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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柳树狗,杨树芽,榆树钱(散文)


作者:郭宏文山屯物事 童生,78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06发表时间:2014-06-18 06:50:15

【流年】柳树狗,杨树芽,榆树钱(散文) 春末的山屯,最后一股带着微寒的,从遥远的雪漠奔袭过来的,已经被一路苏醒的地气熏烤得筋疲力尽的北风,被头道沟的老鹰砬子绊倒在北山坡上,没了丁点爬起来的力气,便知趣地消融在了厚厚的白草墩和连片的荆条棵里。屯里那一棵棵、一排排、一片片的柳树、杨树和榆树们,淋浴着没了早春风韵伴奏的光晕,舒服得心花怒放,禁不住地绽放出枝枝鲜美的柳树狗、杨树芽、榆树钱来,装点得满山屯都是茸茸绿色,也给农家的饭桌送上了新鲜可口的滋味。
   【柳树狗】
   柳树狗是柳树的花蕾。柳树是山屯里的报春树,乍暖还寒的早春里,柳树的枝条就有些耐不住寂寞,悄悄地脱去厚厚的橙黄,换上一身柔嫩的绿纱,飘舞起轻盈的姿身。这飘柔的绿影,是山屯迎春的请柬,是树草萌芽的召唤,是时空运转的换季。枝条是阳光射描的线谱,芽苞是坳野春韵的音符。
   我家宅院的大门口,就有一棵碗口粗的护堤柳,轻柔的枝条上,柳树狗如同成胎十月的娃娃,争先恐后地撒着欢地从芽苞苞里钻出来,胖乎乎的成着群结着队,成串成串地坠在空中,悠心悠哉地荡着秋千。母亲柳树下,手搭凉棚地望了望树上密麻麻的柳树狗,又笑盈盈地回到院子的屋檐下,拿下那把挂在堂屋窗棂上的钢片镰刀,来到宅院门口,动作熟练地踩着柳树上的树卡巴,攀上了满是枝条的柳树上,然后有选择地砍下了几枝坠着沉甸甸柳树狗的老柳枝。
   我和妹妹们在树下捡着母亲砍下的柳枝,整整齐齐地摞在坝墙上。母亲带着我们回到宅院里,一顺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把嫩绿嫩绿的柳树狗择下来,放进抹得干干净净的簸箕里。一个个胖胖的柳树狗,就象一只只绿色的小蜜蜂。我们乐呵呵地择完了柳树狗,母亲就把锅里的水烧开,把半簸箕多柳树狗一起倒进锅里。柳树狗炸熟后用笊篱捞出来,放进清水里拔一拔,再用双手紧紧地攥成圆圆的柳树狗团儿。母亲端着饭碗,扒拉一口新煮的高粱米饭,夹一箸子嫩嫩的柳树狗,蘸一点农家大酱,贪婪地放到嘴里,看母亲的吃相,真是享受。于是,我们也就迫不及待了,争抢着一箸子一箸子地吃进嘴里,那味道真是清香幽远。
   有了柳树狗的味道,柳树就成了山屯人喜欢的树,也成了山屯的母亲树。一年四季,柳树尽情地展示着它无与伦比的阴柔之美,展示着它细腻葱绿的窈窕之美。春天,柳莺在枝条间演绎着静动和谐的美妙;夏天,婆娑的树影在山溪里荡漾着清亮的动画;秋天,深绿的细叶顽强地阻击着狂袭的落寞;冬天,偶尔一树的银装盛开在山屯的村落空间。
   山屯人甚至把柳树看成是风水树。家家宅院的大门口,都喜欢栽一两棵迎风招展的柳树。柳树枝条稠密,夏季遮一片浓荫,山屯人习惯仨俩成伴、四五成群地坐在树荫下唠嗑歇凉。
   我们屯的屯口,就有一棵比老牛腰还粗的大柳树。奶奶说,那是喜欢吃柳树狗的味道我的祖太爷栽下的。祖太爷从山东逃荒来到我们那个山屯,落脚安家后,挖了一口全屯山泉最旺的水井,并在井边栽了一棵柳树,后来那口水井变成了全屯人的共用水井,这也是祖太爷对山屯的一个贡献。泉水旺柳树长得也旺。随着时间的流逝,到我记事的时候,大柳树的浓荫下,已经能同时容下三四十人憩息纳凉。每年的春天,屯里人都要从树上砍下相当数量的柳枝,拿回家去炸柳树狗吃。
