后说:“你看到月亮圆十次,我就会回来了。”那时他们搂抱着在跑马地看月亮。而米雪久久不肯松开他,说:“你去了,我不知怎样才好。”
   第二天一早,刘北便跑了出去,抱回一个小猫,说:“就让它陪你吧。”这是他是跑遍了整个香港买回来的宠物猫。
   一晃三年过去了。三年里,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刘北一点音讯也没有了,据说他和当地的一个女孩子好上了。而他送的猫,在她的眼前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被她熟悉,看着它活灵活现的影子,看着它相继与几个异性的母猫有了关系,米雪常常莫名叹息,徒生伤感。以前,刘向北从上海打电话回来,她总是跟他说猫,还把听筒放到猫的耳朵旁边,让刘向北跟猫通电话。上个月刘北居然在电话里跟米雪摊牌说:“有比我好的,你自己选择吧。”
   不,我谁也不要,中央委员也不要!米雪在心里叫道。她把自己积蓄的一大半交给刘北到上海发展,他相信刘北总有一天会良心发现,总会回来的。
   思念是最磨人的。米雪感到累极了,她彻底厌倦了这座城市,但又哪能回到了过去,回到过去的生活呢?
  
   猫突然叫了起来,它要回家。
   “心雨,你真是没有耐性的!”“心雨”是猫的名字,米雪摸它脖子的羽毛,低声责备。她静静地搂着它,一会,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噢,别怕!你要知道,要是没见着你,我心里就怪难受的。”说到这里,一抹忧郁的表情印上了她的脸颊。
   要是平时,米雪早回家了,然而今晚,她要在跑马地等月亮上来。他的手一直摸着“心雨”,轻轻的、轻轻的,不让它出声,手里感觉到那一身猫毛都软下去了,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似的。人和猫,都留心看着,留心听着,终于月亮探出头来了,给他们拖上了两道影子。她搂住了猫脖子,感觉到那猫在浑身打颤。
   山那边有微风吹来,风里带来了一股草味。那气味很浓。
   米雪就带着猫拔起脚来在月光下奔去。那猫紧跟在他的脚后,她脚下一停,那猫马上就一头撞在她的膝弯里。她笑了。最终还是觉得猫是最好的。他抬头看天。满天星星,跟昨天晚上、前天晚上……许多天的晚上一样多,周围月光和灯光的水乳交融,在上海那儿,也是一样的星光、月光和灯光么?!米雪总觉得缺少点什么,缺少什么呢?她叹了一口气,如果、如果他在这儿,就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便完全不是这样的星星、这样的天空和跑马地了。
   想必月光是累了的,米雪看到它变换了好几次姿态,从她的脸上、头发和手指爬来爬去。它不象太阳,太阳有太多的欲望和贪婪,抓到一个人,就喝汗,落到一块地,就埋下头喝水;它也不是蛇,看到大象也会张开口,定要吃到肚子里才甘心。在她的感觉里,月光是小蚂蚁,一只、一只,多可爱!它们在我的身上玩,玩够了,就伏在她的身上酣然睡去——这些都是她在事后的回忆里感到的。后来,米雪在自己的歌声里睡去了,她是唱着歌睡去的,依旧是那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开始时歌声很流畅的,后来歌声软弱下去,有一句,没也一句,像天上的星星在天亮时不知不觉隐去一样,听不到她的歌声了,而她的嘴巴还张着,如两片桃花瓣盛开在春天的夜里。米雪睡着了,睡在一张松树皮的椅子里。这些松树皮是用水泥做成的,视觉上却比真实的还真实,是刚从树上削下就放到这儿,新鲜得还要滴下水珠和松香似的,一点也没有经过岁月的腐蚀。
   等到米雪醒来(小歇是她的习惯),月光还在,它没有因为她的睡觉而离去。对于月光来说,她是多么渺小的一点,走动是一粒蚂蚁,站着如一根草,但它并不因为这样而忽略不计,她第一次发现了月光的博大和无私。对任何生命,包括先天失明的,它一样慷慨赐与,在所不惜。一个人如果连月光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呢?
   在月光里睡觉,米雪感到月光也是睡去的。此时,她真想打电话给刘北:“你也在月光里吗?”记得以前,他们多少次走在这跑马地的月光里,他说过:“以后,你看到这跑马地的月光,就是看到了我!”她感到月光就是他的手,他突然想在月光里睡个够的。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她暖意的,只有月光,跑马地的月光,即使月光在夜里显得有些凉意。
   人在月光下,是很容易变得伤感的,米雪在黯然神伤中稍稍有些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相信的刘北真的从生活中退了出去,然而她总是凄然地想像她与他在跑马散步的时刻,他快乐的神情,他说话的语气,甚至它带有烟味的呼吸……米雪一个人僵在那儿,很长很长的时间了,等她从呆滞的神情缓转过来,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最后却又哭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只等在家里,等刘北的出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声音把米雪从疲惫不堪的模糊状态中惊醒,原来躺在脚边的猫已经不在了,米雪知道它会在哪儿的,就在自己坐的椅子下面。她是看着猫长大的,也看着它在那张椅子下恋爱过了,看到它和一只公猫在椅子下有过一次无比激荡的关系,那时候也正是她坐在椅子上想刘北想到精疲力竭的时候,引得她一脸泪水,心里感叹:人啊,比一只猫还不如!一直以来,这个地方是“心雨”恋恋恋不舍的,此时它在一声一声地呼唤,动情地嚷叫。米雪知道,这是猫直截了当的求爱方式,然而,现在整个跑马地在空空如中微微打盹,哪儿寻找得到爱情呢?真笨!
