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郴州的时候，我费心寻找着走进她深处的入口。
　　 我不是寻找方便进入的入口，而是寻找最有风景可看的入口。
　　 我寻找到郴州山水交汇之处的这个入口。这里有山有水，山水像两位久已思念的情侣，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在这里热切会面。
　　 山是两座，水乃两河。
　　 这两座山也太大了点，一座是南岭山脉，一座是罗霄山脉，大小山头挨挨挤挤浩浩荡荡铺陈开来，像汹涌澎湃的海涛突然凝固，定格在古往今来的时空里。我出生在太行山区，熟悉太行山的粗犷与野性，从里到外都是男子汉的刚猛风骨。原以为南方山水都是女儿家的阴柔，只讲究女性线条的柔和与丰腴肉感，似有呼吸鼓动的肉体弹性，南岭、罗霄也概莫能外。可到莽山才知道，这南方之地的山，竟也有崚嶒、峥嵘之形状，不乏雄风霸气。不过，终究还是有别于北方山水。这里的山，都是打翻了绿色油漆涂抹出来的，到处流绿淌翠，使得大山生出几许妩媚来，那绿也一直流淌进心里，使因热而闷闷的心凉爽了好多。还有，在我的心目里，所谓城市，就是圈起一个打上文明标记的人的集中居住之所，把山野、乡野、荒野等凡是与“野”字沾边的东西，统统挡到外边去。在郴州，我发现我的经验出了问题，郴州是把山野、绿树都请到城市里来，使得城市不仅依山偎水，而且林在城中，城在林中，林城联袂，城林一体。于是，郴州与自然同在，郴州不再是只有钢筋水泥的枯燥，有了森林的富氧与高含量负离子，有了追逐着花朵舞蹈的蝴蝶，有了藏在绿荫里歌唱的百鸟。有道是，走进大自然，就接近了上帝。处在自然中的郴州，与上帝靠得很近。
　　 两条河流也太奢侈了点，一条是长江水系，一条是珠江水系，二者在此碰头，又在此分流，连带着头发一样浓密的支流，沿着各自的方向，不动声色地裹挟着历史与现世奔涌而去。人类从老祖宗的类人猿时候，就逐水而居，郴州的先人们很聪明，抢到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做了家乡。水滋润了大地，也孕育出一个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养育了郴州一代又一代的人。而今，郴州人利用有利的地理位置，发达的水系、物产资源与交通运输条件，依靠高超的智慧与经济发展能力，打造出“华中经济圈”、“珠三角经济圈”，把城市推向了现代化。
　　 作为一个外地游客，我想最便宜的方法就是找一个本地人作为游山历水与城市观赏的向导。好在现在的社会功能很健全，导引小姐无疑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找到的是导游吴小姐。与江南好多女孩儿一样，吴小姐圆圆脸，宽脑门，肿眼泡，颧骨稍显高，嘴唇有点厚。不过组合协调得挺好，就成为一种美，如郴州山水的组合，因协调而成大美。吴小姐三句不离本行，如数家珍对我解释郴州的东江湖、莽山、苏仙岭、王仙岭、万华岩、九龙江、龙女景区、汝城热水温泉、宝山国家矿山公园、天堂温泉等景区。语言急切间，免不了有商业性的鼓动，让我毫不吝啬地掏腰包。可我还是很感谢她，让我一下知道了郴州这么多山水牌、文化牌的景区。只是，景区太多了，作为一个只是小住的蜻蜓点水般的游客，一下哪能游得过来？
　　 于是，我又寻找新的入口。根据手头占有的一点旅游资料，我想从郴州历史的最起头的地方进入郴州。
　　 那铜版纸印制图文并茂的资料告诉我，郴州发轫于春秋战国之时，先属楚，后属秦。正确理解，楚是祖国之家，秦是失国之家。思绪徘徊、纠结于楚与秦之间的郴州，很容易联想起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是，历史有时候很操，不给抗争者一点面子，楚人最终爽志，为秦所亡。然而，我还是从这句话里触摸到楚人的铮铮铁骨与血性：只要志在，虽亡可复。我还想到，强秦虽强，可灭楚之时定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因为直到遥远的后世，尚有一句流传极广的话：“无湘不成军。”说明楚人生来就是战场厮杀的军人坯子，在骨子里储藏着先人勇于拼杀的基因，处在湘地南大门“咽喉”处的郴州人，作为守门者，更有浴血御敌，奋勇拼杀的死士风范。这一点，我找到了依据：