   生产队的时候,社员们都是在这棵柳树下集合上班,听生产队长分配活计。柳树上挂着一个大铁铧,一敲就“当当”地响,响声就是集合上班的命令。1977年的盛夏,我们屯下了一场几十年一遇的大暴雨,山洪夹杂着泥石流,“喤喤”地从沟沟岔岔中奔泻下来,把那颗上百年的大柳树吞噬在洪流之中。从此,屯里人再也吃不到那棵柳树上的柳树狗。爷爷和奶奶曾象丢了啥宝贝似的,蔫了整整一个夏秋季节。奶奶说,她是怕屯里的风水被山洪冲走了。
   打那儿以后,我们那个山屯里,几乎家家的大门口和宅院附近的河套边,都新栽了柳树。不几年的光景,山屯里便处处可以看到柳树的身姿,每年春天,又可以吃到鲜嫩的柳树狗。盛夏时节,人们把柳树干上斜生出来的柳条砍下来,撸去绿皮,使那白白的柳条编柳条筐,编柳条笊篱。洁白的柳条筐专门用来盛红山枣、红家枣,成黏黏的豆饽饽,挂在宅屋的过梁上,美观诱人。使柳条笊篱吃水豆腐,豆腐浆自然地漏到笊篱下的盆碗里,很是方便。山屯那长满柳树狗的柳树,是山屯人永远的风水,它扎根在山屯的土壤里,也扎根在山屯人的心目中。
   【杨树芽】
   杨树芽是杨树的叶子。杨树芽炸熟了,再用凉水拔去微微的苦味,可以当蔬菜吃,可过了立夏的节气,杨树芽就不能吃了。母亲说,立夏树封门儿,母亲说的树就是杨树。到了立夏的时候,杨树的叶子长开了,满枝头生长着茂盛的嫩绿,树膛里填满了叶子,树下再也透不过直射的阳光。立夏过后,杨树芽就长成了杨树叶子,放在锅里怎么炸也炸不烂了,就不能吃了。
   我们那个山屯,从清明到立夏前后的一段节气,是人们一年中最熬苦的时候。宅院菜窖里储藏的白菜、萝卜啥的,早就吃没了。菜窖里没了可吃的东西,就被宅院的主人扒掉填平了,准备栽土豆、种豆角、下黄瓜芽子啥的。屋檐下那一串串晾得干干巴巴的茄子腿儿,也被人们炖着咸菜缸里的咸白菜吃光了。酱缸里的各种咸菜瓜子迅速地减少,而菜园里的新种的小生菜、小白菜、小菠菜啥的还没有长大。有些人家,连酱缸里的大酱都吃得溜光净。屯里的井昌大爷家的孩们多,而且有四个是大小伙子,家里的粮食青菜啥都不抗一帮小妖们吃。井昌大奶把我爷爷栽完蒜没用了的蒜辫子要回去,用水洗干净泡软乎,加些盐水煮熟,一家人当下饭的咸菜吃。这一时期,被母亲称为山屯人吃菜的青黄不接期。这个熬苦的特殊阶段,能吃上一顿鲜嫩的杨树芽,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
   父亲似乎继承了爷爷传统,嗜好在开春的时节里栽一些各种各样的树。爷爷的一辈子,不关啥品种,想啥树栽啥树,种地莳弄菜园子,树咋遮地也都留着。爷爷开了无数的镐头荒,先一年种荞麦,种谷子,种小豆,土质厚了就改为种高粱,种苞米。开荒时,爷爷刨了无数的荆条疙瘩,刨了无数的荒草根子,但见了各种树木,却从来都是根毛不碰。爷爷是我们那个山屯的第一个果树王,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建成了山屯第一个私家果园。到爷爷八十二岁去世时,他一生种下、嫁接、栽植的各种果树有一二十个品种,数量无计其数。爷爷家的房前屋后,爷爷家的田间地头,总是绿影婆娑,绿树成荫。屯里人都悄没声地效仿着爷爷,整得满山屯到处都是花果香,杨柳荫。
   我们那个山屯里,原本没有杨树,都是些柞树、榆树、色树、苦柳等一些原始次生林的树种。那年,我的二十七岁的太爷撒手人寰,太奶领着我七岁的爷爷开荒扩土,在一片满是沙石的河滩上,一镐一锹地开拓出几十亩沃田来。为了保护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太奶奶带着我的爷爷,利用三年的时间,在新开拓的耕地边,修了一条让山屯人大开眼界的石坝。石坝外,太奶奶栽了我们那个山屯第一趟东不见头、西不见尾的杨树,所有的杨树栽子,都是太奶奶从娘家用老牛车拉回来的。从此,我们那个山屯里,就有了春天能杨树枝择杨树芽子的小叶杨树了。
