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散文】思念像心中的荒草
今天是父亲节,网络,电视里祝福声一片。听着耳畔响起:“祝父亲节快乐!”看着别家父子乐融融团圆,我的心似被掏空,隐隐地痛啊,像刀割一般。我听不到父亲那熟悉的声音,也看不到父亲那慈祥的容颜,只有默默站在墙边,抬头仰望镶嵌在木框里的黑白照片,泪眼婆娑,思念像心中的荒草疯长,无边无际地蔓延……
父亲啊,您在那边可好,有没有忍受饥寒;您的身体怎样,病魔有没有再把你纠缠,您是不是孤独;有没有朋友把你陪伴?
父亲啊,您想不想您的儿女,是否还会把我们牵念?望着照片里父亲慈祥地微笑,我忍不住喉头哽咽,热泪涟涟……
听姑说,父亲年轻时候很是帅气,是县城里女孩们心中的惦念。可那时候,女孩儿们不能自主婚姻,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着自己倾心的人儿不能嫁,只能无可奈何,望洋兴叹。唯有母亲非父亲不嫁,外公只好同意,才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文革时期是跑得最欢的“运动员”。从我七八岁记忆开始,就经常看见父亲被批斗,弯腰低头站在会场中间。有一次,我和小朋友们正在院子里开心的玩儿,一个大点的孩子神秘地说:“快,那个教室里开批斗会,不知在批斗谁,咱们赶快去看。”
大伙一听呼啦啦往教室门口跑,一个个扒着门缝往里看。我也欢溜溜跑过去,还跑在了大伙儿的最前面。我顺着门缝往里瞧,只见里面开会的老师围坐成圈,目光聚成一个焦点。父亲一个人站着,还站在会场的正中间。我以为父亲在开会发言,没想到几个年轻人怒目圆睁,唾沫星子飞溅,他们狠狠地敲击着桌子呵斥父亲:“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你是不是国民党员?”
“你这个国民党走狗,混进革命队伍残渣余孽,是不是居心不良,想推翻我们社会主义的天?”
父亲弓腰低头,活像一只缺氧的大虾,耷拉着脑袋直摇头,嘴上不停地喊着冤:“我没有加入国民党,更不是什么国民党员。请革命同志相信,这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千万别往我的头上按。”
“好狡猾的东西,你不承认,我们就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有的是证据,就看你是否老实,是不是对我们革命战士把谎编?”
父亲急得脸通红着急地说:“我说的是实情,不敢有半点谎言。”
“你还不老实交代,是不是想伪装自己,不想让我们看清你的嘴脸?”
一个年轻人蹭地站起来,甩着教棍如雨点儿一般。
父亲:疼得“哎呀!哎呀!”叫,看着棍子直躲闪。
瞅着父亲活遭罪,我心疼得一阵阵,犹如利刃把心剜。扭身快步跑出去,痛苦的泪水湿颜面。
父亲回家少开言,端碗吃饭难下咽。儿女偷瞧父亲脸,灰眉处眼不敢玩。齐望父亲不说话,只盼父亲展笑颜。父亲勉强咧嘴笑:“没事的,你们出去玩儿吧,不要为我把心担。”
儿女听罢放了心,揪在嗓子眼儿的心才归心间
一个运动刚刚罢,又一个运动如潮卷。父亲的问题常被揪,大会小会来批判。父亲着急要申辩,没人听信他胡乱言。无奈父亲提起笔,写出“我的自辩”言。《自辩》刚刚贴出去,批判的浪潮如席卷: “国民党走狗,还想自辩?!”
“国民党员,休想造反!”
“你说不定是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国民党特务,是不是想为国民党反动派搞清算?”
父亲急忙来分辨:“不是的,我是说我不是国民党走狗,也不是国民党员。三清团员也不是我自愿,是学校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写进档案,这不怪我们,更不能把我们怨。”
“你的意思是革命群众冤枉你,党在冤枉你,人民在冤枉你?!”
