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万物更新。公路旁边的梧桐树开始泛出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镶嵌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好像一堂嫩黄的树灯，晶莹透着光泽。一片片叶子，昂扬向上显得朝气蓬勃。树底下的方坑里有一些枯枝败叶紧紧地依偎着偌大的树根，仿若是专门为了给梧桐树夜里遮挡寒气的。
　　 我上班的报社坐落在省城繁华的市中心，紧靠公路。左隔壁是一家五星级饭店，右隔壁是一家大型的网吧。再往两面延伸有超市有发廊，还有宾馆等等一系列商品门面房。这一系列商品房的门口是一长长的台阶，长有300多米，宽有5米，长长宽宽的，平平坦坦的，供游人顾客行走。台阶下，就是人们停车的地方，每天车来人往川流不息。
　　 刚来报社上班不久，就发现一位90多岁的耄耄老人，脊背弯弯，白发苍苍，身体臃肿，目光呆滞，每天在长长的台阶上来回不停地行走。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拖，几乎是脚不离地 ，过来过去，过去过来，一天往返数次。不管台阶上下还是周围边缘，发生了什么事，诸如有人吵架了，或者娶媳妇放鞭炮了等等，她都能做到不闻不问，置身事外。仿若她就是庙里修行的道姑或者念经的和尚。
　　 我听身边的同事讲，这个老人是楼上六楼的住户，已经病了好多年了。差不多有20多年了，有些神志不清。好像是啥脑溢血之类的病，以前常在家里躺着根本出不来，也就是有近两三年的功夫，能出来活动活动了……因为没有电梯，儿子每天背她上下楼，很是孝顺的儿子。
　　 哦，我一听，不由对老人每天不辞辛苦坚持锻炼身体的精神所感动。同时，也为她有一个每天背母亲上下楼的孝顺儿子所震撼。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位孝子伺候母亲十几多年，还要从六楼背上背下，实在难得。
　　 阳光晒进窗户，夹杂起尘土跳跃，直跳得人思绪乱舞。
　　 我在报社的工作就是校对文字，编辑审稿。很是枯燥乏味。有时候一天盯着电脑眼都花了，累得不行了，就去门口环顾四周看一下，看看绿叶滋生的梧桐树，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放松放松。
　　 每次出来，都能看到那个老人白发黑衣在门口过来过去，过去过来……就像那个钟表往复循环，循环往复，每天一样的行程，一样的装束，一样的路线，看得多遍了，白发黑衣，成了一副别样图案刺激着我的视觉和灵魂……
　　 看着看着，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幅画面——一篇反映战争年代的经典电影《 红岩》里面那个疯疯癫癫的华子良。《红岩》里面除了赤胆忠心的江姐，就是义薄云天的许云峰，再有就是这位疯疯癫癫的华子良了。华子良被叛徒出卖，押进鬼子集中营长达14年之久，14年啊，没有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没有卧薪尝胆的坚强毅力很难熬出头。为了掩人耳目他不得不苟且偷生装疯卖傻在院子里转圈跑步，也是每天一样的行程，一样的路线，一样的装束……循环往复，往复循环，一天又一天，一圈又一圈……14年后终于苦尽甘来赢得机会和大部队会合，夺取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
　　 眼前的疯老太太和战争年代的华子良一女一男，两个时代，两个画面，两种精神……不时在我脑海里对接浮现。
　　 一天，听隔壁饭店的老板讲，说这老太太可是个防倒主的命，“防倒主”是地方方言，就是克星的意思。我一听很是惊诧，开始打破沙锅问到底。随后，饭店老板也是正闲着无事就和我聊了起来。
　　 话说这老太太得病20来年了，这20来年，花去看病的资金就不下百万，她的亲人们不仅被折腾的穷困潦倒，还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我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啊，怎么回事啊？