   太奶奶拉来的所谓的杨树栽子,其实就是从太奶奶娘家的杨树上砍下来的两三生的树枝,去掉斜生的细条,深深地埋在沙土里,就冒芽长叶了。太奶奶栽的那片杨树,成了我们那个山屯的第一片人造树林。在那以前,我们那个山屯里,还从来没有人搞过大面积的人工造林。两三年后的春天,太奶奶从自家的杨树上砍下刚刚生出嫩芽的树枝,精心地择下一个个树芽,放进锅里炸得熟而不烂,然后泡在水里拔去苦味,攥成一团一团的,屯里东家送一团,西家送一团。正值熬苦季节的屯里人,家家都是尝鲜似的吃那树芽子,家家都一呼声地说叶嫩味好。从此,杨树芽就在山屯人的心目中落下了脚,每年的春末季节,山屯人的饭桌上都会出现一团团的滋味特殊的杨树芽子。
   【榆树钱】
   树钱是榆树的种子。山野刚刚泛绿时,榆树枝头的花苞苞就在春日的阳光下眼瞅着鼓起来,不长日子就被苞里的嫩绿给撑爆了肚皮,密麻的榆树钱使劲地往出跻,跻得满枝头沉甸甸的。那色彩,让山屯的孩子们贪婪地仰望着,望得脖子酸酸的,望得嘴里禁不住地溢着口水,无奈地咽下去再咽下去。
   我家后院的山道边,生长着一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榆树。看到树上的榆树钱长到了差不多的程度,母亲就把荆条筐拴上绳子,系在腰间,顺着树卡巴,爬到树上。母亲看着象小燕似的在树下仰望的我和妹妹们,就先折下几枝长着密密麻麻榆树钱的枝条,飘悠悠地扔给我们。我和妹妹们早就慌慌得不得了,捡起掉在荆条棵上的那一串串鲜嫩的榆树钱,迫不及待地摞一把塞进了嘴里,吃得狼吞虎咽一般,看得树上的母亲笑得甜甜的。
   在我们那个山屯里,榆树可是个好东西。屯里人管一年生的榆树苗叫榆稍,榆稍可以拧捆柴草的绕儿,榆稍叶摞下来可以喂猪。我们屯里,山边坝墙、田间地头到处都是一墩墩的榆稍。我家兄弟姊妹六个,天生都是个顶个地听话能干。或许母亲就是看准了我们哥几个的劳动力资源,年年养两头猪,那些有限的高粱糠和淘米泔水、刷锅水啥的,根本吃不饱猪肚子,拿啥喂猪呢?就拿榆稍叶子。
   那时,每天放学后,我们都挎着荆条筐,跑到山边地头,去一把一把地摞嫩绿的榆稍叶子。盛夏的时候,我们把一筐一筐摞回来的榆稍叶子,倒进闲下来的酸菜缸、咸菜缸里,用水泡上,母亲管这叫糟榆稍叶子,其实就是给榆稍叶子发酵。糟好了的榆稍叶子,是喂猪的最好饲料。在猪槽子里添进一泔水瓢糟好了的榆稍叶子,两头猪抢着“哐哐”地造,一会就造个大肚溜圆。吃没了这一缸我们又装满了另一缸,两头猪抢着吃,赛着长,吃着父母和我们的付出,长着父母和我们的希望。
   山屯人离不开榆稍绕儿。清晰地记得,爷爷在堂屋的一角,总是堆放着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拧好了的榆稍绕儿,有长一点的,也有短一点的。长一点的,用来捆柴火,短一点的,用来捆专门用于编织的荆条,用来捆栅墙用的山枣刺。爷爷说,拧一堆榆稍绕儿放在那,就老想着把它们派上用场,就逼着自己去干活,去劳动,去一捆一捆地往家里捣动镰刀割下来的东西,家里的柴草啥的就成堆成垛。
   山屯人,几乎家家都压榆皮面。哪一家放榆树,都要把树皮扒得溜光净,并刮去长在外面的疙瘩琉球的老皮,剁成一段一段的,挂在屋檐下,到干得梆梆硬的时候,去碾道压成榆皮面。母亲用荞麦面、秫米面、苞米面包菜饺子,赶菜卷子,和面时,都要参一些细细的榆皮面。参了榆皮面和好的面,使起来就特别的柔软黏糊。那一年,我们那个山屯每人一天仅供应三两七的口粮,人们饿得把高粱壳子、苞米腔子、谷瘪子啥的,都当成了粮食。人们没办法,就到山野间去扒榆树皮,参在压好的高粱壳子面、苞米腔子面和谷瘪子面中。山屯里的大小榆树,那一年几乎被人们扒光了树皮。母亲说,那些白亮亮死去的榆树,救活了许多山屯人的生命。
