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12号病房(小说)
【一】
在最美的人间四月天里,姜秀美却住进了医院,并且与那个“癌”字沾了边,她晕了、傻了,木讷、茫然地跟在老公身后看着他为自己办理住院,听他说着安慰的话,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走进护理站,走进12号病房。
姜秀美和老公走进病房的时候刚好是中午1点多钟,病人及病人家属都在午休。
“4号床在哪呢?”老公自语道。
“靠窗子的位置。”一个柔柔的、轻轻的女声。
姜秀美和老公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20多岁长发、秀气的女孩,正从床上起来,睡眼惺忪却用手指着4号床的位置。
姜秀美冲着那女孩浅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她在想,女孩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呢,看着不像有病的样子,穿的那是病号服吗?水粉和浅米色大襟衣服,浅米色裤子,还挺好看的呢。
这时护士走进来,告诉秀美明天早上抽血,夜里12点以后禁水、禁食,如果没什么特殊的情况,三天后也就是下周一的中午12点半手术。随后卫生员送来病号服,就是那女孩穿的那个样式的,哦,原来女孩是病号,没看出来呢,秀美又冲着女孩笑了笑。
安顿好之后,秀美让老公回旅馆休息,并告诉他晚上别过来了,她这里没什么事儿,反正要等到周一才能手术,老公爱怜的安抚了秀美一会儿,并给她打好了开水,洗好了水果,然后才离开病房。
秀美躺在病床上原本想睡一会,可怎么也睡不着,整个人又笼罩在紧张、恐惧中,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细胞,就深藏在身体的某一个角落窥视着她,只要她稍一妥协,它们就会蜂拥而上,将她一口一口的吞噬掉。因此,几天来她一直用一种精神的力量支撑着自己,时刻告诉自己不能倒下。抓彩票、抓奖品,即便是单位过节搞活动抽奖她都从来没中过,这病却一抓一个准,想到这秀美感到很悲哀,很倒霉,不由得眼圈红了,悄悄的淌下泪水。
这时手机响了,是小川朗诵艺术团团长打来的电话:“秀美,咱们团接一个话剧团的演出,这次导演的创意非常好,给你量身定制了手风琴伴奏,让你用手风琴拉一首老歌,另外还给你安排了一段朗诵。”团长兴奋的说。
“团长,这次我演不了了,我在北京住院,三天以后做手术,可能是恶性的,我……”秀美有些梗咽。
“什么什么,怎么没听你说过那?不是陪你老公复查身体去了吗,怎么成了你做手术了?”电话那边团长焦急的问。
去年三月份秀美的老公在这家医院做了声带白斑手术,按照医嘱三个月复查一次,一年后一年复查一次。今年三月份秀美陪老公来复查,就那么随嘴一问,咱这看甲状腺吗?她老公的主治医师回答,这里是耳鼻喉头颈外科,正看甲状腺。秀美告诉他说,去年六月份在单位体检时查出有甲状腺结节,当地医生说没事,让定期观察,从发现到现在10个月了一直没长,当地医生说继续观察,不用做手术。老公的主治医师用手触摸着秀美的甲状腺结节,就这么一触诊,医生就感觉不好,在我们医院从新做个B超吧,他一边开单子一边说。有事儿?秀美弱弱的问。先做个B超看看,主治医师说。B超结果:甲状腺右叶实性结节,ca可能,右侧气管旁淋巴结肿大。看到这个结果,秀美一下子傻了,茫然不知所措,老公急的当时就哭了,比自己有病还着急。
“尽快办理住院,完善各项检查后,制定手术方案。”主治医师边说便开住院单。
就这样,原本是陪老公复查身体的秀美,自己却住进了医院等待手术,秀美把前前后后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朗诵团团长。
姜秀美是一所高校的老师,喜欢音乐与朗诵,曾在北京中外文化书院学习过朗诵与播音,在中国传媒大学播音系进修学习过,在本市一次诗人节朗诵会上,被小川朗诵艺术团所关注,并被吸收为朗诵协会的会员,从此成为该业余文艺团体的骨干力量。
团长听完秀美的住院经过,除了表示遗憾,就只能安慰秀美了,告诉她有什么事儿,随时打电话。
此刻,窗外的明媚与秀美黯淡的心情正好形成反差,生活的欢乐与美好更让她觉得自己的不幸,放下电话,难过又一次涌上心头,泪水再一次流下来。
【二】
晚饭后,秀美用手机搜索着关于甲状腺癌的各种答疑解惑,包括术后饮食调理,术后肩颈部康复训练等。
