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比赛失利
　　 颁奖大会在演播大厅举行，这是北方某省一次二胡演奏颁奖大会，前排坐着各级政要，越往后坐的人职位越低，领导们后面才是观众，宽敞的大厅里座无虚席，组织者的开场白说过之后，当获奖者随着主持人走上主席台，当《掌声响起》的音乐奏响时，偌大的演播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我和几位获奖者并排站在了主席台上。
　　 这次来省城参加二胡演奏，在经过几场淘汰赛后，组委会根据现场观众给出的分数，及特约评委们综合打分，最终我仅以超出第二名零点二分的成绩，侥幸夺得了这次比赛的冠军。
　　 孤独站在这舞台
　　 听到掌声响起来
　　 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
　　 多少青春不在
　　 多少情怀已更改
　　 我还拥有你的爱
　　 ……
　　 《掌声响起》的旋律在会场里反复播放着，被歌曲旋律所感染，感受着掌声后面的艰辛，同时也被歌曲里那句“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所感动，顿时觉得心头一热，无意间，泪水着脸庞就流了下来。
　　 随着热泪沿脸颊缓缓流淌，听着台下雷鸣般掌声，在眼泪流淌的同时，心里猛然想起远在小镇上的妈妈。
　　 那还是在省里比赛之前，随着市里举办第三届二胡演奏会，我接到县里通知后，在小镇满怀信心地起程奔赴市里。
　　 虽说自己演奏水平不高，但县里自行举办预选赛时，我也是通过一路过关斩将之后，才有资格代表本县来参加市里决赛的，哪知在市里经过一番激烈角逐之后，我最终连前三名都没进去，真乃是高兴而来败兴而归，演奏会一结束，便一脸沮丧地奔回家去，到家后二话不说，扑进妈妈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进屋呈现出那种一脸旧社会的表现，妈妈一看不用问就知比赛演砸了，她什么也不说，双手搂着我身体静静地坐着，我伤心地痛哭流涕她也不管，任凭我泪水如狂风暴雨般在她怀里倾泻。
　　 [二] 语重心长
　　 良久，妈妈抚摸着我头说：“好了，不就是一次比赛失利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没有取得名次，那说明你演技不如人家，以后要在技巧方面有所突破，不要老是停留在一个阶段，更不要有一点成绩后就翘尾巴，要有创新。
　　 另外比赛选曲也很重要，要明白你拉的是二胡，不是弹钢琴，钢琴弹出的旋律是回忆，而二胡拉出的曲子则是思念，这次比赛你如选《真的好想你》、或是《风居住的街道》这两首曲子，我认为效果一定会比你参赛的这首曲子要好……
　　 你不能因这次失利就气馁，精神要振作起来，只要你不灰心，以后比赛机会多得是，我说的这两首曲子以后你不妨试试，不过我建议你着重练习一下那首《风居住的街道》，因这首曲子……”
　　 妈妈说到这里时，发现她脸上捋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下面的话她居然咽回去了，我再问她为什么不继续说时，妈妈竟然答非所问地说：“把你二胡拿来，我给你拉一下那首《风居住的街道》试试……”
　　 我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妈妈，好像从不认识她似地说：“你拉？你会拉二胡？”
　　 妈妈却不屑的表情瞥了我一眼，十分坚定的语气问：“不相信？”
　　 “不是我不相信，我咋从未听您说过会拉二胡啊？我练习二胡也很多年了，您对二胡根本不感兴趣，一次都没和我说起过二胡方面的内容啊？你甚至连摸都没摸过二胡……”我一脸疑惑地看着妈妈问。
　　 妈妈则不回答，也不再看着我，我问得那些话她就如没听见一样，见妈妈不愿意回答，便转身去卧室拿来二胡。
　　 妈妈接过二胡先看了看我，继而用专注的眼神耐心细致地打量着二胡，那样子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又像是在二胡周身查找什么秘密，继而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还是刚送你去学二胡时，在教你老师家听到这首《风居住的街道》，那时这首曲子刚刚发行，简直是风靡一时啊，当时把我听呆了，那位老师见我听入了神就和我聊了一会，她看出我懂音乐，于是便和我攀谈起来，一深聊就知道我会拉二胡了，她是教二胡的，于是我们就探讨起这首曲子来。后来我常来这位老师家，我们一起演练《风居住的街道》，只是我俩都用二胡拉，所以无法拉出人家专辑里钢琴与二胡合奏的那种旋律，不过这曲子拉着也很过瘾，可惜不久之后这位老师就搬走了，你也又去别的地方学二胡，我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摸过二胡，也不知是否还能拉出曲子的旋律来……”
