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养花之初〔散文〕
花卉,以其清雅娇美更以其多姿多彩的种种好处,为世人宠爱。能够吃饱肚皮,又能够实行五日工作制,平头百姓也闲散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与花事结缘,赖以消磨暇余陶冶心性,这实在现代文明社会必不可少的一样包装,很值得举手加额一回弹冠相庆一番。
我也数不来说不清什么花,一旦进入家庭就真的贵气,所以养着。说养,是真有那么一些质地坚实耐旱抗涝的品类,如石竹、蔷薇、金钱栀子、万年青等,养之不得其时或不得其法,其竟敢不活,弃一溜空钵在阳台在走道废墟一般躺着,集体抗议房主。任何生物活在屋檐下门窗里,生存的意志、能力便同时受到“保护”,“保护”的结果就是动辄伤风感冒直至枯萎以终。这样的遭遇让我摊上,实在不好说出口。我从海南带回一钵仙人掌,一钵仙人箭,一钵仙人球,一钵仙人柱,一钵仙人鞭;又收到福建漳州朋友寄来水仙,说是狮子头,挺名贵的,嘱不用劳神操心,敷以白石灌以清水就是。我窃喜,养花也易,拧开自来水管子,岂怕“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有太阳?”我这从不养花但爱流浪的男人,也老老实实过起了居家日子。那六个花钵仿佛六个女子,青葱水灵的,看着舒心。我做律师,命里注定又要出差。临行前,急嘱我那背断过几个人造革书包的宝贝女儿:别忘了浇水呵,这,这这。女儿照办。
俟我出差归来,行李后放先看花,景象却是全数夭折。怒诘女儿,说是浇了水。浇谁,却道是耐旱的仙人系列天天遭淹,耐涝的水仙一滴水喝不到——原来如此。尽管阳光雨露不用花钱,每天照旧关顾,只是钵们已大伤元气,痛失其主。垂头丧气的我,不经意的一天,总看不明白是怎样的风,把蒲公英一枚绒乎乎的种籽吹了来,自己扎了根,转眼绿得发紫,还有野葡萄勾手而来,翠得透明,狗尾巴草挺戟而立,俨然护花使者。一时钵们回过神来,把我这三口人形成的住房搞热闹了。这些与家花无关无缘的小东西,偶得钵盂中丰厚养料的敬爱,焉能不茁壮成长。由此产生一个悖论:生命力如此旺炽的草类,却稀有壮硕耀目之花,硬是少些色调,少些美趣;缘何华艳如花者,就非得纤弱不禁风雨,而朴讷如草者,就一定沉寂沦为卑微?
我在农村的经历可不是这样,许多的野花野草,长在田野生在山林,都是一样的春华秋实葳葳蕤蕤,好快活好神气呵。人间幸有四季,花草们踊跃鼓舞,对农时节气一一予以确证,予以妆扮。我看见春季的岗峦举起映山红的旗帜,感受稻花的夏天那芳馥浓郁的热风,在秋鹤展翅的晴空下,路旁溪边到处印满了藤山菊匆忙的足迹,待冬雪初化时,茶花还是那么纯洁那么光辉。
我认识一位乡村女教师,她常年穿着素淡,偶尔也摘过一朵小花插在发髻上。我问过那花的名字,村中人都晓得叫蛇姑草,多混生在田亩间,是上好的猪饲料,农人看见它,就知道土壤中碱性重了,于是赶紧施洒碳酸钙,于是禾苗陡然就好起来了。还有一种浑身是剌的藤蔓,路边坡坎上杂然而生,一株上开出赤橙黄蓝的花,也蛮可观赏的。这或许就是山野的魅力,有多少植被就有多少绚丽,风雨霜雪也奈其不何,你说它们是花也可,说它们草得纯粹也没错。反正它们既有草的现实又有花的浪漫,它们依凭大地自己能生存,生存以后又给予大地回报。我说的女教师,年复一年,辛苦韧决默默奉献,育导了数不清的山里孩子,直到白发覆盖了她的头顶,她还在那里忙活着,快乐着。置身其中,你能看到听到草在萌芽在轻吟花在开放在微笑,你即时感悟生命以其本色在大自然怀抱中恣意调侃敞怀抒情,这权以算是我养花的初衷,也姑且作为养花的获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