“小冯,小冯!小冯!!”1号床的老太太由弱到强的呼喊着,没有人应答。
秀美走到1号床问: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老太太:“找我家保姆。”
于是,秀美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找了两个来回,厕所、洗漱间、走廊大厅都没见到老太太家保姆。
“大娘,没有看到你家保姆,是不是给你买东西去了?如果您需要找护士,我帮您行吗?”秀美轻轻的对老太太说。
“小冯,小冯!小冯!!”老太太一听,不但不理秀美,反而更是一声接一声的呼喊。
5号床陪妈妈的女孩叫晓华,她悄悄的告诉秀美,这老太太是尿毒症,每隔一天做一次透析,原先做透析的那个通道堵了,这次要重新手术造个漏。打从她住进来就是白天睡觉,天一擦黑就开始喊叫,护士说这是典型的小脑萎缩痴呆症,只要保姆出去她就会拼命的喊,别人帮不上忙。
尿毒症!隔一天就得做透析,这病好像比我的要严重,秀美心里这样想。不过老太太看上去很平静,不管饭菜合不合口,好不好吃,她都使劲地吃,那种对生命的渴望,透过她的眼神表达出来,这让秀美心中动容。
“姑娘你帮我把床摇起来。”3号老太太招手示意秀美,秀美走过去帮着把床摇起来。老太太操着山东话说:我今年78岁,乳房上长了一个疙瘩,三天前做的手术,是毒性的,半拉身子没了。老太太说话的声音有些悲伤。
乳腺癌!这病好像也比我的病严重,但老太太整个人却很镇定,也特别坚强,不喊不叫,即使护工出去很长时间,她也不说什么,温和、慈祥、平静。
在与晓华的交谈中,秀美知道了晓华妈妈本来是犯痔疮,准备做痔疮手术的,在检查的过程中,医生发现了晓华妈妈结肠上的阴影,可以说这个发现救了晓华妈妈,医生说,即便是癌也是早期,肠癌早期预后良好。晓华妈妈一直很乐观,她说愁眉苦脸的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想开些,心情好点,多活一天就是赚的。
这时,一阵笑声由远而近传进病房,随之走进一个中等身材、肉嘟嘟的、快乐开朗的女子,与陪她一同进来的朋友说笑着。她进屋后先环视了一下病房,然后眼睛定格在秀美的脸上,微笑着用悦耳的女声冲着秀美问:新来的?什么病啊?
“甲状腺。”秀美还是忌讳那个字,不愿意带上那个字。
“甲状腺啊,在这里来说,属于最轻的病了,没事儿。”女子一边说一边坐到6号床上,嘴里还说着,唉呀妈呀,去景山玩了一天,累死了、热死了。
“你是病人还是陪床的家属?”秀美轻轻地问。
“我是病人,乳腺癌8年了,前几天腰椎有些疼,做了个核磁,医生说骨转,不过刚转到骨膜上,还没转到骨头上,呵呵,这不,来化疗了。”说的这么轻松,好像说的是别人。
这时,2号病床的女孩也回来了,她站在门口用手做喇叭状,压低嗓音冲着大家说:“告诉你们一个特逗乐的事儿,隔壁病房的一个阿姨喝泻药,药喝完了底下没泻,全从上边吐出来啦。”逗得全屋子的人都笑了。
交谈中得知女孩是胃癌,半年前做了手术,按照医嘱来复查和化疗的。她好像和5号床的女子很熟,俩人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的嘻笑着、问候着。
整个下午一直到晚上的情景,让秀美不但惊呆了,还让她从思想深处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先前那些悲观、恐惧、绝望和不良的心绪都渐渐离她远去,战胜病魔的信心在她心中升腾……
“喊什么喊那,刚出去一会儿你就喊,你不是说明天要吃豆腐脑油条吗,我出去找找问问,看看哪地方买。”1号床的保姆在走廊里就听到老太太的喊叫,她的嗓门比老太太的高出几个分贝。
“瞎说,你出去找小白脸了。”老太太回击她。
“哎呀,你瞎说什么呀……”保姆假装生气的训斥老太太。
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又惹来全屋子人一阵阵的笑声。
晚上临睡前出去溜达的时候,秀美和2号床的女孩在走廊大厅遇见了。
“是不是爱吃外面的什么麻辣烫、熏烤食物、还有哪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姜秀看着女孩问。
女孩使劲的点点头:“嗯嗯,得了病才知道那东西的厉害,不敢再乱吃了,以前谁说都不听,后悔死了。
女孩:你什么病啊,怎么看你进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呢?