　　 [三] 迷雾重重
　　 妈妈说完又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在沙发上站起，拽着椅子来到落地镜前，面向镜子端坐在椅子上，之后把左腿翘起放在右腿膝盖处，再把二胡放在左腿根部，左手握住琴轴，右手擎着弓子，使弓子上那缕如马尾粗细的尼龙丝贴在琴弦上，随着她右手拉动弓子，尼龙丝一会贴于内弦，一会又移去外弦，妈妈在弓子拉动的同时，握琴轴的左手也不停地转动着，以此反复调整着内、外弦的音律。
　　 在她认为音准调试妥当之后，用令人无法琢磨的眼神看着我问：“怎么样？音准和灵敏度可以不……”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坐着的是自己妈妈，她那拉琴的姿势，那端坐的派头，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位音乐大家，那内弦音律的浑厚、外弦音准的高亢，如果没有一定音乐功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它们调试搭配得如此协调，以我目前拉二胡的水平来看，妈妈把二弦调试相衬程度简直就是无懈可击。
　　 于是调侃妈妈说：“看不出啊？您拉二胡应该是具有相当水平的啊，以前是干什么的？咋隐藏这么深啊……”
　　 妈妈不再理我，收起刚才的眼神，表情凝重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微微昂着头，本来就很小的那双眯眯眼，此刻变成了两条缝，全神贯注地开始拉起了二胡。
　　 随着妈妈握弓子的手时快时慢拉动，随着她扶在琴弦上的手指或轻或重地滑动，二胡那温婉低沉的声音，时而委婉、时而激昂地在琴弦里流淌着，那旋律听起来就像恋人在内心深处相互爱慕，并且依恋惦记着对方，然而却一个身处江南，一个隐居塞北，虽情深意重却形同山水万重、烟雨千声，只能隔着岁月风尘遥遥相望，诉说着几许情深、几许惆怅，常思量，永难忘……
　　 看着妈妈神情专注地拉二胡，听着如诉如泣讲故事般娓娓道来的旋律，我感到自己傻了，完全被妈妈拉的这首《风居住的街道》震撼了，整个人被深深带进音乐优美的旋律里去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听起来这几近绝世优美的旋律，竟然是出自平时嘴里连一句歌都不哼的妈妈之手，她怎么居然会拉出如此绝妙的旋律来呢？
　　 [四] 百思难解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妈妈，见她此时也已完全融入进旋律里，用那种如醉如痴的样子，晃动着略微发福的身体奋力地拉着二胡，妈妈整个人已沉浸在音乐旋律里，在忘我地尽情陶醉着。
　　 少顷，妈妈的眼睛略睁大了些，样子似乎在昏睡中刚醒来似的，扭头看了看呈一脸呆傻状态的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即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镜子的自己，然后就停下了拉二胡的手。
　　 妈妈擎着弓子的手一停，如诉如泣的二胡声顿时戛然而止，已经被忧伤的二胡声填满的房间里，顿时就变得寂静无声了，唯有墙上那个老式挂钟，还不紧不慢地走着，嘀嗒嘀嗒的响声如同向妈妈发出声声疑问。
　　 我疑惑地看着妈妈，妈妈也看着我，母女二人对视了片刻之后，妈妈见我还发愣就说：“知道这首《风居住的街道》吗？”
　　 “略知道点，可以讲讲吗……”我立即接上妈妈话茬，想探知她先头为什么不说下去的秘密。
　　 妈妈见我又问起那个话茬，便眼神躲开不再看我，但说话的声音却很洪亮，像是在给学生讲课：“这是当年矶村由纪子，与日本著名二胡演奏家坂下正夫合作的经典曲目，他们是采用二胡和钢琴搭配的对话形式演奏，所以旋律听起来令人耳目一新，从整体上来说，二胡的音律比重大于钢琴，或者说感染力超越了钢琴，钢琴曲弹奏起来听着虽十分浪漫，但二胡那纠结的忧伤旋律，在此曲里却胜过了钢琴的浪漫。
　　 故此当钢琴和二胡缠绵交织在一起时，就产生出一种对话的效果，二者完全是在用旋律进行心灵交谈，那声音听起来或悠扬婉转、或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地相互映衬着，一个倾诉，一个聆听，既有淡淡悲伤怜惜的和鸣，又有突兀变调短促的顿音，源源不断地诉说着他们的疼痛与无奈，流淌着无限的惆怅与无助。
　　 在演奏达到高潮时，钢琴与二胡音律之凄美虽交织却又无法重合，把咫尺天涯的人生悲切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二胡与钢琴音律共舞时，二胡如同淑女倾诉，悲悲切切几许伤感，几许情深，钢琴恰如绅士聆听，神情向往几份痴迷，几份怜惜，虽琴瑟和鸣搭配绝伦，却演绎着一对恋人相知相爱而无法相守，仅一次不期而遇便注定了一生无法解开的缘，纵然有千万次回眸，也无法圆那段牵手的人生之梦，所以只好在惆怅的旋律里缓缓流淌，让思绪跌进迷茫里不愿醒来……”