　　 先是老伴，老伴本来健健康康的，可再结实的身体也架不住日以继日端屎端尿辛苦操劳，两年后，就撒手人寰了。再后来就是大儿子伺候，大儿子每天一边上班一边往返几十里照顾老母亲，整天累得晕头转向，在一次回家的路上，出车祸死了，才是50来岁。后来，就是二女儿来伺候，二女儿比较胖，有冠心病，劳累了一年后，突发心肌梗也死了才40多岁；后来，就是大女儿一直照顾，听说，大女儿后来也得病了，是脑溢血瘫痪了。大女儿年龄最大，已经快60来岁了，本来也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了，可每天还要不分昼夜的照顾老母亲，那经得住这般劳累折腾。后来就剩下小儿子和小女儿了，小女儿在新疆。经常往复几千里来看老母亲，一来一往就是一月半载，工作没了不说，家里两孩子也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没人照顾。听说，老公在外面都有女人了……小儿子家里排行最小，那会刚到30岁，年富力强，是一家企业的经理，清华大学毕业，当时在我们住的这个省城里还是为数不多的清华学子。记得当时考上了清华大学是全市的荣光。市政府组织全市的中小学生敲锣打鼓欢送他。他也曾是全家人的骄傲，是老太太和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哥哥姐姐们也都让着他，宠着他。所以一直不想让他荒废工作来照顾老母亲。看到前面的哥哥姐姐都折腾成了那样，他就给老太太请了保姆，接到了自己家里。可时间不长，就出了大事。
　　 一天夜里，保姆悄悄偷上家里80多万贷款资金逃跑了，那天公司的贷款资金晚上才刚刚放在家里，第二天准备用，没想到就被丧尽天良的保姆偷走了。找到公安局都破不了案，因为那个保姆的地址身份证都是假的。为了弥补这80来万资金，家里已经倾家荡产，负债累累。房子也抵押出去了，本来刚刚结婚就没有多少资产，住在出租房里，妻子每天以泪洗面，唠叨不停，后来干脆住到了娘家。老母亲没人照顾，夫妻关系开始出现僵化，后来又找不到合适的保姆，无奈之下，小儿子只好辞职回家照顾老母亲。妻子看到家里就像个无底洞，不知道啥时候才有出头之日，老公又辞职回家，前途渺茫，一气之下，抛下一三岁男孩子离了婚，从此，小儿子一边照顾老母亲一边照顾年幼的孩子，义无反顾一晃就是十几年。如今，孩子已经上了大学，他仍然孑然一身。
　　 啊！听着一桩桩写满血和泪的孝子故事，怎么像在听一个个天方夜谭，惊险离奇。或者说进入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怪圈。不是得病死人就是横遭厄运，直听得我心惊肉跳，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现在社会，经常听到老人们或者是新闻媒体说的热门话题，就是现在的孩子们不孝啊！养育之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谁家老母亲白发苍苍流落街头了，谁家老父亲孤苦伶仃无人问津了……于是乎，报纸、
　　 电视台，各种新闻媒体纷纷舆论谴责，记者频频跟踪报道，口诛笔伐，极力声讨。真是让人触目惊心！俨然，不肖子孙成了众矢之的。
　　 而如今成了众矢之的的仿若不是孩子们，而是这个一直不死的母亲。孩子们一个个先她而去，或死或病，母亲活着成了一种罪恶，成了造成孩子们一个个悲剧的罪魁祸首……
　　 门口正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灰蒙蒙的。我的心也像埋上了一层阴霾，感到压抑窒息……
　　
　　 百善孝为先， 孝顺父母是中华民族的第一美德，传统孝道的孝顺观念产生于父系氏族社会，西周时“孝”开始被确立为宗法道德规范的核心。随着儒家的阐发与倡导，孝道的内涵不断丰富，对其后二千余年的中国社会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孝道具有某种永恒的价值，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而无论在其主流思想——儒、释、道的哪一思想体系中，孝都是一个重要范畴。尤其是儒家，不仅十三经中处处皆有谈及孝的义理，而且它还是儒家伦理的基础和核心。两千多年来，“孝”不仅影响着中国历朝历代人们的思想，同时也成为支配人们行动的准则和评判人们德行的标准。
　　 历史上，孝被认为是“为仁之本”，孝是道德教化的基本手段，是维护社会道德风尚的重要力量。首先，孝是个人道德修养的起点。爱与奉献是道德的本质，一切道德都源于对他人的爱与关切。孝的本质是一种爱与敬的感情与行为，是一种克己奉献的精神，故它能成为道德之源，成为道德良心的根苗。
　　 古往今来，成就大事之人，多为大孝至爱之人。在现代社会中，孝，更是安身立命之本。国人更应秉承“百善孝为先”的思想，弘扬尊老、敬老、爱老的美德，以孝养德，以孝励志，成就大业！
