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底有五六颗白色的小石子、一二条银色的小野鱼儿，溪水绕过一个大如白象的磐石向前方静静地流去。小溪的水面漂浮着一根光光的树枝，翘起的枝尖上吊着一蓬荆棘垒成的鸟窝，窝里睡着一只白嘴红翅的小鸟儿，小鸟儿睡得很熟，久久地不能醒来。山风吹斜了溪边的野草，吹来薄如蝉翼的柳絮，悄悄地落在鸟窝上。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春天里，我画出了这么一幅画，我给这幅画取名为《水上的梦》。
　　 哦，水上的梦，小鸟为什么不愿睁开眼睛？
　　 我站在我的画前，我在替我的小鸟儿着想——
　　 这一根光秃秃的枯枝从什么树上落在了水面？是狂风吹折的吗？是冰雹打断的吗？豺狼和野猪在月下的山岗上肉搏，豺狼精疲力尽地惨叫着撞碎在巨石上，震落了星星的同时，也震落了这根树枝吗？或者一群黄昏的乌鸦把最后的贪婪摔打在九月的柿树上，你，光光的枯枝，自个儿折断了身躯，勇敢地投向水中，免于遭受了飞来的屈辱吗？你，光光的，没有绿叶，没有诗意，独自的、郁郁寡欢地飘落，落在水面的时候，溅没溅起小小的水花？
　　 这水是从哪里流来的？是不是发源于悠悠白云的深处？是不是勇敢地跳过了万丈悬崖？是不是漂过一蓬蓬干枯的荆棘？是不是放开过嘶哑的歌喉歌唱？是不是沐浴过一波波灿烂的星辉？是不是冻僵在黎明的榆荫下？是不是遭受过铁蹄的践踏？这水，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是呀，这水要流到哪里去？前面是无边的沙漠，没有雨水，没有绿叶，只有炎阳，只有狂风？前面是无边的湖水，水上有飞旋的双桨，双桨激起银色的波浪？前面是奔腾的大江，长长竹排上撒开了金色的大网？前面是浩瀚的海洋，狂风卷着乌云，暴风雨就要来啦？哦，还有那劈天的闪电，震地的雷声？这水，这载着一团美梦的清水，要流到哪里去？
　　 还有，那风，那石头，那水底默默的流沙……
　　 哦，水上的梦，小鸟儿为什么还不睁开眼睛？
　　 不，不要让小鸟睁开眼睛！你看她睡得多香，一滴水的声音就可以把她惊醒，小小的她从这样的水上醒来的时候该有多么的恐慌，多么的紧张！她会焦急地想：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的家在哪里，距这里有多少山，多少水，多少白云，多少星星？妈妈为什么不管我了，任我在这不知去向的水上盲然地漂流？前面是什么地方，哎呀，枯树就要沉没啦！树枝就要折断啦……
　　 那么，熟睡的小鸟儿总是要醒来的，梦醒的小鸟儿总是要飞翔的，但是，她要飞向哪里？哪里是故乡，哪里是归宿？哪里是过去，哪里是未来？哪里是现实，哪里是理想？小鸟儿要飞过多少高山，多少流水，多少白云，多少风雨？
　　 站在画前的我痴情地替小鸟儿着想。
　　 但，小鸟儿还没有醒来。
　　 小鸟儿为什么要醒来呢？
　　 小鸟儿要永远地睡在梦中才好吗？
　　 莫非只有梦才是幸福的？
　　 但是，那只是一个，水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