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这是一个小镇。
镇前有一条小溪,如今已经干涸。镇后有浓密的灌木丛林,时常有鸟鸣啭。左右两面环山。
流离从小便生长于此。
七年前,这里仍是落寞的边境小镇。有火车途经此地便往返。流离的父母是冠以商贩之名的毒枭。常常在此地聚合,然后将毒品运往全国各地。是在一次交易中因为价钱不合,与异地的毒枭产生争执,遂亡于此地。
故剩流离与婆婆碾转于此地。婆婆眼瞎,耳聋。时常忘记身在何处。然,一日三餐,总算及时。流离三岁开始跟着婆婆习武,婆婆严厉,流离倔强,往往练习时一身伤痕,却无处诉凄凉。遂对于疼痛产生了近乎麻痹的麻木。
据镇子一里之外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废弃铁路,弯弯曲曲延伸,一望无际。如同一个古怪的梦。流离却经常在此处玩耍。
她时常会想,假若拥有双翅,应该可以望向铁路的尽头。
每日夜晚,趁婆婆熟睡,一人逃往铁路处。躺在冰冷的铁轨上,仰望星空。有萤火常常在此处盘绕,蝉鸣不绝于耳。时常产生幻觉,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忘却归途。在凌晨的时候被冻醒,身边有阿黄用舌头舔她的脸。她笑,然后抚摸阿黄的头。
阿黄是流离收养的一条狗。
而在清晨五点,趁着月明赶往家中。婆婆此时已在院中等候。往往感觉流离靠近时会深深地叹气。将板凳分开,然后让流离双手双腿放于板凳上,凭借双手双腿支撑身体。婆婆会坐在琉璃的身上念经。流离记得最为深刻的一句是: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俯卧撑做一个小时左右,然后练习搏击术。她总是难以捉住婆婆,仿佛婆婆跟一阵风一般捉摸不定。反被婆婆卡主喉咙或捏住手腕。有生硬的痛,倔强的不愿呻吟。
这时的流离,七岁。
经常被婆婆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她用双手环抱着胳膊,低头沉思。会有孩童的笑声从窗外飘过,婆婆会站在一个黑暗处向自己丢石头或者木制的剑刃。往往会被刺伤,然后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直至眼睑。
她明知婆婆看不见自己的眼泪,却,还是倔强地抬起眼睑,不让眼泪划出。
世间没有永恒的笑靥,当有一天你走上归途,你才会明白,我教与你的是何等的天赋。
婆婆时常在流离耳边呢喃,如同讨厌的蚊子。婆婆越发变得严厉,总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训练,流离觉得除了训练便只剩下沉睡。她好想永远沉睡下去,永不苏醒。然,每天总有一双手将自己从梦靥中拖出。雾散,梦醒,看见真实这般令人疼痛难耐。
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与其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婆婆听见这般言语,仍是面无表情般的决绝。
练习搏击术时可以很轻易地将婆婆击倒在地,毫不留情。她甚至可以听见婆婆摔在地上时骨头发出的破碎声。她冷眼旁观。跌落在地的老人艰难的起身然后微笑地看着面前仍然有少年单薄轮廓的流离。
那种笑容令流离难以明了,仿佛是自豪又仿佛是可悲,又像是冷漠。流离难以明白这种笑容的寓意。只是有隐约的痛在心底深处蔓延,自己的童年却只是为了将这个面老珠黄的人击倒在地,仅此而已。
这时的流离十五岁。
她开始入学。学习总是一件苦恼的事情,但与先前的苦痛相比,这些苦恼又能算是什么呢?每天总是在凌晨的时候写一些文字,无比寂寞华丽的字。像是音符,飘荡在她空虚的内心里。不断的跳级,不断地考试。她仿佛要把自己变成一块钟,只要拧紧发条,便永不止息的旋转。
却仍是害怕,在停顿下来的时候那种空虚会如同毒药一般抽空血液,然后缓慢死亡。在不间断的自我充实中,学会了用文字叙述内心孤寂无依的悲伤,然后在凌晨的时候又付之一炬。只是不想让世人看见如此倔强的自己,不想让世人看见自己最为柔弱的一面罢了。准备考大学,然后离开这个悲伤的小镇。
岂料,离考试只剩下三天,接到来自家乡的电话。电话那头是熟悉的沙哑声音,回来吧!我不行了。然后挂断电话。如同一个未结局的故事般空洞。
回家,有同学站在楼上看她离去。万般故事,不过情伤。她深知那个男孩的爱意,却更为明了自己的使命。决绝的离开,连那句各自安好也未曾说过。