“不是的,不是的。”父亲急得直冒汗。
父亲越分辨,好像越麻缠,批斗会上群情激昂,大字报盖地铺天。父亲的情绪落到最低点,从此不爱说话,沉默寡言。
那时候,运动一个接一个,父亲经常提着心吊着胆,度日如年。文革期间,父亲就像一个“运动员”,随时待命,兢兢战战,不知道下一次批斗会在何时,就这样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过着一天又一天。
后来,革命造反派查不出什么问题,就把父亲发配五七干校改造,让他从思想到灵魂彻底的洗心革面。父亲临走时一手提洗漱用品,一手背铺盖卷,他下定决心,在五七干校好好表现,希望有朝一日回到工作岗位,为党再把工作干。
五七干校是农场,地处偏僻山里边。野兔,野狐,野狼多,沟深林密人罕见。晨起星星明,晚归月影儿间。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口渴山泉饮,三餐粗茶饭。父亲思改造,舍命苦熬煎。体瘦骨嶙峋,背驼白发现。几年深山中,望眼又欲穿。忽然一纸书,撤出山里边。父亲欣喜狂,归心又似剑。衣衫褴褛站门口,家人以为乞讨汉。父亲开口涕泪流,一家欢喜庆团圆。
为彻底荡涤灵魂,父亲要求到公社去干,那里是贫下中农的天地,他们都是社会主义的主力军,是革命的骨干。和他们在一起,从思想到灵魂都能彻底的把污秽洗涮。公社让父亲去修水库,还嘱咐父亲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父亲和革命群众挥汗如雨,干得热火朝天。父亲只有一门心思,脱胎换骨,在革命的大熔炉里淬炼。让自己的思想彻底改造,转变革命的世界观。
一九七六年落实政策,父亲的历史问题得以平反。上级让父亲重返教育,把自己的余热奉献。父亲重振雄风,信心满满。他激动地说:“文革让我失去了很多,让我发挥不了自己的才干,让我业务生疏,让我为国家少了多少贡献。如今我发誓要把文革中失去的东西补回来。我要宏图大展,甩开膀子大干,快干,实干,使劲干!”
父亲说到做到,全身心投入工作,把自己的才智发挥到极点。后来,父亲被任命为某学校校长,他起早贪黑,不但抓教学,还管全盘。他带领老师们促教改,搞实验,想方设法提高教学水平,手把手教年轻老师丰富教学经验。在他的带领下,老师们的教学水平显著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提升明显,德智体也得到全面发展。
父亲退休后离开工作岗位,上级领导把父亲和几个有写作水平的老同志集中起来,让他们为教学研究做点贡献,还让他们把县志编。父亲满腔热情,感觉这是领导对自己的信任,自己也有了用武之地。他查资料,潜心编,几年之后,县志编成,父亲的名字也记载在里边。父亲由衷的自豪:自己也为国家做出了贡献。
后来,父亲年事已高,要回老家看看,还想在老家落户,我们子女都不情愿。父亲说:“我要叶落归根。”其实是他对故土从心里的牵念。我们只好同意,陪他百里路上把家返。
回到老家,父亲第一件事就是修葺祖坟把二老看。他说:“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愧对自己的祖先。几十年漂泊在外,对故土,对父母没尽自己的责任,反而连累父母为自己受熬煎。”
在爷爷奶奶坟前,他长跪不起,他把思念与愧疚全放在一炷香间。香烟袅袅,缭绕上升,他跪地嗫嚅呢喃。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儿,我默念着:“爷爷,奶奶,您二老千万别责怪父亲,非是父亲不孝顺,是文革运动把父亲对您二老的孝道隔断。想探望不能,想尽孝也难。”
后来,父亲得了心梗,他不愿意耽误我们儿女工作,从不对我们儿女说起。直到有一次晕倒,我们才知道父亲病重,到医院一检查,心血管大面积堵塞,病到已无力回天。父亲说:“不要难过。人总有一死,谁也避不开这一劫难。我已近八十,该去阴间。”
没多久父亲就离开了我们,他没给我们留金留银,却留下了高贵的品德。我们儿女总是以他为榜样,工作中从不敢偷懒。
如今父亲已故去九年,望着照片里父亲嘴角的微笑,端详着父亲慈祥的脸,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父亲啊,好好保重。我衷心的祝您在那个世界里节日快乐,身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