　　 刚才被妈妈用二胡拉出的旋律所震撼，此时又被妈妈说出的语言所震惊，用吃惊的神情愣愣地看着妈妈，我简直听傻了，彻底傻了，这是自己的妈妈吗？这些话是出自妈妈之口吗？这是生活在边陲小镇里默默无闻、甚至与世无争、不计得失的妈妈吗？她一天不是只知道嘻嘻哈哈地过日子吗？她怎么还会拉二胡？怎么还懂得音乐？怎么还变得如此健谈，怎么对这首《风居住的街道》解析得如此透彻……
　　 看着此时还在抚摸着二胡，好像还陶醉于音乐旋律的余音里，同时也沉浸在侃侃而谈语气里的妈妈，心里顿感迷雾一团，虽是疑团重重，却不知从何问起，所以只好依然呆愣地看着她。
　　 妈妈见我不说话，收回有些迷茫的神情，站起身把二胡递给我说：“拉二胡和其他事情一样，单单靠天赋不行，在勤学苦练的同时，很大程度要多启迪自己悟性，记住，悟性很重要。”
　　 妈妈说完就不再理我，一转身走出屋子，然后去园子里侍弄她种的那些蔬菜去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二胡，又抬头看着在园子干活的妈妈，比赛失利的心情好像减轻了许多，遂起身把二胡送回卧室，然后也去园子缠着妈妈，让妈妈讲一下她为什么懂音乐？为什么二胡拉得那么好？为什么把这首《风居住的街道》解析得那么透彻？问她原来是干什么的……
　　 可是无论我怎么追问，妈妈不是不说话，就是不正面回答我，见追问不出结果来就不理妈妈，十分沮丧地走出园子，但心里却是布满疑云。
　　 时间过去不久，便获知省里即将举办二胡演奏比赛，虽然在市里比赛失利，但由于我二胡演奏具备一定水准县剧团掌握，所以他们还是打电话通知了我，让我届时去省里参加比赛。
　　 这次采纳了妈妈建议，准备选那首《风居住的街道》去参赛，于是便认真、细致地阅读歌词，无遍数地聆听、咀嚼旋律，最大限度地解读歌曲蕴意，把自己融入歌曲之中去拉二胡，经过一段时间演练之后，感觉好像找到一些感觉了，又练了些日子之后，便来省城参加比赛了。
　　 [五] 萍水相逢
　　 领奖完毕，简短的获奖感言说完之后，作为答谢我又一次在台上演奏了这首《风居住的街道》。
　　 颁奖大会一结束，我和本市几位参赛者回了宿舍，大家正在谈论着颁奖事情时，一位工作在省城，原籍是本县的组织者，由我所在县剧团领导陪同，领着一人来宿舍找我，剧团领导看着我说：“冰草，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湖南的林教授，我国现代著名二胡演奏家，这次被省里邀来做评委，她对你演奏的那首《风居住的街道》大加赞赏，为了不影响你参赛的情绪，所以这几天林教授虽赞赏却没打扰你，颁奖结束林教授唯恐你急于回去，便立即让我们带领她来找你，林教授想听听你对这首曲子看法，及弹奏这首曲子的感受……”
　　 我急忙站起，满脸堆笑地和林教授打招呼，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是林教授啊？这些天都是在她眼皮子地下演奏啊，只是不知道她喜欢自己拉的曲子，更想不到她会来找我，还想听我的什么看法与感受。
　　 于是忙说：“在林教授面前我哪有说话的资格啊？您能来看我，就已经令冰草感到无地自容了，怎还敢谈什么看法与感受啊？您老如果看得起我，点拨点拨、或者说指教指教那才是我所期盼的……”
　　 林教授听我说完，看着老乡和剧团领导说：“这丫头不单单二胡拉得好，嘴皮子还很厉害，姑娘，我这两天有个想法，破例想收你做个徒弟，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还没反应过来，老乡却接过话茬说：“冰草，还傻着干嘛啊？还不赶快喊师傅……”
　　 林教授却朝他摆手说：“不急不急、不要强加于人吗？要看人家姑娘是否在心里愿意。”
　　 林教授接着把脸转向我，依然一脸笑意地说：“姑娘，知道我为什么会产生想收你做徒弟的念头吗？”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林教授，又不解地看了看剧团领导和老乡，十分疑惑地摇了摇头。
　　 林教授在兜里掏出手机递给我说：“看看这是谁？”
　　 我好奇地接过手机，在手机的屏幕上，一幅少女的照片立即展现在我眼前，照片上的女孩年龄和我差不多，穿着一身橄榄绿，飒爽英姿地握着冲锋枪，眯着眼睛笑得一脸灿烂，那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我吗？只是自己从未穿军装拍过照啊？难道是林教授偷拍了我照片然后用电脑合成的？一脸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林教授，见她依然笑吟吟地看着我，自己竟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