秀美:甲状腺,可能是癌。
“嗨,这病啊,死不了人,别怕,高兴一天是一天,面对疾病心情好是最重要的,当然啦一听到“癌”这个字,一开始谁都悲伤、恐惧几天,那接下来就要调整心态,积极面对了。”女孩说话的时候俊秀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要不是她穿着病号服,谁能想到她年轻轻的也是癌症患者啊。
秀美看着女孩,觉得她甚是可爱:有男朋友了吗?
女孩:有过,一听说我得这病,先前还来过几趟,后来就不见踪影了,我们俩好了五年,爱的你死我活的,都准备结婚了。说到这女孩耸耸肩,稍稍歪了一下头,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原来那个给你柔情,说为你可以去死的人说变就变,原来爱的你死我活的人,能在最短的时间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原来承诺这么不堪一击。秀美没有刻意的去看女孩,但她却分明感觉到了女孩眼里有泪光闪烁。秀美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女孩,她觉的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都过去了,缘分尽了,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只是偶尔想起来有些心痛,慢慢就会好了,嘿嘿。”女孩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我安慰,然后问秀美什么时间手术。
“今天是周四,明天周五做检查,可能下周一手术。”窗外一片漆黑,此刻秀美却直视着那些黑暗,若有所思的说。
“如果一定要得一种癌的话,那就得甲状腺癌,因为甲状腺癌是一种比较“善良、”的癌,不知道谁说的,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样的文章。许多医生认为这个癌比较“懒惰”,早期至治愈率很高,即便到了中期,根据个体情况,10年的生存率也能达到90%。”真是久病成医啊,秀美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女孩。
秀美:“可我还看到这这样的文章,不要被甲状腺癌“善良”的外衣所蒙蔽。”
女孩:“毛主席他老人家最哲思的一句话,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你比我大十多岁,应该熟悉这段话吧。”
秀美:“学心理学的吧?这么会做心理疏导。”
女孩:“才不是那,嘿嘿。想想我当初得病时的心情和你一个样,紧张、恐惧、绝望,是一位乳腺癌晚期的阿姨用乐观、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给我上了一课,那位阿姨手术至今已经10年了,依然高质量的活着,并且为自己设定着美好的人生计划。”
人真是怪物,当他(她)遭遇病魔的时候,任多少人劝说、开导、都走不出那道弯,迈不过那道坎,可有的时候不用刻意解劝、宽心,就像现在,一群病友的欢声笑语、开心逗趣和良好的精神状态,好似一缕缕温暖的灯光,如果你正处于黑暗中,它会照亮你前行的道路,让你在蓦然间发现那是一缕希望之光,一缕自信之光,一缕面对病魔敢于微笑之光,那一缕又一缕的光亮,看似微弱,但它拯救的是一颗颗绝望和恐惧的心啊。
还有三天的时间就要手术了,我要在这三天里调整好心态,好好配合医生,开开心心的,多吃饭,增强抵抗力,勇敢面对病魔的袭击,秀美这样想着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心情敞亮了,轻松了,不再胡思乱想了。
她俩回到病房的时候,1号床的老太太又在低一声髙一声的叨叨着,时而喊叫两嗓子,好像有怨气,又像在骂什么人。
3号床的老太太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漆黑的窗外。秀美走过去她问怎么不睡觉,她没有回答秀美,眼睛依然看着窗外说:儿子明天休班,上一天休三天,明天他就来看我了。秀美问她护工呢,她说不知道,每天睡觉时她才回来,反正我现在自己也能去厕所了。老太太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了秀美一眼,欲言又止。秀美知道老太太想儿子,也有对护工的不满,但她又不敢说,可能怕引起什么不愉快。其实,三天后也就是秀美做手术的那天,她儿子才来看她,留下点水果和点心,没呆一会儿说有事儿就走了,让老太太好个伤心。
“有什么事儿,护工不在您叫我。”秀美微笑道。老太太看着秀美点点头,流露出感谢的眼神儿。
周一12点30分手术室的医生来接秀美,此时秀美很镇定,面带微笑,与老公、姐姐以及在北京工作的两个朋友,一起说着话跟随医生往手术室的方向走。但是当手术室大门将她与门外亲人和朋友隔开的时候,她的大脑还是出现了一片空白……
【三】
“姜秀美,姜秀美,能听见吗?听见了说句话,手术做完了,你感觉怎么样啊。”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过来的声音,秀美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手术室的医护人员都在看着她,虽然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但她听到医生的问话之后,非常清楚自己是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手术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