第三天凌晨,婆婆连续高烧,口中念念有声。流离远远注视,有隐痛至心中,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默默地看着婆婆抬起手臂,将匕首插进腹部。婆婆始终对琉璃微笑,永别了,我的孙女。一语成谶,从此竟真的天涯相隔,永不相见。
最后一次漫步至铁轨,看满天凄艳的红霞渲染出的安雅幽静,依然有蝉鸣。仰卧在铁轨上望天,眼泪顺着眼睑流入耳朵。她深知,此去经年,再也无法相见。那个严厉的婆婆已经永久的离开,如同一阵风。
十八年的时光至此逝去,从此再无牵挂。
葬礼及其简单。对于他们来说,并无归宿可言,所以只要付之一炬即可。流离将婆婆的尸体放置在茅草屋中,然后塞满木屑草料。默默祈祷,愿万能的神接纳婆婆不完整的躯体。并无痛苦,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秃鹫在天际盘旋。
离开时将火把丢入茅草屋中。火,炽烈。她深知,婆婆只是完成了一段使命,还有更多的使命待婆婆完成,只是在她所不知的国里。
而天地之大,她没有了家。
拿起婆婆临死时递给自己的钱财与一本厚而杂乱的笔记,踏上离别的路。在火车上,有满脸自作悲伤的女子坐在简易座位上向窗外凝望;苦行僧嘴中念念有声,就算走进深山老林,连心都未修行,何来修行之说;有情侣互相抚摸亲吻,却只是绝城的荒途罢了;有妇女与小贩争执着食物的价钱,争来争去,却只是身外之物罢了。
世间事,想来,不过如此。
空生万物,万物为空。像极了佛语。
在空城下车。
举目四望,霓虹明亮刺眼,却冰冷得近乎将人窒息。在小吃摊前止步,然后吃极为辛辣的食物。喧闹声,谩骂声,嘲笑声……一切声音令她心烦,所以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然后离开。在一处阴暗的街角缓缓地止步,抬头望天。昏黄的灯光照不亮她迷离的双眼,然后看见站在身后的醉汉。却只是一个十七岁少年。
男孩缓慢走至流离身边,然后止步,看着流离的白色运动裤与白色帆布鞋。缓慢地笑。有疲倦根植与他的眼睛深处。流离并不言语,静静地仰望天空。
我叫韩晟。
男孩顺着流离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一片空洞。然后韩晟缓慢地坐倒在地,你可以带我找到回家的路,是吗?
流离感觉男孩真的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说出她可以带他回家这样无厘头的话呢?但仍是扶起男孩走向昏暗的巷子。有女人的呻吟从四处传来,男孩却只是淡淡的笑。在一处破旧不堪的房子前止步,然后推门而入,有腐臭迎面扑来。韩晟踢开倒在地上的另一个男孩,然后兀自钻进房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牵着流离钻进了房子最为深处。开门,推门而入。始终牵着流离的手不愿放开。房子干净整洁,与屋外的景象全然不同。有女孩照片搁置在书桌上,电脑里放着王菲的歌。
男孩站在地面凝视,然后将被子铺到地面,你睡床,我睡地。就这样。
说完之后已经躺在地上昏睡,如同一个孩子。流离看着搁置在书桌上的相片,是一个很美的异族女子。她自然而然地想,这也许是男孩的女朋友。而她又想起了家乡的铁路,哪里有虫鸣,有萤火,却没有温情。
渐渐地入睡,没有梦。在凌晨的时候清醒,男孩坐在电脑前写字。男孩写,你是不是一直这样,安静地,凝望,那些日沉日落。无家可归的忧伤。
流离又缓缓的躺下,却是碾转反侧。还是起身,你有烟吗?然后男孩缓缓地转身,丢给她一包红双喜。在转过身时说,我喜欢这烟的味道,不知你喜不喜欢。
无所谓,只要是烟就可以呢?你喜欢文字。几近陈述的话语,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提问的意思。男孩转身,将word关闭,坐在流离身边,为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相信我呢?难道你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坏人这类人么?男孩还故意露出狰狞的面孔,以达到他宣传的效果。岂料,流离说,坏人,那是相对的。
闹钟忽然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宁静,流离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凌晨三点的闹钟。男孩默默微笑,我叫做韩晟,你呢?我今晚有比赛,你要不要去呢?