   米雪醒来了,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在月光下,“心雨”看着她,一定看到了她的眼睛点烁着的光亮,她的眼睛湿润了,原以为在月光下一定是会有梦的,原以为梦里一定见得到他的,原以为月光是可以把香港拉得很近的,原以为……然而,一旦从这些披着月色的幻想里挣扎出来,剩下的只有“心雨”的声音。
   今年夏天特别热,米雪的心与外面的世界一样烦燥不安,她感到憋闷,有着说不出的压抑。她是一个极其情绪化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她感到这样下去,自己快要疯了。她想在跑马地等到月亮回去了才回家,而月亮却是迟迟不回家的。她,只好回家了。
   家里很漂亮,却空洞洞的,像被人盗窃过而留在荒野中的一座坟墓。
   刘北走了,走三年了,米雪却感觉到他刚刚走似的,地板上,似乎还有他的痕迹,他抽烟的味儿,好像还在屋子里打盹,还有他头发的味儿、呼吸的味儿……一切都久久没有散去。屋子里很静,米雪动一下,声音响一下,她一停手,声音也差不多消失了。“心雨”爬在椅子上,静静地看她。
   米雪在“心雨”旁边坐下来,她叹了一口气,整间屋子也像跟着她叹气。他看屋子,一屋子都是刘北的笑,墙上、桌上、墙上都是刘北笑眯眯的照片。这些照片常常使米雪沉浸在回忆之中,走在大街上,看到满街人流,常常看到一个又一个人很像刘北的,而到头来却使他陷入深深的失望,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刘北。在沉默中,米雪叫了一声:“刘北!”她站在墙上的照片前,又叫了一声,伸手在他的胸口摸了一下,以前,她常把头靠在那地方的,刘北走了,米雪现在唯一拥有的,是一片回忆。她在回忆里悲伤地哭出声来,按在胸口的手有点热,不仅是手,整个身子也有些热了。已经三年了。刘北走后就消失的感觉竟一下一下回来了,那种做女人的感觉。她的心里又回来那一个个幸福快乐的沸腾之夜。
   这时候,米雪听到了一种陌生的细小声音,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墙角里,才发觉有一只老鼠蹲在那儿。这只走错人家的老鼠停止了属于自己的所有动作,它还没有偷到什么食物,便遇到了猫。在生命威胁的面前,老鼠的目光盯着猫,预感到立刻会有什么事发生,米雪看着老鼠的表情,想到了“穷途末路”这个词,她指着老鼠对猫说:“捉它,‘心雨’,捉住它!”猫无动于衷地望老鼠一眼,好象根本没认识老鼠似的,它对这只吓得忘记逃跑的老鼠并不理睬,而是从沙发跳上窗口,爪子在窗玻璃上乱抓,嘴里“猫猫”地叫个不停。
   老鼠看呆了,猫的行为它实在理解不了,直到它感觉到猫对它毫无攻击的兴趣,表情也开始相当轻松、散慢了,大摇大摆地转身出去,临出门,还肆无忌惮回过头来与米雪目光对峙,好像是给她一个飞吻:拜拜!
   米雪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猫一声高过一声的嚷叫令她吃惊,她不知道猫出了什么事。
   “心雨”从窗上跳下来,先用爪子在门上爬,那是要冲出门到外面的表示。这么晚了,“心雨”还要出去,这是罕有的。米雪从遐想中出来,把“心雨”放在膝头上。她熟悉“心雨”,熟悉它最微妙的气息与表情。刘北出发到上海前的那个晚上说:“你看到它就是看到我。”米雪是一个害怕孤独的女人,夜来了,她要一个猫,下雨了、打雷了,她要一个猫,房子空洞,她需要猫,就是猫的影子,猫的气息,也能给她孤寂的心灵带来一点点慰藉。刘北不在身边,她便把它当作刘向北了。她一抚摩“心雨”,“心雨”却猫猫叫得更凶了。
   难道他病了?不会的,如果“心雨”身体不舒服,它会静静地在沙发里睡觉的,就像一条印花毛巾随手搭到那儿,一点力气也没有。在这个晚上上,不用去寻求过兽医的帮助,她也看到它的异常,它的身体是好好的,就是因为太好了,便会出现对某种东西引起的反应,此时米雪看到它亢奋的样子,心里竟涌起来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感到自己在内心深处和“心雨”是相通的,如果十二生肖里有猫,她肯定自己是非猫莫属的。她抚摸着猫,像抚爱着一个孩子,虽然她还没有孩子。她感到其实人和动物是一样的,只不过动物不懂得说话而已,人和猫尤其是最接近的,人的说话,它心里一定听得懂。她说:“我知道你难受,其实、其实我是一样的。”多少次,她想把往事抛开,忘了它,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它是一场梦,从头开始生活吧!然而不行,从头开始,把以前的一切割断。她叹了一口气:“唉,我又不是一只猫,我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可能,它真想变成一只公猫,那不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可那是在童话里。在现实中,她还找不到那样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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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口气读完了这篇小说,悲凉之情油然而生。始乱终弃并不是鲜见的故事,人们常说的,爱情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是男人一阵子的事,从这篇小说里可见一斑!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和一只发情的猫住在一起,两者之间的挣扎如水墨交融难分彼此,小说的最后用猫的悲惨结局预示女人情感的结局!让读者忍不住惋叹!一篇好的文学作品,除了给人文字的美感之外,还要启迪人的灵魂,让人多一些对生活生命以及情感的思考!《猫与女人的抒情方式》就是这样吧!【冷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615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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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菊惆        2014-06-15 00:12:23
  小说立意新颖,欣赏了。问安作者。
王者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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