　　 汉武帝刘恒，汉高祖刘邦的第三子，为薄太后所生。高祖后八年继位称帝。他以仁孝之名闻名天下。侍奉母亲从不怠慢，母亲卧病三年，他常常目不交睫，衣不解带。母亲所服的药，他亲口尝过才放心让母亲服用。他在位24年，重德治兴礼治，注重发展农业，使西汉社会稳定，人丁兴旺，国富民强。经济得到良好的发展，他与汉景帝的统治时期，称为历史上著名的“文景之治”。
　　 王祥，琅琊人，生母早丧，继母朱氏多次在他父亲面前说他的坏话，使他失去父爱。父母患病，他衣不解带侍候，继母想吃活鲤鱼，适值天寒地冻，他解开衣服卧在冰上，冰忽然自行融化，跃出两条鲤鱼。继母食后，果然病愈。王祥隐居二十余年，后从温县县令做到大司农、司空、太尉 。
　　 郯子，春秋时期人。父母年老，患眼疾，需饮鹿乳疗治。他便披鹿皮进入深山，钻进鹿群中，挤取鹿乳，供奉双亲。一次取乳时，看见猎人正要射杀一只麂鹿，郯子急忙掀起鹿皮现身走出，将挤取鹿乳为双亲医病的实情告知猎人，猎人敬他孝顺，以鹿乳相赠，护送他出山。
　　 今有陈毅将军为母亲洗尿湿的裤子传为佳话；国外有恩格斯的“我只有一个母亲”的感人肺腑；国内有鲁迅先生常寄书仅仅只为让母亲浏览、消遣……
　　 等我再坐在电脑前审稿，电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头脑昏沉，若有所思。隐隐约约中，我的母亲从记忆深处微笑着向我走来……
　　 蓝头巾，白头发，暗红色的上衣，黑裤子，一双平底黑色布鞋。这就是我的母亲。
　　 三年前的腊月初十，母亲是患急性脑溢血走的，当时，正是数九寒天，寒气逼人，西北风刮得正猛。我们兄妹四人,连夜把昏迷不醒的母亲送到县医院。医院做了脑CT，拍了片子说，母亲是小脑出血，直接压迫心脏功能，需要交纳三万块钱实施抢救，不然就有生命危险。不过，有四个可能出现的恶劣后果让我们签字。第一，母亲可能死在手术台上；第二，母亲可能成为植物人；第三，母亲可能落个终身瘫痪，或者呆傻；第四，母亲可能醒过来，神志清醒一些，如果恢复得好，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也许几年甚至十几年，不但需要相当数量的后续治疗资金，还需要专人护理精心侍奉。而且这个唯一给人希望的结果只有1%的可能。一条条残忍的医疗后果是对母亲生命终止的无情宣判，一款款明文条例是对儿女亲情仁孝的良心拷问。总之都是悬在我们兄妹四人身上的一把把钢刀一束束匕首！怎么办？怎么办？
　　 北方冬天的深夜寒风刺骨，外面西北风呼啦地打着尖锐的哨声，像是上帝下达的一道道催命符！我们兄妹四人面面相觑，举棋不定一筹莫展。是手术还是放弃？
　　 母亲两眼紧闭，呼吸急促，生命垂危！情急之中给远在家里等消息的父亲打电话，父亲听完情况犹豫片刻说，孩子们，不行就放弃吧……你娘以前和我说过，要是我们两个人万一有一个得病了，而且很重，就不要让孩子们花钱抢救了。孩子们也都不富裕，花上好多钱让孩子们负债累累，自己再落个半身不遂生不如死啊……
　　 啊，原来母亲和父亲早就想到了，我们兄妹四人心中升起无限的感慨。无言感受着父母的博爱。泪眼对泪眼，无语凝噎……
　　 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车窗外，夜幕下一团团向后退去的树木黑影高大而狰狞，像极了小孩子喜欢看的《奥特曼》恐怖片里面的怪兽——不，这分明是地狱派来捉拿母亲的魔鬼……
　　 回到家，眼看母亲的生命迹象一点点消失，嘴唇发白，手脚冰凉……凌晨四点，母亲去世。从病倒到去世还不到七个小时。年仅六十八岁。六十八年，母亲走完了漫漫人生路，七个小时我们和母亲阴阳两隔。
　　 四个孩子没有给母亲端上一碗水，两双儿女没有为母亲熬上半碗粥。一捧黄土掩亲娘，漫天纸碟舞情殇。望月思亲冷夜长，凄苦难当。几度午夜梦娘归，泪沾枕巾一回回……母亲的去世让我们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刺骨剜心无法自拔。因为当时放弃治疗，不只是听从了母亲的遗言。最主要的原因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怕母亲像成了眼前这位老太太把我们无论是精力还是实力都把我们拖垮！我心存愧疚，写了一组《怀念母亲》的诗歌，不忍猝读。
　　 心流碧血
　　 恨断黄泉
　　 凄风扫地
　　 抱恨终天
　　
　　 灵前飞泪雨
　　 堂上放悲歌
　　 哭灵心欲碎
　　 难报三春晖
　　
　　 想见母亲云万里
　　 敬向灵前献辫香
　　 月下双双流泪眼
　　 灵前个个断肠人
　　 唢呐千声和泪去
　　 悲歌万曲伴云归
　　
　　 四个儿女跪坟前
　　 哭损双眸思断肠
　　 孙子外孙一大片
　　 呼天抢地唤母归
　　 披麻戴孝泣血泪
　　 千声万声唤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