流离。流离起身穿衣,用冷水迫使自己清醒,然后默默地看着已经穿上赛车服的韩晟。头盔挡住了视线,但是流离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韩晟目光中的寒冷。然后从昏暗无光的车库拿出属于他的车,是本田F4400CC重型机车。凌晨的空城寒冷异常,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诉说着夜的凄凉。韩晟的车速已经超过了220,流离感觉睫毛被风吹得在跳舞,眼泪便趁机钻出。将头倚在韩晟的背上,发被风吹散,随意的飘荡。
韩晟专注的盯着前方的视线,忘却了自己。在废弃的飞机场停车,有机车停靠在哪里,却不见身影。然后发现不远处有女孩的长发飘逸,伴随着烟雾。流离下车,看着女孩缓慢地转身,头盔快速地挡住了她的容颜。跨上车,始终闭口不语。
机车的声音撕破午夜的风,然后箭一般离去。车在雾中穿行,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却能感觉到他们眼眸之间的决绝。视死如归。
流离蹲在地上,有轻柔的旋律在她的内心飘荡。每当她难过的时候这首曲子总会出现在她的脑海,像是一个约定。她想起婆婆临死时递给自己的笔记,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流离父母的点点滴滴,包括如何杀人,如何被人杀。简单的字迹在流离看来却如同束缚灵魂的枷锁。她不止一次的想过,究竟要不要替素未谋面的父母报仇,可是内心深处却找不到一丝仇恨的理由。
我们回家吧!她输了,我赢了。
并未言语,跨上韩晟的车。穿过大雾,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巷子里依然热闹,有不同面孔的男人穿梭于此,皆是人心寂寞罢了。韩晟巧妙地穿梭于他们之间,像是一条鱼。在一处僻静处还是不由自主的停车,然后缓慢的下车,哭了。
流离深知,韩晟的内心始终装着那个女子,却不知为何,各自沦落天涯,从此相忘。韩晟将眼睛望向别处,流离看不清。但是可以感觉到韩晟内心滑落的伤心。
都是不善于言辞的人,所以不知该如何劝解。
席地而坐,随手点燃一支烟。看着远处被雾笼罩的模糊景象。有酒鬼途径她身边,然后忽然撕扯住流离的衣服。韩晟却快速地起身,将男人扑到在地,拳头不住地击打在男人身上,却发泄不了内心的忧愁。流离毫无表情的看着韩晟与男人撕扯在一起,然后别过脸。感觉到适可而止时才拉扯住仍然发泄的韩晟。你只是想发泄,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声音平静,但是有不可置疑的威慑力,韩晟转身,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有不可置信在内心蔓延。然后松手。跨上机车,却不打火。
我们走吧!
韩晟以为流离仍然为了阻止他而尴尬,所以主动开口说道。流离也不言语,但是内心有感激,只是找不到适当的言辞来表示。所以只是跨上机车,看着前方的雾被缓慢升起的晨曦所挥散。
将机车停放后,回到房间。韩晟始终不语,用被子包着头缓缓地沉睡,如同一只幼兽。流离安静地看着韩晟的书,不经意间看见被韩晟用黑笔勾勒出来的字迹,不论多么落寂和苍凉,那些身影总是过目不忘。在‘落寂’两个字处加了着重号。流离明白,一些人的思念哪怕在平凡的时候也会显现,就像韩晟在书上看见她的名字,也会将它勾勒,然后用以思念宿醉一场。
在中午的时候见韩晟醒来,便将便当递给他。韩晟的脸上有浓烈的疲倦气息,随意地从柜子中打开一瓶酒,就着便当饮酒。
我曾经爱过一个如你一般的女孩,不惜为她改变所有,可最后还是分手了。我忘不了。
韩晟的声音沙哑,富有磁性。流离却不为所动。世间情爱,不过分分合合,何必一往情深,陷得自己无家可归的境地。
虽然这般想,但是并不道破。静静地闭着眼睛,脑海里有各种不同的画面如同电影片段从脑海闪过。紧接着,便感觉有人踢门而入,被韩晟猛力地推开,然后又血腥味道蔓延在脸颊。她睁眼,看着面前的彪形大汉与被刀刃划破脸颊的韩晟。
她轻轻地站起身,看着叫嚣的大汉,放开他,不然别怪我。
几个大汉互相嘲笑,然后准备撕扯流离的头发时被流离扭断了胳膊。果断,丝毫不犹豫,绝对不能包含任何情感。这是杀手的必杀技。其余的大汉看着自己同伴受伤,自然不敢懈怠。一拥而上。而流离仅是抄起身边的铅笔,然后插入第一个靠近她的汉子的胳膊。并无表情,然后又拿起水果刀插入第二个已经踢腿的汉子的大腿内侧。动作一气呵成,并无任何滞留。
然后看着目瞪口呆的韩晟,你如果不走,我们会死在这里。
然后被机车的速度迅速的带离了那个世界。
为什么他们要恐吓你?
因为落寂。
他们是什么人?
落寂嫁给了他们的头领,好像是毒枭。做事心狠手辣。
流离不再提问,静静地依偎在韩晟背上。对韩晟提出的问题不再理会。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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