　　 周艺培，字艺泽(852～905)，是历史上任庐州刺吏官职的第一位郴州人。其少时，貌奇伟，力特大，能举百斤，唐末起兵庐州，屡建战功，是当时一位叱咤风云的战神级人物。
　　 陈艺腥(1836～1895)，字阿异，号大潜山人。清朝大将军，其于清光绪十年(1884)率部坚守郴州、连山关4个月，苦战10余场，使敌人未能寸进，则保证了郴州太平。
　　 “战神”与将军，应该是郴州的特产了，更丰富的佐证是现代中国革命史上的一大串将军名字，黄克诚、肖克、邓华是也、朱良才、李涛、陈光是也。
　　 将军百战成，战神冒死出。我想战神与将军，除了智慧、才华这些因素外，就是有那么一股劲，一股敢拼敢杀不要命的劲，所谓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所谓一人拼命，十人难挡。而胜利，往往属于不要命的一方。而且，包括郴州在内的湖南人，不仅武人如此，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同样如此。湖南古来文人众多，谓之“惟楚有才”。可即便是文人，也有一股子“蛮”劲，所以有屈原的“上下求索”、“虽九死而其犹未悔”，所以有谭嗣同这样的硬汉文人，还有沈从文这样的傲然于城市的“乡下人”。还有，文武人之外， 就连窈窕淑女的湘妹子也“辣”劲十足。凭着一个地区这样一种性格，这么一股子劲，无论过去，也无论现在，什么样的胜利也夺取得来，什么样的奇迹也创造得出来。所以，郴州创造了辉煌的历史，打拼出了现代气息十足的郴州。
　　 大巴车驶出高楼大厦林立的郴州，穿行在郴州绿天绿地的水乡泽国，我忽然感到，要摸清郴州2000多年的历史，有点蛇吞象的贪大。于是又想着从地方人文的入口进入郴州。
　　 据大巴车里的导游讲，郴州之地，聚集了汉、瑶、蒙、畲、回、藏、维吾尔、苗、彝、壮、布依、朝鲜、满、侗、白、土家、哈尼、傣、黎、高山、水、东方、纳西、柯尔克孜、土、仫佬、仡佬等27个民族。在郴州城里，在景区，可能是发展特色产业的缘故，时不时可看到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人在经营饭店、旅社，或摆摊出售纪念品、水果等，可我能辨别出的，只有蒙、回、藏、维吾尔、朝鲜、傣少数几个民族，其他就不能明辨了。
　　 以前，我自信地认为，云南是少数民族聚集最多的地方，现在，我为自己孤陋寡闻而汗颜。我终于知道，在云南居住的少数民族是25个，而郴州竟有27个。多民族汇集，也许说明不了什么，只是一种社会现象而已，但细细一想，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多民族汇集，自然就会有多种文化的交流、碰撞、兼收、包容这样一个过程，甚至是不断交流、碰撞、兼收、包容的过程。文化交流碰撞的本身，是推动；文化兼收包容结果是发展，是提高，是进步。看看美国，好像更可以确认这样的结论。据说，美国的老祖宗是来自于世界各地的淘金者、逃亡者与海盗。他们带着各地的文化与各种个体的性格，汇集到了一起。特别爱冒险的精神与狷介不训的性格，使他们经常发生激烈的碰撞，小则斗殴、火并，大则爆发战争。可最终，他们还是明智地笼在了一起，坐了下来，商讨、谈判能够兼顾每一方群体与势力利益的办法，于是，就有了国家议会制的雏形，逐步发展成为一种制度。如果我们还承认美国是一个强国的话，就得充分考虑美国的这个根基，就能认识到交流、碰撞、包纳、融汇的力量。27个民族，在郴州这个地方的交流、碰撞、包纳、融汇，应该是郴州历史发展的一种律动，一个脉象，也是郴州快速走向现代化城市的原因之一。
　　 于是，我又将目光投向郴州这个两山两水交汇的地方。
　　 视线中，两山巍巍，叠上云端，两水汤汤，直驱远方。
　　 山川地貌，是地理形势，也是风水。一方风水养育一方人，一方风水孕育一方文化。两山两水各有流脉，也各有引力，既有开放的特性，又有兼容的特性，从而孕育出郴州的开放力，接纳力，包容力，最终变成发展的无限活力。
　　 我想，这就是郴州的文化，郴州的性格吧？