   母亲很爱惜我家后院的那棵老榆树。那棵树,也险些在吃“三两七”那年被扒去树皮,是奶奶把两捆干地瓜秧压成了面,取代了要从那棵树上扒取的榆皮。我一周岁多时,父亲和母亲建新房,父亲打算把那棵老榆树放了做支过梁的柱子,母亲说啥也没同意。父亲理解母亲是在给我们这些孩儿们留住春天的盼头,留个盼春的念想。不得已,父亲放了一棵正在盛长的椿树顶替了。那棵老榆树树,已两逃生死劫难。
   母亲踩在树丫上,一把一把地摞着那一嘟噜一嘟噜的榆树钱,很快就摞满了一大筐。除了给我们撅几枝尝鲜外,母亲从来不用镰刀砍树上的枝丫。母亲知道,榆树这东西,撸去榆树钱的枝条,还可以照常生出新叶,不耽误树的生长。拎着满满一大筐榆树钱,母亲朗朗地喊一声“孩子们,接筐啦”后,就用绳子系着榆树钱筐,下放给树下翘首等待的我们。刚刚吃得满嘴香甜的我和妹妹们,又美美地期盼着母亲用筐里的榆树钱下苞米面的疙瘩汤,揣苞米面的饽饽,那味道,不知要在嘴里回味几遭几回,吃一口,就想来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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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春天的记忆伴着柳树狗,杨树芽,榆树钱的香甜,这滋味也是“我”抹不去记忆。【柳树狗】柳条狗是柳树的花蕾,是坝上柳垂青时生出的,这个可以油炸,做了“我”儿时的美味。春季万物葱盈,嫩绿生机时,更有这样的入味的柳树狗让人惦记,这于清苦的时日,那绝对是抹不去的记忆了。老榆树是太爷爷在一片风水宝地种下的,这习俗也沿袭下来,于是家家门前都要种些柳树,这也是“我”念春盼春的源。【杨树芽】是新生的杨树嫩芽,立夏前的嫩芽是清明之际的美味,溥苦的日子里的记忆总是与吃食相联的,那些杨树,太奶奶带着爷爷种下的杨树,也种下了祖辈的希望,树下纳荫,树尖摘芽,鲜嫩的杨树芽叶入口,是抹不掉的记忆,有了这些记忆,那便是生活着的乐趣,是最清苦岁月里的调味。【榆树钱】榆树钱并不陌生,是这三种吃食里能普遍让人接受的食物。榆树是个好东西,能养活人,也能养活牲畜,榆皮可磨面,榆钱可做成面团,也可以洗净了就吃。榆梢可喂猪。奶奶爱惜那棵老榆树,没有剥光了它的皮,母亲爱惜那棵老榆树,没有忍心用它做房梁,只要留着,就有盼春的念想,有就春天里的希望。《柳树狗,杨树芽,榆树钱》这是生活过的也是生活着的乡村的味道,有着浓郁的乡土情结,其实再苦难的岁月,都会有沉在骨血里的东西,那是记忆里留恋的东西,那是美味,是亲情,更是乐观豁达的生活姿势。欣赏文作,问好郭宏文,流年快乐!【编辑:雪飞】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619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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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飞        2014-06-18 06:57:01
  柳树狗能吃我还真才知道,杨树芽也没听说过能吃,榆钱没少吃,小时候为摘榆钱还爬过树。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4-06-19 09:02:4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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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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